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上来,就是这样的感觉。
    母亲临死之前……给她的感觉,与现在的陆清显太像了。
    而且父亲曾有段时间对清梦散极有兴趣,沈娇这才得以了解这种刁钻罕见的东西。
    这就意味着……“我已经让吴娘子回盛州去查了,也许能帮你找到。”
    她闷闷说着,“你、你以后别做坏事了,不然解了毒也活不长!”
    “三公主曾经服用过解药?是在生下你之前的事吧。”陆清显嘴角淡淡勾起,“难怪如此。”
    难怪,沈娇身上会有这种……仿佛刻入其骨血般致命吸引的味道。
    这种命里注定的宿命感,不禁令他感到十分愉悦。
    她就是他的解药。
    他忽而睁开了眼,对着沈娇微微一笑,“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自己讲得可是关乎于他性命的大事,这人反而不放在心上。
    沈娇站了起来,踢踢发麻的脚,爽快道,“你说吧。”
    “我死以后,立刻搬迁至宁州,就是当年棠氏与明帝隐居过的地方。此地至少有十五年的时间,不会受到牵连。”
    他的语气慢条斯理,虽说因为气力不足而显得格外柔弱,却有一股钢铁般的强硬气魄。
    陆清显冷静的说,“此为其一。”
    还要继续,他却被一阵猛的咳嗽声打断,然后听见了沈娇的一声尖叫。
    和温暖又小心的触碰。
    他浑身都在被烈火焚噬,早已分不清是哪里又出了问题。
    但既然如此,陆清显也就顺便卖个巧,可怜兮兮的拖长了尾音,“我真是……好疼啊。”
    “别怕,你现……会死的。”沈娇手足无措地帮他擦干净眼角涌出的血迹,“唉……我回去就送信给吴娘子,再催催她。”
    这么多天毫无音信,沈娇也不免有些着急。
    可是按理来说,这小病秧子总归还有两个月可活呢。
    “其二,带我一起吧。”他的声音化作一片低低的呢喃,“哪怕你将来也要化作一片枯骨,也要将我放在离你最近的地方。”
    沈娇手指震颤了下。
    她听懂了……陆清显的意思。
    上一世,自己将他的骨灰收在了暗暗的库房里,再也没拿出来过。
    不过到了最后,那香囊还是一直跟着她,并随着她一同葬身火海,被烧了个干净。
    陆清显的肌肤,终于有了微微的温度。
    感觉到沈娇的掌心就在旁边,他亲昵的侧头蹭了蹭,可怜地祈求着,“好娇娇,答应我吧。”
    回光返照呀。
    沈娇忽然踉跄着、摇摇晃晃后退两步。
    她总算是想明白了,为何当年自己总有几个晚上睡得太死,醒过来时身上还总会有些细小的伤口。
    并且,屋子里会残留着微微的青竹与松木香气。
    她望向了神智不清、正在慢慢死去的陆清显,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原来,你才是那个胆大包天的贼。”
    作者有话说:
    ,。”
    第40章
    他的呼吸逐渐趋于衰竭,同时是他骤然升高的体温,居然在霎时间令他的脸颊上涌现出了一阵绯红的色彩。
    就好像是正在燃烧着,化为灰烬之前的那一瞬,艳丽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好在他的眼角已经不再溢血,沈娇小心翼翼地推了陆清显一把,对方则是发出轻轻发出了几声意味不明的絮语。
    陆清显惯常会装。
    可一个人要死的模样是装不出来的,沈娇能感觉到他的生命在急剧耗尽,这副皮囊即将走向枯竭。
    纵然心里有过这样的预想与准备,此刻亦是忍不住心惊。
    “你当时送我的那粒丹药,是做什么用的?”她轻轻拂开了陆清显额间被血液沾湿的头发,将嘴唇贴在了他耳朵边问道,“还有那次,为什么要提醒我林景珩不是好人?”
    回应她的,是一声悠长的、宛如叹息的呢喃:“好疼呀……”
    像是幻觉。
    好可怜。
    沈娇站直了身子,她只是略迟疑地想了想,便毫不犹豫地从腰间抽.出一把随着带着的精巧小刀。
    “你不应该死在现在的。”沈娇嘀嘀咕咕道:“一定有法子活到开春。”
    直到方才,沈娇还是如此确定。
    然后现在更加确定,也许她就是那个法子。
    大约,她的骨血里,生来就融入了这种毒的解药。
    将刀尖对准了手腕,她先是移开了自己的眼睛不看,随后便狠心一划——
    她身上的这股轻盈淡香,随着她滴落下的血液瞬间变得浓烈又霸道,沈娇忍住了疼,又小心仔细地掰开了陆清显的嘴唇。
    “我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她小声念叨着,“既然你那次有心帮我……虽然之后又拿了骨灰想吓我,算了……总之你不能死。”
    伤口划得很浅,硬挤也不过流了五六滴的血,但她已经很疼了,用眼角瞟了瞟被她搁在地上、带有血迹的小刀,又看看陆清显紧闭的眼睛与殷红的嘴唇,忧愁地叹了口气。
    已经挤不出血来了,沈娇只好把胳膊缩回去,她重新蹲下.身子,平视着陆清显此刻不太正常的脸,试探着问道:“陆清显?”
    陆清显没有睁开眼睛,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地回应:“嗯?”
    果真如此。
    沈娇发出一声笑,飞快问道:“你又活啦?”
    药到病除,她也太厉害了!
    这次,直到过了很长时间,陆清显才慢悠悠地回答:“……是吗。”
    只是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他试着睁开眼睛,可是眼前仿佛绽开了一层又一层的烟花,整个人仿佛跌入了暗不见底的深渊……急速下坠、下坠,永远不能够抵达终点。
    疼痛已经无关紧要了,可是永不停止的虚无,无尽重复的徒劳,从心底而生的巨大绝望,几乎让陆清显陷入了茫然。
    他对着空空荡荡的虚妄,轻轻开口:‘这里就是地狱么。’
    “陆清显,小狗!”有人在外层叫他,“你不会死的。”
    这声音回荡在黑暗里,又慢慢地荡开,化为了千百句震颤着的回音,却又显得如此悦耳动人。
    他不由自主的想要跟着声音的来源,追寻着那处方向,这件事仿佛成为他现在唯一的意义。
    “给我醒过来……”沈娇又使劲推了推他,几乎要将他把他从椅子上推了下来,“别装死。”
    害得她掉了六滴血,总不至于毫无作用吧。
    “……好疼啊。”他又开始了,只是言语里听不出什么惨意,甚至脸上的表情已经逐渐回归平和,闭着眼睛,声音慵懒而微弱:“我现在好疼呀。”
    “这我可没办法。”沈娇默默松了口气,又不太放心地贴着他的胸口听了一会儿,能感觉到那愈发有力的悦动,一下又一下,正在他的胸腔中撞击。
    活过来了。
    放心的抬起头来,沈娇却忽然对上了一双宛若汇集了全天下所有温柔情意的眼睛,在那么一瞬间,似乎连呼吸都忘掉了。
    不料蹲的时间太长,在此时站立不稳,不小心便失掉了平衡,整个人哎呀一声向后跌去。
    身后是松软的雪地,倒是不怎么疼,却让她一下清醒了过来。她坐在地上,心虚的摸了摸自己跳得飞快心脏,强行按了按它,又若无其事地站起来。
    沈娇拍拍裙子上沾着的残雪,居高临下地看着总算是活过来的陆清显,得意道:“是我救了你。”
    陆清显只是……近乎痴迷一般地看着她,他看得那么专注,以至于说出口的话都略带敷衍,“娇娇可真是聪明。”
    “……不用?????你报答我。”沈娇不自在的移开眼睛,却还是能感觉得到,那束几乎要将她烫伤般地目光。
    不知为何,她只觉得自己现在躲闪的模样很是狼狈,便故意岔开了话题,“你能撑、撑到咱两的大婚吧?”
    “不知道呢。”陆清显又咳嗽了一声,声音却又低了下去,撒娇般地抱怨着:“我好疼呀……”
    大概是真的很疼吧。
    母亲对曾经中毒的事情闭口不谈,父亲倒是说过几次,可每每回忆起来,皆是心疼得怔了许久。
    所以,是真的很疼吧。
    沈娇攥紧了小拳头,她犹犹豫豫地又瞥了眼地上那柄刀,不由得缩了缩脑袋,“那你要不,再喝点?”
    “好啊。”陆清显愉快地应了一声,“你再凑近一些。”
    “……你难道还要直接咬呀?”沈娇的脸上已经带着颓丧之意了,她磨磨蹭蹭去捡起了那把刀,强忍住心里的害怕,挪到了陆清显的面前,冲他伸出一只手,“你要喝多少啊。”
    陆清显的脸色已经重归了苍白,方才那一瞬间涌上的殷红在慢慢褪去,只是对她笑吟吟说道:“一点点就够了。”
    一点点是多少。
    沈娇决定刺一下自己的指尖,可是……老人说十指连心,一定特别疼。
    屁.股好像是最不疼的,以前挨了母亲的打,打到掌心时能疼个两三天,打了屁.股以后只疼一时,当天晚上就没什么感觉了。
    只是……
    她瞥了眼陆清显,脑海想到那画面,嘴角便抽了抽,忍不住想笑。
    陆清显又轻咳了两声,温柔地望着她,轻声说道,“过来。”
    沈娇左右下不定决心,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刺自己了,便索性凑近了点,弯腰将匕首递给了他,不安地叮嘱道,“你喝多少就划拉多大的口子……噫!”
    真是作死,陆清显拿到了匕首,却只是毫不在意地将它抛到身后。
    匕首的锋刃在冬日耀眼的烈光之下,反射出了极为夺目的银白碎光,又无声无息、钝钝地没入了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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