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陆清显想看到的吗。
    陆清显一根手指似乎颤了颤,下意识想要替沈娇抹去眼泪,可是身体里却再也挤不出半分力量。
    他弯了弯眼睛,表达着自己的赞赏。
    “把解药送至我身边,让我守着解药而毒发……”
    “作弄我和林景珩,让我们互相折磨。”
    沈娇后退两步,她的脊背靠在冰凉而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喘了两口粗气。
    她的身.体是如此疼痛混乱,可是神台却是从所未有过的清明,在瞬间了悟:“你以为,你可以掌控别人的命运,为所欲为。”
    爱人者,遭人背叛。
    富贵者,零落成泥。
    忠诚者,为利背主。
    ……
    他玩弄着每一个人,他让每一个人都无比痛苦,让所有人都陪着他堕入无尽的炼狱之中。
    陆清显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能感觉到沈娇此刻如同遭烈火焚烧般的痛苦,并为此难过不已,眼角滚过阵阵温热,舌尖轻柔划过了齿列,声音却是温柔至极,“听起来……是这样的呢。”
    他所痴迷着的,命运般的悲剧。
    每日重复上演,从不谢幕。
    沈娇咬了咬牙。
    她飞快用腰带将自己的右手腕胡乱地缠起来,随后吸着冷气,来到了林景珩的身前。
    林景珩静静闭上眼睛,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仿佛再也没有任何时候像此时一般,如此的满足又幸福。
    沈娇并没有看向他,只是冷静地用力拔.出那只匕首。
    陆清显的目光随着她而移动?????,忽略掉愈发苍白的脸色,他此刻甚至有些慵懒,微眯着眼睛看凝视着沈娇提刀靠近他,逐渐露出一个愉悦的笑意。
    地道里空气并不流通,浓烈的血腥味充斥在这里,侵入沈娇的脑海,令她几乎不能保持清醒。
    她看着陆清显微笑着阖上了眼睛,瞥见那几乎透明的眼皮上,纵横爬过的青色血管。
    她用力地抬起手——狠狠劈下。
    传国玉玺应声,被摔得四分五裂。
    沈娇又用匕首剔开了中间那最大的一块,单手取出了里面一粒褐色药丸。
    “解药一共有三颗,一颗被我母亲服用,一颗在常嬷嬷那里,最后一粒,让我母亲藏在了这玉玺之中。”她吹了吹玉屑,若有所思道:“怪不得,这上面会有一道裂痕。”
    母亲中过寂寥红,即使服用了解药,身子骨却还是衰败了下去,自然知道这是多么霸道的毒。
    她害怕自己的骨血也会受到寂寥红的影响,就破开玉玺将解药藏在这里面,又将玉玺令她好好保管。
    陆清显的呼吸弱得几乎听不见了,可是心跳却逐渐变得有力、铿锵着跳动。
    他骤然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沈娇,甚至极轻地皱起了眉头。
    “你听好了。”沈娇将解药一股脑塞进了他的嘴里,“以后我再看见你,我就会想法子杀了你。”
    二十年不曾有过的陌生情感,逐渐在陆清显的心里化开。
    他此时此刻,甚至没什么多余的情感,只是……有些许好奇。
    “少用这种表情来看我。”
    沈娇跌跌撞撞着撑着站起来,她俯身望向陆清显,舔了舔干涩的唇。
    “……我觉得你很可怜。”她慢慢说道,“你虽然很可恶,但是也很可怜。我中过这种毒,知道它会怎么样扭曲掉一个人,你听好了,你吃了解药以后——”
    偏头想了想,沈娇咬牙说出:“就去堂堂正正地做个人吧!”
    这些话,她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个人,是不仅仅只能拥有怨恨和不甘心的。”
    “我知道你过得很苦,有人给你下毒,有人把你当成牺牲品……可是,也有人是真心喜欢你,想为你好的。”
    她越说越快,甚至来不及擦干净掉下去的眼泪,“不要活得像个厉鬼一样,不要把自己彻底变成了炼狱里的东西!”
    她中过寂寥红,知道这东西是怎么样把一个人变成了鬼的。
    “好起来吧。”沈娇轻声说道,“变成一个真正的……活着的人。”
    作者有话说:
    小狗没那么坏哈,他上辈子确实是个混乱邪恶,但对娇娇是不一样的。
    第50章
    沈娇后来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离开地道的,手腕处的剧痛与心中闷闷着、宛如被针扎过一般的刺痛交织在一起,令她无法正常思考,只能扶着墙壁,跌跌撞撞着往前走。
    浓烈的血腥味逐渐散去,在漫长得几乎有些绝望的黑暗之后,她窥见了一线天光。
    将要出去的时候,沈娇忽而脱了力,她揉着自己高高肿起来的胳膊,默然往身后看了一眼。
    那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仿佛能将无穷无尽的时间也全数吞噬其中。
    她咬着牙,一步一步走出去了。
    自林景珩引入了金佪人,都城中似乎就不曾太平过,春意渐渐弥漫于天地之中,却不能带来一丝和煦。
    从出口中走出,沈娇深吸了几口气,打开了院门,悄悄将脑袋探出去。
    街上,是一片肃杀之意,恰好有一身披铠甲之人,高高地骑坐在马上,漫不经心着四处逡巡着,骤然与沈娇的眼神对上。
    她的眼神转瞬之间变得凌厉起来,掉转马头,竟是飞快冲着沈娇过来,踩在马背上张弓搭弦,箭尖直指着沈娇的方向。
    秦昭然那股毫不掩饰着的杀意,几乎让沈娇有些无措,她下意识想要后退着把门关上,然而因为力竭,尚未做出什么反应,那只白羽箭已直奔她而来。
    尖锐的风声破空而来,尖锐的锋刃擦过沈娇的脸颊,直直钉入了她身后的那个金佪人。
    秦昭然要落后一步,却也在刹那间驾马而至,她飞快地下了马,冲沈娇扬起一个洒脱的笑:“多日不见,你可还好?”
    多日不见,沈娇过得不算好。
    可是在这样神采飞扬的声音里,她也不自觉怔怔点了点头,循着本能问道:“阿青呢?”
    秦昭然只是点点头,动作利落地收回了自己的弓箭,“他还好。”
    她身带出来的一队人马,亦是向这边莫不做甚的靠拢着,待到那群人静静地逼近,秦昭然便回头看了看,随后却是狡黠地笑了下,三两步靠近了沈娇,单手挑了她的下巴并抬高,在沈娇懵懂回望的时候,笑嘻嘻地亲了她一口。
    又立刻后退两步,竟是直接单膝下跪,中气十足道:“卑职秦昭然拜见陛下,卑职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身后那群白甲士兵们亦是纷纷下跪,齐声喝道:“请陛下恕罪!”
    沈娇被他们吓了一跳。
    她迟疑地看向秦昭然,对方此刻却是满脸正色与痛心,锵然道:“国不可一日无主,如今群狼环伺,内忧外患。再行拖延必会天下大乱。陛下,请你莫要推辞!”
    白甲兵们齐声重复道:“请陛下莫要推辞!”
    沈娇她无措地张了张口,又慢慢转身回头去看。
    可是,身后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她又看着秦昭然,犹犹豫豫着伸手指了一下自己,前后两辈子加起来几十年里,大概是第一次如此心虚而胆怯,“……我?”
    是耍她玩吗。
    “陛下!就是你。”秦昭然眨了眨眼睛,“我们大楚王朝,不是没有出过女皇帝的。”
    沈娇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她还是没太弄明白,此刻却被远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吸引了视线,待看清来人后,她就忍不住展开了笑颜,踮着脚尖喊道:“阿青——!”
    多日不见,沈青似乎突然之间长大了,他褪去了些许少年时的青涩,眼神里透着股坚韧。纵马疾驰而来,在靠近时便利落地翻身下马。
    沈娇对着他招招手,沈青却只是深深望了她一眼,随后也同那秦昭然一般下跪,沉声道:“拜见陛下。”
    料峭春风,在此刻吹过,带来一阵诡异的静。
    沈娇彻底愣住了,她不自在地后退两步,还在疑惑地想着,脑中却忽而现出一阵漆黑——
    怀善元年的春天,有些过分短暂了。
    大约是因为上年冬日太过漫长,春意姗姗来迟,在柳条抽了芽的时候,桃花几乎都要谢光了。
    夏日在转瞬之间到来,沈娇甚至没空去管四季的转逝,她每天都要被忙死了,上朝、请安、批阅奏章,处理一大堆烂摊子。
    ……自然是不可能做好的。
    沈青几乎不能够离开宫里,他每日帮沈娇处理朝政,到后居然被人参了一本——外戚干政!
    “他算哪门子外戚?”沈娇狐疑道,“外戚……他算是外戚吗?”
    这人怎么比她还蠢。
    “外不外戚的不要紧。”李如卿不咸不淡道:“沈青的父亲在边关统领百万大军,他的姐姐在都城里牢牢掌控着羽林军,沈青又如此得你重用……陛下,无论如何,这不是个好兆头。”
    沈娇慢慢地撇了她一眼。
    又转了转眼睛,看着一旁欲言又止的姜云锦,“你想说什么?”
    “李姐姐所言有误呢。”姜云锦声音柔柔的,“宣威将军为人刚直不阿,一心想得只是荡平边疆。秦队正倒是鬼主意多,但她却并不为几谋私,至于沈青哥哥的人品,更是有目共睹。”
    权势放在利欲熏心之人的手里,自然是一把会害人的刀。
    可沈青不是那种人。
    “你说得确实如此。”李如卿撂下了手里的书册,直视着姜云锦,“可谁也不能保证,他们家从此以后不会恃宠而骄、自此飞扬跋扈了起来,别忘了在都城打开之时……这秦家人的手段。”
    逼着太后娘娘立诏书册封沈娇,群臣中有人反对的,尽数被她以勾结林景珩为由投入了大牢里,谁若是心里存着异心,那他便不会再见到明天的太阳。
    雷厉风行、手段严苛,力保着沈娇上了位。
    李如卿眼睛往龙椅上斜了下,“恕我直言,比陛下要更适合这个位置的人……确实不在少数,他们家为何力保了陛下上位?”
    沈娇没吭声,她倒是想反驳一两句,但又觉得这李如卿说得实在是对。
    姜云锦笑着说道:“自然是因为陛下一片赤忱,心系百姓,是个堂堂正正的明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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