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没有窗户,也没有通风口,空气中无端地弥散出一股木头烧焦的糊味。
    陈蜜被那声关门声吓了一跳,不再专注于日记上的内容时,她才闻到了这股味道。
    陈蜜意识到不对劲了。
    她捂住口鼻,防止吸入更多的气体。四周的木质家具完好无损,丝毫没有被烧焦的痕迹,而那股焦木的臭味正在以人体能够感知到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浓。
    “糟糕。”陈蜜想起来这间屋子里发生过的事情,目光又再次看向日记本上的那句话。
    我找到办法了。
    这句话让她有些毛骨悚然。
    无论莉莉找到了什么办法,阿肖确实被这种办法“治”好了。
    陈蜜想起故事里反复提到的火灾,目光沉了下去。
    她看向通往外间的门,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真,越走近那扇门,烧焦的味道就越浓,周身的温度也逐渐升高。
    外面起火了,当年的场景在还原。陈蜜知道只要推开这扇门,就一定能够看到那场火灾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被烧死的人、失踪的尸体,起死回生的少年……
    女人的话没错,流传在外的传言并没有被额外夸大。
    可是她却迟迟不敢握住门把。
    “……”
    因为除了那些木头被烧焦的噼啪炸响外,陈蜜还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
    小女孩的尖叫。
    那种尖锐的叫声就像人在用指甲抓挠黑板,扭曲得不像人类声带能发出的声音。
    陈蜜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死死盯着面前的门把。
    “砰砰砰!砰砰砰!”
    有人在外面急促地拍打门板。
    陈蜜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头皮发麻。
    梦里的一切都真实得像正在发生的事情,突然烧起的大火,吸入肺部的浓烟,急促又绝望的拍门声……
    陈蜜盯着门板,敏锐地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咳咳……救救我……”
    拍门的声音越来越小,陈蜜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当年发生的事情无法更改,可是……
    陈蜜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把门打开了。
    逼人的热浪袭来,陈蜜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口鼻。
    $“咳咳
    一个小男孩扑到她怀里,苍白的脸被呛红了。
    陈蜜不由分说,一把抱住他往里间拖去。
    对方虚弱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刚刚逃离火海,却推开了陈蜜拖拽自己的手。
    “咳咳……救救我……姐姐……”
    陈蜜一愣,抬头,看见了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的一幕。
    外间密密麻麻摆满了镜子。
    镜子的摆放是有规律的,每一面都朝内,围绕成一个环形,无死角地包裹住中间的空地。
    镜面被火焰反射出惊人的光亮,像是小行星撞击地球的一瞬间,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而光亮中间,陈蜜看见一个被烧得血肉模糊的小孩。
    房间内充斥着刺鼻的汽油味,女孩的身上裹了一层火苗,伸出的胳膊血淋淋的,皮肉已经分不清了。
    地板上拖行出一道道杂乱的血迹,依稀能够分辨出她在地板上挣扎爬行的痕迹。
    “不……”陈蜜捂住嘴巴,眼泪忽地掉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
    小女孩挣扎着向火焰外爬去,可是身上满是汽油,无论爬到哪里,火焰都在自己身上。
    十几面镜子里照出十几个蜷缩的身体,她抬头看向里侧的房门,脸已经被烧成了一团,五官模糊不清。
    陈蜜脱下衣服,想冲上前去把火扑灭,可是镜子周围倒满了汽油,高温把人死死隔绝在了外面,陈蜜的头发被烧得卷曲了也没能冲进镜子里面。
    尖叫声消失了。
    尸体的姿势维持在了死前最后一秒的模样,莉莉的身体蜷缩在地板上,痛苦地朝前伸出一条手臂。
    在这样极端痛苦又扭曲的姿势下,女孩死去了。
    一滴泪滑落,陈蜜捂住了阿肖的眼睛。
    “我找到方法了,阿肖,你可以活下来,你可以不用死了。”
    莉莉那天也只是刚巧路过。爸爸在会客厅里和人谈话,她不用看就知道里面的客人是阿肖的医生。
    每次的对话都差不多,可莉莉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大人们阿肖的手术很成功,活下来的希望从10%变成了30%,这究竟是什么概念,莉莉也不太清楚。爸爸不愿意说话,管家也只是叹息了一声,说阿肖很快就可以下床走路了,再过几年,或许医疗条件更先进的时候,阿肖就能够和她一起在草坪上奔跑了。
    “那还不错。”莉莉当时是这么说的,“我喜欢30%。”
    阿肖很快就能和她一起玩了,莉莉这次推开门缝的心情和以往都不太一样,她有些激动,很想知道还要过多久阿肖才能下床跑。
    她有些迫不及待了。
    门里传来茶杯落地的声音。
    “少爷确实活不过明年了,还请您节哀顺变。”
    “我请你们来是为了让我儿子活下去,是让你们想办法,不是来听你们告诉我他无药可治……咳咳……咳……”
    “将军……”
    门缝关上了。
    阿肖在另一栋别墅里,莉莉穿过很长的走廊跑去看他。爸爸当初修建两栋别墅,告诉她这叫双子星,她一个,阿肖一个。
    可是莉莉觉得不好,每次要找阿肖的时候都要跑很远,尤其是那条走廊,很长很黑,两边的肖像都很可怕。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爷爷、太爷爷、太太爷爷都喜欢板着一张脸,莉莉每次从他们面前经过的时候,总觉得被他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很害怕,所以她总是一口气跑到阿肖的房间里。
    看见阿肖就不害怕了。
    阿肖还躺在病床上,白色的窗帘在他头顶飞舞,像小时候用网兜抓到的蝴蝶。她抓到过两只,放在玻璃瓶里,一只给了阿肖,一只自己留下了。
    可惜阿肖把他的那只放走了,莉莉当时还很生气来着,质问他为什么要丢掉自己送他的蝴蝶。
    阿肖说话很没有力气,但还是努力冲着她笑,说,能够在窗外飞来飞去的蝴蝶才最好看,把它关在瓶子里,蝴蝶会闷的。
    莉莉很生气,但阿肖说的对,因为没几天她的蝴蝶就软趴趴地躺在瓶底,翅膀从白色变成了黄色。她把瓶口打开,对着蝴蝶说你走吧的时候,蝴蝶已经不动了。
    现在阿肖躺在床上,就像她死在瓶底的那只蝴蝶。
    “你又是跑过来的?”
    莉莉走到他床边坐下,头埋进被子里,不说话。
    “你怎么啦?”阿肖说完就开始咳嗽,佣人听见声音赶过来,把窗户关上了。
    “开着吧。”阿肖又咳嗽了两声,开着窗户就能听见外面的声音了。
    “风太大,少爷吹了会着凉,着凉了病就好不了啦。”
    佣人笑着安慰他,可莉莉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却突然从床上跳起来,随着仆人拳打脚踢。
    七岁的小孩本没什么力气,可是闹起别扭来也很难缠。阿肖躺在病床上拦不住,急得不停地咳嗽,最后还是爸爸赶过来。
    阿肖被闹的带上了呼吸机,莉莉狠狠挨了一顿吵,她看了阿肖一眼,阿肖皱着眉也在看她。
    管家看着摔门而出的背影,叹了口气,告诉男人不应该对孩子发火。而男人只是转身,背对着儿子,罕见地流下一滴泪来。
    接下来的几天,莉莉都没有再去找阿肖。她跑去书房,把能看懂的书本都翻了出来,女巫只是施展咒语就能让公主起死回生,可是她不会咒语,没有一本书记载了那句逃离死亡的咒语应该怎么念。
    冬天快要来了,阿肖呆在医院里的时间越来越长,走廊对面的别墅空了下来,家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莉莉躺在床上,奶妈安慰她阿肖很快就会回来。
    “今天讲农夫和镜鬼的故事。”奶妈帮她掖好被子,轻声拍着她的胳膊道。
    “镜鬼?”莉莉想起来那个古老的传说,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光亮。
    镜子里的世界是永生的。
    阿肖只要能走进镜子里,就可以活下来的。
    那一整晚莉莉都没能合上眼睛,阿肖,阿肖,阿肖……她找到让阿肖活下来的办法了。
    书房的大火还在燃烧,浓烟已经冲进了里间。阿肖已经晕死过去了,陈蜜抱住他瘦小的身体。
    胸腔已经快喘不上气了,浓烟刺得人眼泪直流,陈蜜重重咳嗽了几声,眯着眼看向唯一的出口。
    熊熊烈火挡在了她和门之间。
    这个梦境的一切都太真实了,陈蜜能够碰到幼年的阿肖,能够吸入浓烟,能够感受到火焰的刺烫……如果不离开,陈蜜确定她一定会被烧死在这里。
    “咳咳咳……”
    女人快速扫视了一眼房间,倒也不是完全无路可走。房间的外围有一层绝缘涂层,火焰尚未烧到那里,只要小心地避开燃烧的地方,或许能够冲出一条生路。
    陈蜜不再犹豫,将阿肖用衣服紧紧裹在怀里,抱起他就冲了进去。
    外围的火焰虽少,热度却丝毫不减。火焰还没烧到身上,陈蜜就已经感受到那种强烈的剧痛了,仿佛被扒了一层皮。
    她看了一眼房间中央的莉莉,尸体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蛋白质焦糊的臭味充满了房间。
    陈蜜不忍再看,飞速地低下头,抱住阿肖穿过房间。
    门在里面被反锁上了,怪不得当年屋外的仆人没能及时冲进来救火。
    陈蜜把阿肖放在一旁,用尽全力把门把锁扭开。
    灼热的金属在她手指上烫出一层水泡,陈蜜松开把手,一层皮竟生生被扯了下来,血淋淋地挂在门把上。
    在极端的条件下,陈蜜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了。门框有些变形,需要很大的力气才能推开。
    浓烟呛得人脑袋昏昏沉沉,再多呆一秒就多一分窒息的风险。
    陈蜜顾不上流血的手,肩膀顶住门板,正准备发力,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
    整场火灾的经过虽然被还原了,可是她遗漏了结局。
    故事里的结局是,尸体消失了。
    陈蜜身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后颈僵硬,她缓慢的回头。
    “……”
    莉莉的尸体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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