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草径往矮山腹地里去便能寻到水帘溶洞,而与此路分开,往山上高处走,有一处妖穴。
    妖穴里住着一群妖兽,为首的是个幻形成功的妖,但出于自己的癖好,那妖仍喜欢留着一部分妖体特征在身上。
    他的头顶中间立着一条黑色的长道儿,从额前顺着后颈,长道上的黑发被梳理得直挺挺,露出尖锐的发峰。圆润肥胖的脸上左右两边各有一根坚硬上翘的乳白色长牙,中间夹着小而滑稽的鼻子,从远处一看,所有五官都像是随意拼凑而成。
    初幼双手被缚,就坐在穴里的草席上,一脸郁闷地打量着眼前这妖。
    她和小猴同孟清分开之后就往山上走,两人本来边走边聊很是兴奋,结果旁道和树上冲出一群妖怪,喊着嚷着要她束手就擒,乖乖去穴里见大王。
    四手难抵群攻,加之他们威胁小猴不把初幼交出来,就让他滚到别的山里去。
    初幼便摆了摆手,同他们做了交易:放过小猴,自己跟着他们去。
    那些妖倒也不笨,知道初幼肯定是想让小猴去通风报信,但见初幼态度坚决,一副不同意就要开打的架势,便把小脑袋凑在一起讨论了一下。
    他们蹲点时远远地也看过孟清,只觉得那是个普通人类,没什么好怕的,就算找上妖穴,也只会被黑老大一拳打飞。而且老大也交代过,一定要好好地把小兔精带回去,不能有任何损伤。
    一圈小脑袋不时点头碰额,商量一番便齐齐同意了初幼的条件。
    就这样,初幼被掳到了妖穴之中,小猴跑回去通知孟清。
    “小兔子,等山姥姥来了,我就请她为我俩作主婚长老。”
    黑大王见初幼在发呆,便摇着健硕肥壮的躯体晃了过来,他凑得很近,长牙几乎戳到小兔的脸上了。
    初幼厌恶地偏过头,但对他的话感到几分讶然。
    这野猪精找来了山姥姥,那孟清岂不是要白跑一趟了?
    她拧着眉,心里生出些微妙感觉。
    孟清担忧她便不让她同去水帘溶洞,结果她反而被绑到妖穴里来见山姥姥了。
    小兔略微觉得有些好笑,忘了当下处境,杏眼微弯,泄出些笑意。
    黑猪精见之,心里一动,粗厚的手掌抚在初幼肩头,刚想柔声说些甜言蜜语,就猛然地遭受一记腿击。
    他吃痛地往后一缩,龇牙咧嘴地看着愤怒的小兔。
    “娘子,你这是干什么?”
    黑猪精摸着腹部,语气里还有些委屈。
    实际上初幼的攻击对他来说没多大伤害,但他偏偏就要做出这幅受苦模样。
    “谁是你娘子?”
    初幼不屑地勾了勾唇,上挑着单侧眉眼,将怒意收了起来,露出一副平静无所惧的神情。
    “我有家室的,勿扰。”
    说罢,她身子微微后仰,抬起一条腿搭在另侧屈起的膝盖上,被绳束在一起的手竖出一根指头,轻蔑地朝野猪精晃了晃。
    原本嬉皮笑脸的野猪精拉下脸色,眼里露着同初幼一样的蔑视,龇着大牙笑道:
    “你是说那只小毛猴,还是说那个羸劣的男人?”
    “羸劣?”
    初幼抬眸望了野猪精一眼,翘起的嘴角被克制地收敛起来。
    “是啊,那个男人就是我的夫君,我已与他有了婚配,可不能再嫁了。”
    “区区男人,有什么好的?”
    野猪精听初幼方才的话,错以为她有后悔之意,赶忙柔声追说着,试图劝导她。
    “相貌好。”
    初幼眸子一闪一闪,佯装些天真之色。
    野猪精听闻便伸手在头顶的长道上抚了一把,自信满满地问道:
    “那哥怎么样?”
    “不怎么样。”
    初幼眼角微微抽动,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穴内的气氛暂陷一段沉默中,野猪精的发峰刚刚已被他抚塌,错乱地往四周炸开,他想梳理的手僵在半空中,随后慢慢地握了起来,缓缓放到肩上,拍去肩上灰尘。
    “娘子审美不行,哥不怪你。”
    野猪精背对着初幼,装作不在意地笑笑。
    他咬牙切齿地训斥着旁边面色通红的守卫,催他快去看看山姥姥来没来。
    刚这样发话,洞穴口就传来喧闹声,接着穴内响起一道干哑苍老的声音。
    “黑猪仔,听说你今天娶亲?”
    同声音一起进来的是个朽迈佝偻的矮小老人,她低俯着头,形同枯枝般干瘪的手撑着一根拐杖,在一众小妖的搀扶下蹒跚前行。
    初幼抬眼端详那老妖,心里微微有些讶异。
    山姥姥看起来倒是和普通人类无异,唯有那尖长怪异的嘴巴漏了她的本体。
    啊哈~原来真不是山妖啊。
    初幼清透明亮的眸子悄然眨了两下,翻飞的纤长睫毛不着痕迹地遮盖住她一闪而过的失望。
    她双手勾在一起,手指摸了摸绳上粗糙的编结印迹,心里念着好想把这个发现告诉孟清。
    自她被绑来,她并没有惊慌恐惧之感。那黑猪精扬言要娶她,她也难得搭理。
    无所谓,孟清自会来救她的。
    初幼笃定地认为着。
    也正是这份依赖和信任,让她还能泰然自若地和这群“绑架犯”唠扯。
    小兔出神地想着,盘算还有多久孟清才会过来结束这场闹剧。
    一根冰凉的木棍不偏不倚地抵到她下巴上,棍子久戳在地面,底部还残留着泥土硬块,挑上来时拍在初幼白嫩的颈脖侧,隐隐地带着成心的辱意,逼迫着初幼抬起头与这拐杖的主人对视。
    “你就是新娘?”
    山姥姥的细长窄小的眼睛被眉上的长须挡住,她侧着头,长嘴偏在一边,耳朵正对着初幼,好似耳朵才是她的眼,是她探看世界的窗口。
    拐杖还挑着小兔的下巴,初幼心生不悦,伸手从颌下扫过去,将长棍甩开。
    “你才是新娘。”
    初幼冷言冷语地讽刺着,眸子里生出两簇隐晦的火苗,在幽黑的深渊里跳动着。
    空气里露着一瞬剑拔弩张的紧张,老鼹鼠额下的两道长须在阴冷洞风的吹拂下晃了晃,白影里掺了些泛老的黄浊,遮住了山姥姥眼里的情绪。
    初幼无礼的态度惊吓到了其他人等,尤其是杵在一旁的黑猪精,他朝旁边的小妖使个眼色,后者立马从地上捡起长杖,毕恭毕敬地递送到山姥姥跟前。
    山姥姥不语,神闲气定地接过拐杖撑在地上,她浑浊的眸子宛若望不见底的潭,波澜不起的水面下展现着平静的黑暗。
    黑猪精见状上前猛地抽了初幼一个耳光,小兔身子歪了歪,头上束得完好的发髻塌下一半,凌乱地挂在两侧。
    疼痛和耳鸣一起袭来,她的世界仿佛在某个刹那暗下,接着被无措的空白填补。
    “和人呆久了,便是这般目无尊长。”
    冷漠的话从前方落了下来,砸醒发懵的初幼。
    她眼里冒着怒火,势要烧透脸上火辣辣红印的始作俑者,一直燎烧到他身后的那人身上去。
    “黑猪仔,你要娶的就是这么个没有礼貌,不成气候的兔子?”
    山姥姥的拐杖又举起,轻轻地敲在黑猪精腰上,让他闪开。
    “是…”
    黑猪精听出了山姥姥语气里的不悦,他犹豫了片刻,挠挠头不太确定地回复。
    “妖乱之时虽有姥姥您坐阵,但我到底还是伤了元气,这小兔体内运转的灵气有滋润之态,同她双修定能助我早日恢复。”
    从初幼进山来,这黑猪精就注意到她体内那股隐秘的灵气,再加上他见小兔容貌姣妍,心中便生了些阴暗心思。
    山姥姥哼了一声,她也是察觉出初幼身上不同寻常的灵气,隐隐地只感觉到莫名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接触过。
    她看着怒容满面的初幼,眼里轻轻地飘过厌恶之意。
    “一身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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