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字长章预警)
    1.
    两人关系非但未见缓和,反而愈发僵硬,这远超梁穹预料。
    曾经他装聋作哑,置身事外,是认定她们不会闹太久脾气。就像他当初和妻主的冷战,一方示弱,另一方就借坡下驴。
    然而眼见何缜与她关系恶化,再不干预,真有一发不可收拾的前奏了,他才主动履行当初对前桥的承诺——为她和何缜撮合。心中也不免怀疑,何缜的不肯低头是因面上挂不住,目前还没到他服软的良机。
    何为“良机”?
    那当然是卿子再三推辞,妻主再三挽留,不仅妻主挽留,就连庶卿、使奴,甚至府外的圣上、皇元卿,都出口挽留,极显真诚,给足颜面,留得郑重其事。可若事情发展到那一步,就牵扯太多,现在解决,还是家事。
    “放心交给在下吧,在下来劝储卿。”他临行前甚至胸有成竹地担保,“一时想不通罢了,何必闹到和离这步?储卿年纪小,殿下别与他计较,待我讲通道理,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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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此时请缨,深得妻心,台阶由庶卿给出,既不伤妻主颜面,也给了何缜由头,简直再好不过。
    他去了平常甚少踏足的东院,见了双眼望天的何缜,还没说明来意,何缜就看着他笑,那笑容可不像友善。
    好像知道他为何而来,也知道他为何拖延到现在才来似的。
    “想到最终让位给你,我还是不甘心的,”何缜似笑非笑道,“不必惺惺作态了,我知道你巴不得我走,只是想在仙姐面前博个大度的好名。”
    梁穹温柔宽厚地笑道:“你把我想得太坏了,就算图名声,我也不为自己,而是为储君——你这句‘和离’可不简单,西籍人听了,都要惶惶不安了。”
    何缜不说话,梁穹便知他是嘴硬,纵然被冷嘲热讽也好,该说的话,他得说到。
    “储卿之位,得来不易,强大的母家、皇元卿的青睐、储君的倚重,皆是天下男子梦寐以求之物,已经俱握在你手中了,何必要拱手让人呢?更何况我不会领你的情,我不觉得被你谦让有什么光彩。”
    “我也不觉得被你挽留有什么光彩,”何缜不甘示弱道,“不过我若是你,我也来劝,劝不动不落埋怨,不劝反而易受牵连。你在我这儿坐一会儿,就赶紧走吧,我看了你嫌烦。”
    梁穹皱了眉,他从来没被人这么驳面子,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回应。圆润待人是他一贯作风,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何缜偏偏长满了刺,非将他的圆润扎出几个坑才罢休。
    “我知道你对我有不小的成见,但我这话真是出自肺腑,你信不信,都听听吧,”梁穹叹息着,耐心道,“殿下心中有你,你应该看得出来,入府一年多,好不容易培养的感情,不该这样经营的。一头要松,一头就得扯着,才能把缘分系住。你现在想走,殿下就得扯着,就像当初殿下不接受你,你拼命扯着那般。
    “可是再深的感情也敌不过时间,日子久了,你扯一下,我扯一下,扯得松松垮垮,最后谁都倦了,怎么黏合得来呢?——看看赵熙衡,你还不懂吗?”
    他说了道理,可又觉得何缜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弄得他有些烦躁。何缜在想什么呢?他有台阶也不走,难道真要妻主亲自来劝,一留再留?
    “梁庶卿当初没想过走吗?”何缜神色恹恹,突然问道,“我听闻有段时间你过得相当艰难,不但见不着仙姐,甚至见了她也只被厌弃、被折磨。”
    “走?我能走去哪?”梁穹其实不愿提及那段日子,下意识皱了眉道,“我姥姥不会帮衬我,就算妻主宿在青楼,她也会觉得是我不好,无法讨她欢心。小舅舅倒是照顾我,可他身为元卿,要避嫌,不会公然为我出头,我也要照顾他的颜面。所以我说你非常幸运,有何大人撑腰,帮你入府,为你调和,这是我奢求不来的福气。”
    “你扯远了,梁庶卿,我是问你,在这些束缚之外,你没想过放弃吗?还是说,你待仙姐始终如一,从开始就认定了她,无论如何,都没想过要走呢?”
    何缜不想论迹,只想论心,梁穹谨慎地闭上了嘴,思考一阵才道:“不瞒你说,我也曾想过的,并非因她待我不好,而是因为赵熙衡。每每看她心中装了旁人,我怎么努力也无法拥有一席之地,那种感觉心如刀割。我甚至说过,若没嫁给她就好了,不当这庶卿就好了。
    “后来我就不求她爱我,只求对得起自己,做好应尽之责。我自认问心无愧,她想要的我都给了,守得到她回心转意,是我应得的,若真守不到她,我也无愧于自己。”他顿了顿道,“前路我都为你趟过了,你仙姐并非无情之人,我既守住了,你也可以,甚至你走的弯路比我少得多,为何要放弃呢?”
    效仿他的路,是最有效的捷径,甚至何缜已经做得很出色,没半途而废的必要。可何缜听他陈述时,脸上不见一点意外之色,梁穹之劝告他早看得清清楚楚,他能理解梁穹,梁穹却不能理解他。
    “因为我同你不一样,我会时常问自己,她心里放的当真是我吗?若我没有那些呢?小时他们说公卿该如何,我就如何,我做得好,她们就夸奖我,说我日后一定能做好公卿。后来进了京,打听仙姐喜欢如何,我就如何,我做的好,仙姐就对我和颜悦色,使奴们见风使舵,也愿意追随我。
    “后来当了储卿……我是真想追随她去北境战场,但我不能,只能听她的,坐镇京都,日夜悬心。这是储卿应做之事,可事事都令我不快活。梁庶卿,你说你无愧于自己,我也无愧,我力图做到最好了,可这么多身份中,哪个才是我呢?
    “我想好好琢磨这件事,若在仙姐身旁,我琢磨不来——我习惯了凡事以她为重,以责任为重,也习惯了对她伪装。好在珉儿平安出世,大灾也过去了,我想给自己争取一个机会,安静地想想这些,给自己一个答案。
    “梁庶卿,你若是好心,就不该来劝我,而是该劝仙姐放了我。你向来只知道成全仙姐,什么时候学着成全别人呢?”
    梁穹从来没想到他的劝导会铩羽而归,还被何缜训了一套,好话赖话都说尽了,甚至告诉他,复刻自己的路,一定能成功,然而对方知道,就是犟,不想走,不肯走。
    他没了办法,亦不好意思找前桥请罪,便将成璧叫来商量。成璧是时正与子昂在一处,两人便齐至梁穹面前,听梁穹转述过程。
    成璧苦笑道:“我还当他转了性,这不是一如既往地犟吗?你太柔,没用,我去劝他。”
    梁穹道:“你怎么硬?打他一顿吗?”
    成璧连宁生都搞不定,还能对付何缜?这孩子脾气倔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梁穹又看向子昂,当然,若他有“前世记忆”,就会意识到指望罗子昂是比指望成璧还下策的决定,毕竟这是个能支持他殉妻的人。
    果不其然,子昂道:“那就顺遂储卿的心意吧,他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找个独自之处,思索一番。”
    “我没法这么向储君回话,”梁穹皱眉道,“何缜留下算我有功,何缜走了,倒是我受益,岂非让人怀疑我徇私?”
    子昂摇头道:“储君不会这么想,她一定知道这是她和储卿的矛盾,怨不到你头上。”
    可梁穹曾夸下海口,结果不尽人意,便觉难以启齿,见前桥复命时,特意带上了成璧和子昂给自己壮胆。如此这般地说了前因后果,前桥脸色愈发阴沉难看,正如子昂所说,她并没用梁穹出气,而是道:“太不知好歹了,每次都要我让着他!年纪小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那日她又找过何缜一次,两人依旧不欢而散,事情似乎僵在这里,不知何处有转机。
    何缜的倔强体现在各方各面,甚至某些地方倔强得有点幽默了,比如他执拗地等待前桥同意,若不得点头,他也不考虑别的法子。既不曾寻死觅活、要挟威逼,甚至照顾魏珉仍旧尽心尽力。
    他只是不开心,不开心也不乱发火,只是默默的,不开心给自己看。
    他摆出这副样子,前桥也不痛快,因不愿家丑外扬,便不叫何有玫帮她搞定儿子。嫁出去的何缜,泼出去的水,求助上游的何有玫,会印证自己为妻无能的,可是她的愤怒,又多半来源于无处着力。
    直到那日,她面前出现了个新的说客。
    ——
    2.
    孟筠是从梁穹口中得知此事的,又像早有预料那般淡定,他没过多打听何缜的情况,而是问道:“储君怎么说?”
    “既不愿放人,又不想逼人,闹情绪呢。”
    孟筠点头后沉吟不语,梁穹突然问道:“筠兄是否早有察觉?”他敏感的内心确实抓住了症结,孟筠承认道:“是,我发觉储卿心生退意了,只是没想到,他真能说出口来。”
    这一个个的,都是什么人才……梁穹无奈地瞪着孟筠,心道何缜这段时间与他走得近,难免受到影响——不肯屈从的源头算是找到了。
    孟筠道:“我去劝劝她。”
    梁穹皱眉:“你要劝‘她’还是‘他’?”
    孟筠笑了:“二者兼有吧,我也不知道。”
    可他还是先去见了前桥,没急着入题,而是东拉西扯一番。告诉她司造局给魏珉打了坚实耐用的小摇床,待散干了漆,就给她送来,又说她小时葆懿宫有套开智的木兵玩具,问要不要给魏珉也准备着。
    前桥被他体恤出了安慰感,拍拍身旁的位置道:“你坐过来。”
    孟筠如她所言,来到身旁,又盯着她的面色看。
    “没休息好吗?还是有心事?”
    前桥叹了口气,将与何缜的矛盾娓娓道来,孟筠默默听罢,末了无奈笑道:“储卿性情倒是一贯如此。”
    是吧!让我们一起声讨何缜吧!前桥宛如找到知音,可孟筠又道:“不管是执着还是信任,都一贯如此。”
    前桥不解道:“什么意思?”
    “储卿为何会对你说这些?”
    前桥皱眉:“我不是说了吗?他想走,他受不了了。”
    “西部和母亲的仕途都系在储卿名号上,他不会不懂,为何还要对你说这些话?”
    这正是前桥想不明白的地方。何缜有脑子,还要让她难堪,实在太任性了。
    孟筠温和地注视她,声音柔得像要驱散她身上的怒气。
    “因为你是储君,不是暴君。他觉得你能理解他,不会因他的实话迁怒何有玫、报复西部,就不必因害怕粉饰太平。”
    “这不是道德绑架我吗?”前桥竖眉道,“我有素质,就该理解,就该保持风度,不报复,不迁怒,活该被人耍着玩儿?”
    孟筠见她怒气难消,叹气道:“退一万步说,你自己都清楚从前没善待他,那他如今想走,难道不该吗?你若是他,你想不想走?”
    对她讲“若是”没有意义,毕竟她已经在储君位置上了,不需受这种气。前桥执拗道:“你就是说我自作自受?”
    孟筠道:“没有,我只是让你体谅。”
    “体谅之后呢,我就得放手?我可是储君!”
    说到底还是因面子和威严受到挑衅,孟筠低声道:“纵使是我,也不敢违抗储君,你若摆出储君身份,逼我离开司造局,留在府中陪你,我也只有从命的份。可你没有,你尊重我,理解我,我很感动。仙儿,我且问你,你想要一个满心‘不敢’的卿子,还是真诚待你,直面问题的卿子?
    “我甚至觉得,储卿还保持着和你无话不谈的信赖,他发现目前的相处不利于你们的关系,就勇敢说出来,期待你的理解……可你只想‘灭口’他,让他别说话,接着忍耐和承担一切。你不想理解,也不想帮他解决问题,哪怕是听,都不想听啊。”
    “我……”
    前桥刚想反驳,突然说不下去了。从前的自己能接受孟筠“独立生长”,怎么何缜说一句话都不行了呢?她的确被荆国男人的服从性养刁了胃口,从魏留仙那继承来的霸道,也把曾经的关怀和体谅驱逐出境,甚至当何缜说出“和离”之意时,他就变成了敌人,应该被她的权威打倒。
    可是换个角度想想,何缜和那些现代被婚姻拴住,不得选择的女子有何区别?他本身并无过错,甚至做得出色,只是被这段关系消磨了精神。她无心加害,又为何如此执着于面子和威严?
    仅仅因为手握特权,就变成了压迫者吗?
    她有选择压迫的自由,也可以承认,荆国储君的身份就是给了她压迫别人的实力。可成为恶龙的结局,真是屠龙者想要的吗?
    “储卿的‘和离’,并非意味着恩断义绝,他只是想有机会静下心,从迷失中找回自己。接下来的无非是两条路:要么卸下伪装,以本真待你,看你是否还能欣赏他;要么劝服自己,只要能陪在你身边,伪装又如何?他当着你不敢选择,也不敢试错,你至少给他独处的机会,让他看清内心啊。”
    前桥视线垂下来,道:“我给他选择的机会,他就不会走吗?”
    “是,还有第三条路,他可能会走,从此与你陌路……但你怕他走吗?”孟筠道,“我不是在说,你没了他还有别的卿子,而是说,你连这个自信都没有吗?
    “储卿当初向你奔赴而来,是为了童年之约,可后来留下,与你游历四方,一直未变其心,不正是出于对你的仰慕和欣赏?正因有期待,才不忍把爱消磨了,他是因为珍视你才这样说的,你又怕什么呢?”孟筠轻轻执了她的手,小声道:“我也很珍视我们的过去,仙儿,你觉得我走了吗?可若我不敢拒绝你,留在府中做不堪其用的使奴,又不敢和你谈心,一切依着你,最终把眷恋都化作埋怨……你觉得这样的我,又留下了吗?”
    用手段留住的只有人,那颗心却要何缜自己拼好,前桥明白孟筠的意思,却觉得何缜和孟筠并不一样。
    魏留仙死后,孟筠是能义无反顾跟着去死的,可是何缜,他没有根基深厚的情分,只有一个童年阴差阳错的约定。
    啊,根基,这该死的、属于魏留仙的根基。
    她想着这两字,不甘心的情绪又冒出来。似乎所有情感维系都靠童年和过往——属于魏留仙的童年和过往,只有一个何缜,没有前缘,只有今生,偏偏又想离去。
    不甘心他走,何尝不是对“前桥”这个自我的维护?孟筠让她自信,她也得了空思索,她有自信吗?她的确交到了魏留仙没交到的朋友,修复好了姊妹关系,解决了奉神的阴谋,做了很多她没做到的事——可为何对于何缜的心,那么没自信呢?
    “你不要想解决储卿,而是要和储卿一起,解决问题啊。”
    ——
    3.
    孟筠走后,前桥想了一晚上,始终睡不着,决定去找何缜。东院没有上灯,似乎他已睡了,可前桥敲了敲门,何缜便穿戴整齐,将门开启。
    “没睡?”她语气干涩,明知故问。何缜摇摇头,请她进来,把灯烛点了。桌上是摊开的账簿,茶已凉了,何缜大概一直坐在椅子上,于黑暗中发呆。
    前桥嘘出一口气,示意他坐到自己对面。她满脸憔悴,何缜又何尝不是?若一直拖延下去,消磨的又何止他的感情?
    “你很勇敢,能对我说出那些话。”
    她第一句不是指责,这让何缜意外。
    “回头想想,梁穹从没在言语上违逆过我,唯一一次顶撞,说不想当我卿子,就被我打了一巴掌,附赠冷暴力一箩筐。”前桥笑笑,道,“从此他就不敢说了。也是我待他渐好,他不再违逆,可难免也有委屈,只怕都忍过了,不敢向我提。
    “我确实很生气,主要在于被驳了面子,可是抛开面子不谈……何缜,我想说我能理解你。”
    何缜双目一瞬,头还没抬,眼眶又红胀了。
    “婚姻关系为何从开始之时就必须绑定呢?你有维持的缘由,可能是爱,可能是责任,但你也有离开的缘由啊。如果真是一锤子买卖,从嫁进来后就要从一而终,那你和奴隶没有区别,我和坏人也没区别。
    “我想把你当成自己的所属,因此不希望你轻言放弃,可这又像不自信,稍微被违抗一点,我就应激,生怕你离我而去。”前桥自嘲地笑笑,拍他的膝头道,“我这次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我想通了,我理解你,何缜,所以要与你商量一下,这件事如何更好地处理。
    “因为就目前而言,你被我休掉,会引起轩然大波,这不是搞定何有玫就能解决的,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兼顾各方的法子,不仅让你开心,让我放心,还要堵住悠悠之口。
    “我已经有了思路,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想法?”
    从嫁入府中到现在,她终于肯正视自己的情感诉求,何缜肩头一沉,两滴泪花旋即落在手背。他不肯擦,任由它们滴滴答答,汇集成雨。
    “我会给你一个自由的机会,但不是和离,而是伪造你突发重病、需要离京静养的消息。”前桥将绢帕递给何缜,道,“五年,我们约好五年,这期间你尽可以新的身份生活,去一切你想去的地方,结识你想结识的人,甚至遇到心仪的女子,也可以尝试接触……五年后我会再问你的选择,如果你决定不回头,那我会对外宣称你重病无治,给你一笔钱,供你养活自己。
    “如果你想通了,无论这五年间任何时候,只要你决定回来,我都可以宣布储卿治愈,恢复你的身份……但丑话说在前面,那时储卿之位未必还是你的,毕竟储卿人选涉及诸多政治考量,身体孱弱、离京养病之人,恐怕会引来群臣不安。
    “这法子你觉得如何?若你有别的想法,我们也可以讨论。我不想我们的缘分被磨掉,爱被磨光,五年的自处,对你而言可够吗?”
    他还能如何?何缜完全没想到前桥会让步到这种程度,感动的泪水早就将绢帕浸湿,他哽咽着找到自己的声音,说:“我没想要接触别的女子,我说和离,也不是要找别人,我只是……”
    “好了,不哭了,我知道的。”
    “终究是我任性,仙姐,你……”
    前桥笑道:“任性就任性吧,说实话,强迫你,要挟你,逼你留下,我也做不来的。我挺喜欢你,若因此破坏了真诚的情感,太得不偿失了。”
    看着何缜感动而啜泣的模样,前桥歪头打趣道:“我说我喜欢你呢,你真的不留下?”
    何缜抬头,勉强笑道:“我还是想去散心。”
    “好啊,没问题,都商量好的,我不会反悔。”看着何缜的笑容,她心头的阴霾也散了大半,原来事情这么好解决,正如孟筠所言,她太把何缜的反抗当成仇敌了。
    待何缜把花脸擦净,停止啜泣,前桥又道:“我还有个想法,或者说是提议吧,当然,你可以选择拒绝,不用有压力。”
    “是什么?”
    “侍寝一次吧,自从你嫁给我,还没正经侍过寝呢。”前桥轻松道,“你可以理解成我很贪心,还是不肯轻易放过你,也可以视为卿子的义务……毕竟你现在还是储卿。”
    做一次吧。她邀请自己,是为前一段坎坷的经历告别,也是为今后的纠缠伏笔。
    何缜凝视着她,点了点头,前桥于是起身道:“那我明晚再过来。好了,快补一觉吧,都说开了,就不要再难过了。”
    她走后,何缜还是忍不住痛哭一场,哭累了就去床上躺着。那夜的梦境繁复,他睡得格外深沉。
    ——
    4.
    两人都睡到正午才醒,似乎把这些时日失去的睡眠都补回来了。为成璧配备的西籍厨子在前桥吩咐下做了满满一桌“家乡的味道”,她尚不知何缜口味,现在问有些迟了,还是决定准备家乡菜,邀请他一起进餐。
    两人吃罢,又去陪伴魏珉玩耍,小家伙赖在何缜怀中,嘴巴自然而然去找乳头的位置,然而何缜能提供的乳量已经有限,她没得逞,被丫鬟抱去寻找梁穹。
    “你还有一张蓝色奖券,还记得吗?”前桥道,“金丝奖券换了自由,那蓝色呢,你想要什么赏赐?”
    何缜沉默地思考良久,最终答曰:“五年后,我再朝仙姐要吧。”
    他愿意守约,前桥也笑笑,看着外头的天日道:“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天还没黑,去你院里,会不会太早?”
    何缜也看着天日,轻声道:“不算早吧,毕竟还要洗澡。”
    她噗嗤一声乐了,道:“好,就去你那儿吧。”
    两人头一次在府中拉着手漫步,也头一次在东院吩咐侍从备好浴汤,何缜和她分别洗罢,她去床上,等待何缜身着薄纱,立身恭候。
    当她唤何缜入内时,正逢夕阳西下,漫洒金光,何缜半壁身体融成暖黄,微湿的乌发也被照得红亮,轻薄衣衫笼着匀称四肢,他走到床前,跪在地上。
    “不必如此,起来。”
    前桥以为他是按照什么跪侍妻主的古礼行事,却见他给自己恭敬叩头,他跪拜完毕后,道:“何缜有幸识得储君,入府以来,多得关照体恤,甚为感激。无论日后是否有缘,何缜都将铭记储君恩情,披沥肝胆,至死不渝。”
    前桥望着他,心生感慨,这就是孟筠所说的另一面——放开他的人,却留住了一颗心吧。她让何缜起来,坐到床边,将床帐围合,拥着吻他。
    那张唇柔软,湿润,带着齿盐的芬芳,她将何缜从坐姿吻到躺倒,两人的湿发纠缠在枕上与面上,衣衫下隐隐顶出一个轮廓,被她划过的手轻抚。何缜发现喘息不用刻意装饰成勾人的模样,因为节奏根本遏制不住,自打两人呼吸相闻,心脏就驰如野马。
    他打开身体,任其抚摸,从不久前重新恢复功能的势峰,到微微凸起的喉咙,他习惯性张开双腿,抬起脚踝,却被前桥按下。她散开的衣怀中滑出一双圆乳,向上提了衣摆,分腿坐在他腰间,将那挺立之物压倒在小腹。
    “紧张吗?”
    何缜咽下津液,摇头道:“我们曾用手弄过。”
    “嗯,所以呢?”
    “我觉得或许是一样的感觉,因此没太紧张。”
    可他明明声音都在发颤,前桥笑了:“谁告诉你是一样的?”
    他不知那是什么感觉,只能凭借想象安抚躁动,可这回想象终于化成现实,睁眼可视,触手可及。
    前桥坐在他视线中央,重量沉沉地压着充血之物上,前后磨蹭,拓宽罅穴,甘雨成霖,溉田润础,他紧咬下唇感受柔嫩将自己寸寸吞没,光滑而敏感的圆头在夹击中前进,深入,与每道褶皱剐蹭爱抚,这感觉与手不同,他形容不来,却知道与任何东西都不相同。
    随着她完全坐下,何缜已经躺不住了,他艰难撑起身体,听凭本能晃动腰腹,每撞一下,都像将自己绞烂成泥,喂给对方做养料。奉献肉体,舒爽灵魂,他狂摆着无法自拔,向上挺动不休,心脏如擂战鼓。
    前桥却在他最意乱情迷时将他按住,不令他动,反而抬臀欲起,何缜此时呼吸急促到快上不来气,只觉快感一波强似一波,他挣扎着吻她的唇,留着她的亲昵,口中“仙姐、仙姐”呼唤不停,却被前桥躲过。
    前桥执意让他别动,随后将身体抬了起来,那高昂肿胀之物顿时从温室滑脱,淬火般惹得他惊叫一声,抓住前桥求恳道:“仙姐别走,别走!”前桥将他抱住,躺在他身侧,轻声安慰道:“我不走,何缜,你得冷静一下,你这样很容易出事的。”
    “……什、什么事?”
    他急喘似缺氧,前桥是怕他复刻成璧那夜的“悲剧”,给本就容易受伤的心灵多填一道禁疤,于是将他手握着,引导他环住湿润的阳物,附耳柔声道:“我若不拦着你,估计不出几下你就泄身了。你别怕,听我的,先用手排遣一次,再进来时,就好些了。”
    何缜摇着头,说什么也不肯如此,前桥知道他的担忧,也知道过去的经历的确留下了阴影,便道:“我这回不是诓骗你,我一定会要了你的,我们只是借此延长一下时间……你也不想比我更快结束吧?”何缜听罢,迟疑地用手握住,在鼓励的耳语中,以五指撸动泄火。
    雪白的皮肤蒸腾红潮,净毛的阳具怒张马眼,他口唇竭力呼吸,又把哼鸣和呜咽释放在前桥吻里。
    双目微阖,足尖蜷缩,大概是禁欲太久的缘故,何缜的自我玩弄几于求欢无异。他高扬起头,把胸前敞开给前桥,却感觉她在吸吮自己的乳汁,那时一股没由来的羞臊将他淹没,手头几下拨弄,竟引得腿间燥火剧炽,随着一阵肌肉收缩,白精破体,喷涌而出,在手掌留下浓稠的一滩。
    何缜带着哭腔寻觅前桥的怀抱,被她以手臂牢牢圈住。乳汁的清甜萦绕口齿之间,何缜的泪水擦在胸前,她紧紧抱着,安慰他的无措和眷恋,感受怀中人渐渐恢复平静,才让他下床清理身体。
    “别着急啊,今晚还很长呢。”前桥道,“若觉得精气泄得太多,身体无力,府中也有药丸,吃一颗就是。”
    ——
    5.
    经过这次开端尝试,接下来的就顺畅很多了。
    再次进入战场时,何缜已非初出茅庐,能够自如地控制节奏和身体。他也终于想起被遗忘的前戏,倒转身体为她舔舐下体,引得欲水一汪一汪地洋溢,随后瞄准位置,渐渐入内。
    她愈发成熟的身体引诱他不断亲近,不断沉溺,把肢体拍击出安眠的挞曲,口中哼鸣,情话缱绻,被体液润泽的阳峰透出皮下血色,反反复复纳进阴池,出于旸谷,沉入虞渊,作息不停,譬如经年。窗外残阳化作暮色一片,鸟啼沉默,虫鸣相继,屋内木床吱呀,阴阳合纳,反复纠缠。发丝与发丝缠绕一处,手指与手指紧紧相扣,唇舌含噙,不可分割,眼神沉溺,将此夜刻入彼此脑海。
    何缜的青涩是催情燃剂,白皙光滑的身体宛如绸缎。他的力量带着年轻的冲劲儿,刮擦软肉,涂抹腻水,手指不知从何处春宫学来,无师自通攀到红蕊之上,描摹旋按,拨弄揉捏,配合阳物同频进退,时而退了阳物,以唇舌伺候,游于牝户,吮于外阴,舐于魄门,技巧娴熟,花样百出,惹她欲罢不能。身体旋即胶着一块儿,只待继续探索奥妙。
    他脐下自己烧灼的疤,终于承载了两人的欢好,窗外圆轮照亮的,也是一段银汉迢迢之约。
    在第二次高潮间,她们紧紧拥抱,把身体挤压成难分难解的一团,何缜又在流泪,冰凉的吻浸在汗液之中。
    “还想走吗?”她不知为何,问出这句话,不出意料地,何缜哭着,仍旧说想。他说只有离开这个身份,才能找到自己。
    那好吧。
    但愿黑夜中的指引,都导向命运的方向,她可以期待这么一天,抛弃重担的何缜扬鞭纵马,再次向她奔赴而来。
    “这是最后一次,”前桥喃喃道,“你也是最后一个能得我如此宽容之人。储君的威严和我的体谅,并非能时时共存的,过了这一夜,那些基于身份的面具,我还会戴回去的。”
    何缜躺在枕侧,安静地看着她,默默拭干了泪。
    他说:“如此任性之事,我也只做这最后一次了。”
    “仙姐。”他又凑过来吻她,这回开敞了腿让她来攻,又主动将乳首放于她口中。
    ——
    6.
    一夜缠绵过去,次日前桥会见了何有玫,向她传达自己的决定。这位以行事严谨着称的能臣吓了一跳,再三确认后,才忐忑地告了罪。
    “臣早有预感,缜儿会有这么一天……难得殿下如此体恤,不怪罪他。”
    前桥摆摆手,示意她不必不安。
    “皇姊那里由我去解释,何大人,您依旧是我敬重的臣子,也是我半个老师。”
    何缜临行前留下了那枚见证两人缘分的玉环,放入魏珉的摇篮,送她做护身符。府中几位知情卿子咸来送别,成璧将自己须臾不离的佩剑赠送于他,何缜不敢收,说这太过贵重。
    “你行走江湖,拿着应急,将来遇见更趁手的兵器,就把它还给我嘛。”
    于是何缜收了,这也意味着许下重逢之约。成璧又嘱托道:“好好学武艺,别谁都打不过,连自称铜山派人都不敢。”何缜乐了,点头称是。
    梁穹的礼物是一副马鞍,他说这寓意平安,何缜罕见地没有曲解他的好心,垂了眸嘱托道:“好好照顾珉儿,”又小声补充一句,“还有仙姐。”
    因对外宣称何缜病重,不能高调送行,前桥等人没有出现,而是站在酒楼一侧,远远地眺望。何缜头戴慕离,骑在马上,走出城门,微风将他的面纱吹起,也抚动他的衣袍,他抬头望向远方,又回头看着京都的楼宇,也不知道看到她们没有,总之前桥觉得他在微笑。
    放开缰绳,催马前行,那动作十分利落,风采仿佛回到尚在凤苑的当年,他沿着向北的路奔驰而去。浅草绵绵,相送十里,飞鸟舞蝶,盘旋相伴,在目之不及的尽头,身影一晃就消失了。
    饭菜已经上齐,三人收回视线,举杯相视而笑。梁穹和成璧不能饮,仅有前桥的杯中装着酒,感慨与祝福伴着辛辣的暖流入腹,升腾起一阵豁然的疏狂。
    “真羡慕啊,”成璧叹道,“我也想去闯荡江湖。”
    前桥横他一眼:“那你去啊!”
    说起来,何缜开此先例,他们以后别一个个都蹬鼻子上脸啊!
    刚这样想着,蹬鼻子上脸的人就来了,梁穹道:“我也想出去玩。”
    “啧,你怎么……”
    梁穹抬眸,微笑地看着她。
    “殿下曾答应过我游玩好多地方,还有个去处只做了承诺,却一直没兑现呢。”
    前桥一愣,马上回忆起答案:“百雷海?”
    梁穹点头:“夏末秋初,暑热退散,天气尚未转凉时,彼地最为宜人。只是珉儿太小,那时还未满周岁。”
    前桥挥手道:“远沙府又不远,缓车而行,走走停停,三日可达,留她在府中一周而已,有人手照看,哪里就那么娇气了?”
    由此约定行程,吃过饭后,三人又去京都曲楼玩乐。
    分别并未带来忧伤,而是豁达的成全与成长的期望。
    次日前桥入宫,向皇姊解释好一切。她先斩后奏,安排妥当,皇姊和元卿只能叹息,并无他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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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超~~~~~级长的一章,因为下一章就大结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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