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周秘,“李东吾会杀了我吗?”
    周秘只关心路况,也是,如果是我白天忙完老板的业务会议与日常,晚上还要帮老板捉不省心的小老婆,叁头六臂连轴转远超996的工作量,我也不会有好脸色对老板之外的人。
    他一贯像铁壁,我碰多了也就不觉得自讨没趣,“他快结婚把我打发走的人,也不见得会和我计较这些吧。”
    “李总知道陈小姐你在酒吧后,吃了两粒速效救心丸。”
    我顿时迟钝地共情,指甲险些将黑丝袜勾出洞,愈发像失足被救,“那个,这车上也有他常备的救心丸吗,我能也吃两粒吗?”
    想是周秘有列一张李东吾赠我礼物的清单,竟吝啬到不肯再搭上两粒药丸壮我的胆,车在夜色中驶得又稳又快,冥府之路竟走得如此畅坦,我的好运气有时发挥得实在没有眼色。
    多折煞人,李东吾竟在家门口吸烟等我。
    猩红的烟头像是巡警灯闪烁,炭粒晦黯得快要烧灭,他竟不怕烫到手指夹着个秃秃的烟尾巴——他近日有新楼盘开张,又筹备订婚,大忙人,神经衰弱得阖眼时我翻身都会醒来——好端端的将西装外套挂在臂弯,就穿马甲衬衫,肩疲沓地下耷着,我突然觉得鞋跟敲在小路上的声音太悦耳,会吵到他惨淡的心绪。
    我看见他眼睑底下窝着阴影,没什么表情可分明脾气很坏,只好赔小心又赔笑,“出来等干嘛呀,怪冷的。”
    李东吾从头到脚扫视我一遍,最后停在腿上,难不成男人都有黑丝癖好,我紧张地拿那巴掌大的手包往大腿上遮一遮,听到他问,“很冷吗?看你穿得还是嫌太多。”
    来不及狡辩,就被兜头盖上外套,李东吾抛衣服的手势像我是人形衣架,烟草味包住我,一时视线变暗,骇得踩着高跟鞋左脚踩右脚,接着手腕被挟住,跌跌撞撞地被人领着往屋里走。
    像高中时心理课考验信任玩的游戏,眼蒙布条被同伴牵着走很长的路,我被他握着脚踝拔下高跟鞋,落地,踩到地毯上的绣花搔着脚心,楼梯旋角的地板冰冷硌脚,我还踩了好几次他的皮鞋后跟,最后被压着肩、跪到软垫上时,我才难过地发觉,如果是李东吾的话,带我去再危险的地方,我也不会停下跟随他的脚步。
    李东吾将外套从我头顶撤走,原来光明有时候也会让人打怵。
    他坐到高背椅上——这栋房子只有书房是按照他心意装修布置,当时我还取笑他是做惯了上位者,才选这样总裁办公室的配椅,可现在我抬头看向李东吾,竟从这样遥远的仰视中体验到下位者的局促——二郎腿翘得正大端庄。
    李东吾是要审我。
    我果真惹他生气。
    “了了这样穿还挺漂亮的。”
    不聪明的人也能听出不是在夸我。
    我谦虚地低下头,这时候切忌硬碰硬,还好能祭出好友来转嫁怨怼,“哪儿跟哪儿啊,南冰让我试这身时,我别扭了老半天。”
    李东吾叹口气,他信手翻过桌上一页文件,可我分明瞟见他眼光游离半天不在纸面。我险些咧嘴笑出来,让他害我在酒吧都心里挂念眼里盈泪,他也要饱尝一次即将与我分别的痛苦才好,哪怕他打发我像将宠物转手送人,我也要换主前耷拉着耳朵离家出走一段时间,好让他良心不安。
    可哪想到他说的话才是化骨绵掌,一掌一掌将我的心温柔击碎,“看你这样漂亮,我总觉得不该将你拴在身边,藏着不给别人看,又让我发觉自己实在不年轻了,很怕配不上你。”
    我噎住。
    所以我才想逃,蒋一焕说,下一次、下下次总会成功的,李东吾不再年轻,与他身家眼界相配的李夫人总不会是我,我该在被扫地出门前捞到最后一点好。可我又多么想就赖在他掌心里,五年、十年、更久的时间,不用去理会这栋房子之外的风雨。
    李东吾走过来,背对吊灯使他的身影愈发阔大,将我完整地盖进一片阴翳里,我打了个哆嗦,因为下巴被手指抬起来,后颈发酸,指腹磨得下唇就要肿起来一块儿,“所以宝贝背着我去那种地方,是不是果真嫌弃我老了,要去多认识些年轻人?”
    我倏地清醒。
    我怎么能忘记,李东吾把我当绣了他名字的布娃娃在养,谁敢扯我的辫子摸我的裙角,他都恨不得把我锁进玩具房里不再见天日。
    他手劲儿加剧,阴郁在眼里就要结成一株肥大的乌云群,“了了,你真是胡闹。”
    我猛地咬住他那只像是调情又像惩戒的大拇指指节,为他订婚、筹划搬家积压多日的烦躁一时膨胀起来,他吃痛地收回手,我站起身来,也许是酒精驱使着我顶撞他,从前不会的行为,“你都快已婚的人了,李东吾,你拎清楚些吧,我肯和你过已是委屈我自己,做爹也要分清床上床下,你还要管我去哪里、和什么人玩?”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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