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长街上走来整齐划一的兵马,押送着黑压压的一群叛军,向宫墙上的女帝振臂欢呼: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传朕旨意,凡平乱将士,官升一阶,赏十两金。
    叛军残余交由刑部查办,京城戒严,速惩内奸。”
    热情高涨的将士们在宫墙下拼命向魏怀恩招手致敬,魏怀恩也欣慰地回应着众将士的敬爱。江鸿好不容易才将各路人马整合完毕,记录死伤人数后又命令全军搜查全城。
    有叛军已经供出自己来自谁家府上,上官鹿鸣赶到之后便就地审问,带着刑部和萧齐留给他的玄羽司好手,不断把可疑名单报给军中,将涉叛门阀直接封锁,等待调查。
    嘉福长公主府。
    魏怀宁自半夜被青云叫起之后就一直未睡,她从不曾见过兵戈动乱,虽然长公主府门庭深深,几乎没有怎么听见兵乱喊杀,她也缩在青云身边,吓得草木皆兵。
    她自己府上的护卫是什么德行,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都怪她自己奢侈无度,觉得有长公主府的门面在,这皇城中没人敢动她,所以就克扣了护卫的饷银,私下里还裁剪了许多名额分到别处。
    以前以为只要防备得住偶尔上门的赵兴德便可以了,况且自从魏怀恩登基之后,辅国公府便供奉不断,更是立誓绝不再让赵兴德造次,她就再也没想起护卫这档子事。
    现在可怎么办,那些人要是杀进来呢?要是怀恩妹妹……不,她怎么能这么想,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主子别怕,我已经命人把后门侧门全都堵死,只剩下一个大门让护卫们守着,咱们府上墙高,武器和弓弩都足,哪怕他们打来也能撑好一会。”
    青云也怕得不行,但是他还是拍着魏怀宁的背,柔声安抚她。
    “咱们周围也都是高门大户,说不定叛军根本到不了咱们这就已经被诛灭了,主子,要相信陛下一定能平乱,你听,外面是不是已经安静了?”
    魏怀宁闻言从他怀里探出头,仔细听了听。确实如他所说,半点嘈杂都没了,她甚至还依稀听见几声鸟鸣。
    “呼……我真的快被吓死了。”
    她彻底松了口气跌坐回青云身边,还是不想离开他的怀抱。
    “过了这次,我一定入宫请旨,让皇妹把最精锐的禁军调过来,不然我根本睡不着觉了。”
    “主子安心……”
    青云的话却被闯进来的报信宫人打断。
    “禀告殿下,驸马爷带了四名护卫扣门,说要来帮殿下守卫,可要让驸马爷进来?”
    宫人不由自主就把赵兴德当成了主心骨,毕竟青云的安排就算有用,也不及带兵多年的驸马爷让人放心。
    至于驸马爷和长公主殿下的那些龃龉?算了,夫妻之间有什么可计较的,这不是大难当头,驸马爷也没有忘了长公主殿下吗?
    那宫人甚至已经在回忆之前府上动乱的时候,有没有被驸马爷记住,以后还是得讨好正经的主子才是正路。
    “快让他进来!”
    魏怀宁也忘了赵兴德的恶行,只想着守卫多一人便多一分安全。
    宫人领命而去,青云却觉得不对劲。
    “主子,您忘了他之前也为端王效过力?这时候他是不是……”不可信?
    “端王不是远在明州吗?谁知道这场兵乱和端王到底有没有关系,你别多想了,他还敢把我怎么样不成?”
    魏怀宁并不觉得青云的担心有道理,她到底还是觉得青云上不得台面,更不愿意承认自己连这一点都没想到,就直接让赵兴德进门来了。
    不多时,赵兴德独自一人腰挎长刀走到庭中。
    “殿下可有被冲撞到?我带的护卫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殿下尽可放心。”
    这种堪称和善的笑只在他们新婚当日出现在赵兴德脸上过,看着他一步步逼近,魏怀宁喝令他止步:
    “等等,你的好意本宫领了,等兵乱了了,本宫自会进宫为你美言,你可以去正门守着了。”
    “可殿下身边不才是最该守卫的吗?我不来,难道你要靠这个阉人吗?”
    赵兴德的手悄悄抚上了刀柄,他自知勾结端王协同厉空谋逆死到临头,但他就算要死,也得拉着这个贱人和阉狗一起死!
    青云迅速挡在魏怀宁身前,直面笑容扭曲的赵兴德。
    “驸马说得对,我确实不中用,但青云愿意为驸马驱使,同去正门保卫殿下。”
    赵兴德的步伐停了下来,认真思索青云这番请求是否该答应。
    他们两个人,杀一个,另一个一定会闹起来。他的四个护卫只能拖延公主府众人一时,真出了大动静引来禁军更麻烦……
    “也好,你随我来吧。”
    赵兴德并不觉得他们看出自己的杀心,甚至为了让他们放心,主动转身先向殿外走去。
    青云趁这个机会回身捏住魏怀宁的肩膀,低声叮嘱道:
    “后花园西北角有狗洞,我和他走远,你就马上跑,他要杀你!”
    魏怀宁被他的话和他肃穆凝重的表情骇到,心跳都停了半拍,想要拉住他却摸了个空,只能目送他义无反顾地跟上了赵兴德。
    赵兴德要杀了她?怎么会,怎么可能呢?她是公主啊,赵兴德疯了不成?
    青云既然看出来了,为什么还要和他走?
    魏怀宁的脑中一团浆糊,只能遵照青云的指示,待他们出门后就从庭院侧门跑到后花园。
    然而变故顿生,又是那个报信的宫人远远地便大叫着跑过来:
    “禁军来了!兵乱结束了!”
    赵兴德顷刻间拔刀出鞘,横刀斩下了那多事之人的头颅。喷溅的血花像艳丽烟花纷纷洒洒,滚落的头颅还没来得及闭上嘴巴。
    “啊!啊!”
    魏怀宁连滚带爬地往侧门跑去,赵兴德见势不对拔步便追。但青云张手拦住了他的去路,竟敢和他比试拳脚。
    “找死!”
    赵兴德闪身擒拿住青云的右臂,轻而易举将他按跪在地上。
    “魏怀宁,你不救救你的小情郎了吗!”
    杀了那贱人之前,当然得让她受尽苦楚再走,是不是?
    魏怀宁果真停步,哪怕吓得话都说不全,也大声吼他放手。
    “放了他!赵兴德,我不管你做了什么,没关系,我……我会帮你,我发誓我会帮你求情,放了他,求你放了他,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这么重视他?”
    赵兴德很满意魏怀宁的维护,于是一刀捅穿了青云的后心。
    “那就好了,我就是要你看他死。”
    “不要!”
    魏怀宁目眦欲裂地看着青云被赵兴德杀害,竟是要上前来拦。
    “快走……走啊……”
    青云痛得五官都皱成一团,穿过胸膛的刀刃滴落一地碧血。
    赵兴德抽回刀将青云踢倒一旁,魏怀宁和青云对上视线,摇着头不愿离开。
    “难舍难分?你还真看上个阉人。不过没关系,我成全你们,现在杀了你这个贱人!”
    但赵兴德才跨过青云的身体,就被他死死抱住了腿。
    “走啊!魏怀宁,别让我白死了!走……”
    又一刀把青云钉死在地上,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目光却死死盯着崩溃的魏怀宁。
    “贱人!贱人贱人,你们都该死!”
    在赵兴德怒吼着把青云从腿上踢下去的时候,魏怀宁含泪提起裙摆,向着青云用性命指给她的生路跑去。
    赵兴德紧紧追在她身后,踩过青云精心呵护的花草,踹翻一缸魏怀宁今日还没喂过的锦鲤,最后在她钻进狗洞的时候掷刀出手,可惜她身材娇小避过了致命一击,只是被割伤了小腿。
    巡逻的禁军发现了狼狈的魏怀宁,紧接着入府将还在追杀其他宫人的赵兴德押送入狱,又将情况报给江鸿与上官鹿鸣,直接坐实了辅国公府的从逆之罪。
    而魏怀宁赶回青云身边的时候,他已经躺在自己的血泊里,断气多时了。
    她不敢相信地又将手指探到他鼻下,可就是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她又趴在他心口,贴上那个已经不再渗血的伤口,绝望地等待这颗心脏还能再跳动一次。
    可是直到他的血都冷了,身体都硬了,她还是没有等到。
    没有宫人愿意来这里看一眼这个蠢笨如猪的主子在做什么,刚经历了一番生死杀机,这座公主府已然像一个寂静的空坟。
    “都怪我……”
    她泣不成声地把他拖进寝殿,跪在他身侧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头和心口。
    “全都怪我,怪我!”
    全都是她的错,什么都做不好还偏偏自诩尊贵,觉得谁都配不上她。是她得过且过,以前靠母后,现在靠皇妹,还矫情个不停,把他当成出气筒。
    他笨啊,他怎么能为了她这种混蛋废物舍了命去?今天该死的应该是她啊,难道老天爷瞎了眼吗!
    魏怀宁缩进他冰凉的怀抱,一遍一遍地向他道歉。
    “怎么死的是你不是我啊!你别走……青云,我对不住你……别走……别留下我。”
    但再怎么样,他都不会知道了。
    三日后。
    尽管那晚的叛乱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再充分的准备也免不了城中伤亡,处处能看到打起的白幡。
    散朝之后,魏怀恩来到了魏怀宁府上,来探望差点遭了叛党毒手的皇姐,以表手足情深。
    荣王自从端王造反之后就老老实实缩在府上,这次甚至连平乱的禁军都没能敲开他家府门,也算是这几日唯一能让魏怀恩顺心的事了。
    但看到嘉福长公主府上的白幡白灯笼,魏怀恩差点以为明丰传错了消息,这分明是在办丧。
    等到素服宫人们毕恭毕敬地上前行礼,面上半分不见悲意地向魏怀恩说明了情况,她这才明白了魏怀宁这番举动的原因。
    灵堂中,魏怀宁披麻戴孝跪在地上,麻木地向火盆中添着纸钱,见魏怀恩来了也未有起身。
    魏怀恩是不可能陪她胡闹,给一个内侍下跪的。但见她如此伤心,魏怀恩便坐在了蒲团上,温声劝她:
    “皇姐节哀,青云舍身为你,一定不愿见你悲戚至此。”
    魏怀宁眼眶红肿着,可不知为什么她依旧画着艳丽的妆容,好似要去赴一场盛宴,却穿错了华服。
    但魏怀恩从她的反常中感受到了极为熟悉的情绪,尽管世间人千差万别,各有命数,但是最浓烈的感情总是相似相同,魏怀恩意识到,她对青云的情意,不比自己对萧齐少。
    看清这一点,魏怀恩倒是多了几分真心实意,来疼惜这位并不算亲近的皇姐。
    她没再打扰魏怀宁,只静静坐在她身边,算是陪伴。
    “萧齐怎么样了?”
    魏怀宁烧光了一把纸钱,终于想起身边还坐着一个当朝天子,但一开口却提起了别人。
    魏怀恩垂下眼眸,好似不甚在意地随口答道:
    “兵乱耽搁了刑期,改到了今日,大概过会就要行刑了。”
    今天的天色暗沉沉的,看不出时辰。
    魏怀宁转过头来,盯着魏怀恩一字一顿地告诫道:
    “你会后悔的。”
    就这一瞬间,魏怀恩看到了很久以前那个让她厌恨的飞扬跋扈,且口无遮拦的讨厌长姐。魏怀宁若不是遇人不淑,受了许多苦,大概一直都会是这个模样。
    不过看在她伤心憔悴的份上,魏怀恩不想和她计较。
    然而魏怀宁好像是真的要摆一摆长姐的款儿,把魏怀恩当成什么都不懂的稚童,用那种教诲的语气继续说:
    “妹妹,他们不是生来就要为我们去死的。”
    “阉人不是活该被当成牛马,他们也是人。”
    “你明白吗?哪怕你是皇帝,你也不能把他们当成随意呼来喝去的东西。”
    “你明白了吗?你记住了吗?”
    魏怀恩觉得她大概是伤心过度有些偏执了,已经开始前言不搭后语的胡言乱语。于是魏怀恩站起来,想要把她从地上拉起,不想再由着她疯癫。
    可是魏怀宁倔得很,跪在地上纹丝不动,还拽着她的手仰头说着胡话:
    “陛下,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如果哪一天我死了,把他和我葬在一起,好不好?
    就像……就像那种夫妻合葬。啊不对不对,夫妻合葬是两个棺材,我想要一个大大的棺椁,和他躺在一起,再把我所有的宝贝都装进去。
    你不答应我,我绝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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