赵继明得知消息时,正和孟西平以及水帮的人在一起,商量如何借助水帮的力量对付张大龙那伙山匪。
    孟西平听到喻十二娘的消息,脸色大变,一言不发,当即丢下所有人起身纵马出城。
    水帮的小头领颇把自己当回事,不敢对孟西平甩脸,质问起赵继明起来。
    等焦头烂额的赵继明说服水帮的人,已经得到孟西平出城的消息,他集齐县衙内所有好手和水帮的人,追孟西平差点追得腿断。
    等赵继明找到这里,孟西平早就进屋内去了,也不知在里面发现了什么东西,迟迟不出来。
    赵继明担忧地从门板往里面望,只能觑见一片黑沉沉,他脸色不知不觉难看起来,喻家娘子难不成真出了事?
    余大娘误会了赵继明的脸色,小心瞄了县令大人好几眼:“刚才进去的大人帮忙修好了门板,还给了民妇十两银子。”
    哀怨过了,想起来日子照样要过,家里几个孩子嗷嗷待哺,她手脚无措,不知道刚才的话有没有得罪县令大人。
    她心中惶然,把银子拿出来,双手捧着要孝敬给赵继明。
    赵继明哭笑不得地拒绝:“既然是他给的,你就放心拿着吧。”
    余大娘喏喏应下:“多谢大人。”
    她死死捏着铜钱,坐立难安,期盼着丈夫早点回来。
    赵继明拿出些破釜沉舟的气势:“你放心,我赵继明一日坐在青陵县令的位置上,便有青陵一日安宁,早晚将这些欺压良善的山匪恶霸彻底翦除。”
    否则他还有什么面目当这个青陵知县,灰溜溜回家得了。
    余大娘眸中希望之火燃起又熄灭,对张大龙他们的畏惧占据上风,只恨自己不是哑巴,不肯继续说了,唯恐引来后续报复。
    前任县令开始话也说的好好的,后来他和张大龙成了拜把子的兄弟,纵容土匪们行凶,这新县令看起来年纪轻轻,嘴上没门,不太牢靠的样子。
    赵继明也不多为难余大娘,掸了掸外袍上的灰尘,去找孟西平。
    他心中盘算着,山匪的事情终究是要解决的,不如借喻十二娘这件事,要世子再帮忙插一插手。他也要借此机会和姐姐赵玉娘写封信,告诉她喻十二娘不比寻常,不要因为家里的交情就和裴三娘她们掺和到一起。
    帝京里所有人都猜错了,孟西平十来年不去江陵,不提喻家,或许不是因为他看不上这门亲事,而是将喻家娘子看得很重,才不肯轻易对人言。
    姐夫徐静敏同孟世子走得很近,玉娘姐姐又一向聪慧,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
    赵继明刚要推开门——
    屋内,孟西平弯腰将所有的泥人偶碎片捡起来,他将腰上的小书生也取了下来,放在一起。
    紧随他其后进来的灰衣男子搜遍屋内,摇了摇头、十二娘没有留下来任何东西。
    孟西平垂眸沉思,从屋内走出来。
    和赵继明打了个照面。
    赵继明先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番孟西平的神色,没看出什么,心中揣测不安:“世子,张大龙他们刚刚来过这里。”
    孟西平已经猜到,平静地说:“知道了。”
    赵继明咯噔一下,觉得孟西平面上沉静,眸中却已经有无数风暴凝聚,越发猜不透世子的心思,他随见孟西平手里拿着团东西,随口问:“在屋里发现了什么?”
    孟西平手上用力,紧紧握住从屋内带出来的东西,抬眸时风暴消散:“没什么,一些十二娘随身带着的小东西。”
    仅仅一步之遥,两人神情起了细微的变化。
    灰衣男子们早将方圆一里探查清楚,他们在屋后发现了马车厢,车厢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并不常见的药味,和医馆大夫说的对上了,正是十二娘出青陵时用的那一架,跟车的马却不翼而飞,车厢四周只有一些踩得稀碎的糕点,三两件衣裳,像是来不及收拾,匆忙之间掉下来的。
    孟西平瞥一眼他们找来的东西,认出来这些衣服是几个丫鬟的。
    喻沅绝对不可能和她们分开。
    他对孟一说:“先带人沿着马蹄痕迹追一追,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线索。”
    又对赵继明说:“你准备一下,去和水帮的人说清楚,叫他们引路,立刻出发去张大龙所在的卧龙山。”
    余大娘在旁边听到熟悉的名字,这下明白了:“你们是来找喻家娘子的?”
    孟西平沉默了一会,低声回道:“是。”
    余大娘着急地说:“你们来迟了!她早上被张大龙抓走了!”
    孟西平脸色阴郁了一点。
    无人知道,他此刻已经五内俱焚,胸中闷成一团,眼前的赵继明好像突然分成了两块,他浮在身外,却觉得浑身是尖锐的痛苦,叫嚣着要冲出身体。
    余大娘生怕他没听清楚,大声朝孟西平说:“那么好的一个小娘子,还给了我许多银子,她们都被人抓走了,你们快去找她!”
    赵继明无意间瞥见孟西平指节泛白,几乎是僵立在原地,替他问余大娘:“大娘,那些女娘是什么时候来的,有几个人,又是什么时候被抓走的,你把情况都仔仔细细说一遍。”
    他说着便从怀中拿出一锭银子,要给余大娘。
    县令老爷出手大方,余大娘心中忐忑地拿了,按下对小女娘身份的好奇,努力回忆起昨晚的情景。
    “大概是子时左右,我听见几声连续的敲门声,披着衣服起来看,发现是四个年轻的小娘子等在外面。”余大娘想起来也不得不感叹,“哎哟,个个长得漂亮极了,尤其是中间的小娘子,差点以为她是林中精怪,将我们吓了一跳。小娘子客客气气地说她姓喻,想要借宿一晚。”
    “那几个小娘子脸色惨白,也不知赶了多少路才找到这里,民妇连忙放她们进来休息。”
    她回忆起和喻家娘子的初见:“我听那几个丫鬟模样的人称呼最中间的人为十二娘。喻家娘子安安静静的,教养很好,看着就像是那些富贵人家里面出来的小娘子。”
    清脆的一声响动,三人都听得分明。
    孟西平竟然将手里那只小书生硬生生地捏碎了!
    赵继明看得心颤不已,追问余大娘:“然后呢,喻家娘子她们是怎么被张大龙掳走的?”
    余大娘一提起张大龙,语气就有些恨恨地,恨不得亲手宰了他们:“就在两个时辰前,眼看着小娘子们要准备离开。都要怪他杀千刀的张大龙,前天来抢过一遭,今天又突然来了,把几个娇滴滴的小娘子都劫走了。”
    两个时辰前,赵继明一下子心冷,要是孟一在她们身边还好,那几个丫鬟能顶什么用。
    等他们找到喻十二娘,黄花菜都凉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飘到孟西平身上。
    孟西平心中如被烈火焚烧,烧得他肝脏肺腑里面都是火星子,稍微一松手,便有新鲜的血顺着陶泥碎片流下来。
    余大娘好奇地问那位不说话的俊美男子,话里有些埋怨:“你认识喻家娘子,她是你什么人?怎么会让她一个小姑娘流落在外,现在又让她被张大龙给掳走了。”
    孟西平眉目低敛,语气艰涩:“她是我的未婚妻,是我……没照顾好她。”
    孟西平突然将手里的东西往身边灰衣男子怀里一摔,快步走开。
    赵继明眼前划过一缕红色,匆匆跟过去:“世子干什么去?”
    孟西平翻车上了马,捏的缰绳上面也是一手血,沁成团黑紫色,和他的脸色差不多。他浑然不觉被割开的伤口,居高临下看赵继明:“你立刻叫上所有人,去找十二娘。”
    余大娘在后头追了一句:“张大龙他们就在山上,离这里不远,你们可一定要将小娘子救回来!”
    孟西平浑身似一张紧绷的弓,箭在弦上,坐下马儿感受到他的情绪,焦躁得嘶鸣一声。
    赵继明也抓住缰绳上马:“等等我!”
    他是真心祈求喻十二娘好好的,不然孟西平眼下这样子,他已经开始担心这县令的位置还能不能继续坐下去了,说不定张大龙没死,他就已经因公殉职。
    远处雾影重重,山峦掩去归路。
    一条羊肠小道直通山顶。
    水帮的人得了青陵县令的承诺,轻易舍弃了张大龙这个曾经的伙伴,立刻帮着赵继明去找人算账,准备做第一个投名状。
    “翻过这座山,前面就是张大龙的营地。”
    指路的水帮小头领走这条路走惯了,一路看过来,觉得与往常大不相同,有些奇怪:“以前这个点,山上很热闹的,现在怎么听不到声音。”
    孟西平看一眼望不到头的山林,只顾着挥马鞭,催马狂奔:“快走。”
    “嚯!”
    赵继明跟着孟西平冲动上来,心中斤斤计较地计算,如何利用这点人包围张大龙,指望着孟西平搭把手。
    还未走近,已经从山上飘下来一股极淡的烟尘味。
    他鼻子灵敏,嗅到山林之间越来越浓的山木被焚烧的味道,随口一说:“难道是山上起火了?”
    孟西平闷头赶路,待到山林尽退,看到隐藏在深山里头的营寨,眼睛突然被火光刺痛,眼瞳猛地一缩,猛地勒马停住。
    山上火海漫天,林间窜出来数条烟龙,巨大的火龙左右飘摇,转眼之间就在山林之间横冲直撞。
    深秋的山林本就干燥易燃,被风一催,火龙们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整座山顶完全吞噬,有两三个山匪冲下来,立刻被赵继明的人逮住。
    水帮的头领看眼前情景,瞪大双眼,比孟西平更茫然:“这火怎么来得这么突然。”
    赵继明却扭头看孟西平:“坏了,十二娘该不会在里面吧。”
    他的话音刚落,其他人还呆滞着,孟西平已经毫不犹豫,纵马进入火海,呼吸之间,人与马被烟雾瞬间吞没。
    赵继明的心差点跳出喉咙,手抖地握不住缰绳,连忙招呼灰衣男子们跟上,护好孟西平。
    要是孟西平出了事,宁王府绝不会放过他。
    他不担心头上这顶官帽,开始担心起自己的项上人头来。
    这场火外面烧得厉害,实际上里面并不大受影响,只有最开始起火处的木房子被烧了大半,火光窜到后山去,营寨里面烟熏雾浓。
    山匪们因这一场大火自乱阵脚。
    赵继明捡了个漏,张大雄逃跑途中被水帮的人一刀砍死,青陵衙役将剩下的匪徒轻易收拾了,盘踞青陵已久的土匪势力就此土崩瓦解。
    也不知这场适逢其会的大火是谁助力,他心中悲喜交加,喜的是自己的人头保住了,悲的是孟西平在里面仍没找到十二娘,冷冷地走出来,看起来要宰了这里所有人。
    他期期艾艾地问:“世子爷,水帮的人。”
    水帮的人没帮上什么忙,赵县令想翻脸不认人,还要看孟西平的意思。
    “你若想让余大娘她们再过一阵安生日子,离不开水帮的暗中助力,但凡你今天敢撕毁和他们的口头约定,明天这座山头上又会出现一个李大龙。”
    孟西平边说边垂着头,认真给自己缠着手掌上的伤口。
    赵继明站在他身边,颓然点了点头。
    孟西平缠布条的模样很是专注,赵继明看了一会,有了新发现。
    堂堂孟世子,不至于连个伤口都不会包扎,可在赵继明的目光下,孟西平缓缓将手包成了个肥胖的大白馒头!
    赵继明看呆了,小小伤口,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渐渐才看明白,世子爷似乎在模仿某个人的手法和缠布条的顺序,像是他脑中有一个小人儿在不断动作,将那些动作都烂熟于心。
    不知为何,赵继明心头发寒,觉得出了帝京的孟西平实在是有些陌生,不敢继续再看下去。
    孟西平耐心地打了个结,将硕大的白馒头背在身后,抬眼看向赵继明:“被他们抓来的娘子都关在哪?”
    赵继明不敢和他玩笑,指着下头的人,如待上官般态度谨慎:“所有女眷都已被拘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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