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诏年觉得这人装模作样的……还怪绅士。
    “那个,没什么,”陆诏年莫名有些磕绊,“小事,不要放在心上。”
    陆诏年有点感动,自己居然是个这么有良心的人。面对这个孔雀男,能不计前嫌,还颇有耐心,以后走上社会,定然是社会需要的栋梁之材。
    *
    驶进位于藏区东南部的芒康县城,老李激情解说:“这是重庆援助的地区,重庆援藏队伍从一九九五年第一批进藏,到现在□□批了吧,芒康已经脱贫了……”
    县城街区宽阔干净,城镇化程度比较高。今晚住县城旅馆,司机们沿路边停车。陆诏年将当晚需要的东西装进背包,跟着他们登记入住。
    陆诏年和意繁分到一个房间。陆诏年洗澡时,胖哥过来串门,他和意繁开低俗玩笑,笑很大声,意繁说什么,陆诏年没听清楚。
    只带了一件刚过臀的体恤,陆诏年懊恼地穿上出去,发现胖哥竟坐在她床上吃橘子。
    意繁客气地赶胖哥走,胖哥却说:“等你收拾好了,一起出去吃点宵夜。”
    意繁不理睬,进了卫浴。
    陆诏年把吹风插到电视机旁边,背对胖哥吹头发。她其实应该去穿衣服,可胖哥坐在那儿。
    这感觉很奇怪,明明没有什么,陆诏年却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
    陆诏年关掉吹风,呢喃着“有点东西没拿”,走出房间。
    时下气温只有四摄氏度,陆诏年不可能撑太久。她敲开对门房间,期待女孩子们能帮她。
    然而,来应门的是埃德闻。
    “敲错门了。”
    陆诏年欲转身,埃德闻拽住她胳膊,皱眉:“you twit!”(小笨蛋)
    声音几乎是从他喉咙挤出来的,陆诏年初次感受到他的情绪,慌了神。
    “进来,我借给你吹风。”埃德闻轻轻揽陆诏年的背。
    “可是……”陆诏年回头看她们的房门,虚掩着,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有一个司机在我们房间,我很尴尬,可也不能留意繁一个人在那儿……我知道这很难理解。”经过几天口语练习,陆诏年语速很快。
    “我能理解。”埃德闻神情缓和下来。
    埃德闻让陆诏年在房间等他。透过门缝,陆诏年看见埃德闻敲了敲她们的房间门,不知怎么和胖哥交流的,胖哥离开了。
    埃德闻回来了,陆诏年赶紧收回视线。
    他又要说,帮了她的忙么。
    埃德闻一手扶着门,说:“现在,你可以过去了。”
    陆诏年抬头,随即挪开目光,生硬地说:“你我两清了。”
    埃德闻轻笑:“no worries.”
    不知是说别客气,还是别再担心呢。
    第九章
    埃德闻合上房门, 抱macbook坐上床。他把航拍素材导硬盘里了,正在查看。
    美森洗了澡出来,坐旁边一起看。
    “这些是前几天在格聂神山拍的?”
    “对, 六月五号。那台飞行器坠毁了。”
    “飞行器爬升海拔五千就到极限了,山体有磁场干扰,机器容易故障。”美森说,“我认为这部产品在影像质感和动态捕捉上很超前,可它毕竟是飞行器, 从飞行技术应用来说, 和竞品没有拉开差距。”
    “我最满意的其实是微焦捕捉和避障飞行,目前市面上还没达到这样的技术。如果不能做市面上最好的产品,那很可惜。”
    埃德闻和主创团队临时开了个视频会议,他不怎么说话, 手撑脸颊, 时不时点下食指和中指。
    胖哥订了餐馆, 请大家吃饭, 美森给埃德闻说了声,先去了。
    会议还没结束, 来了一通电话,埃德闻没接, 接着进了一条简讯。孚勒娅说,飞虎队老兵又走了一个。
    “他们这些年过得不大好, 儿女要把老头子的收藏物品拿出来拍卖。我会陪奶奶去, 如果那时你也在就好了。”
    埃德闻想了想,没回。
    他和飞虎队的缘分, 始于孚勒娅。孚勒娅的爷爷参加过avg(american volunteer group), 一支二战时期的援华志愿队, 受雇于当时的民国政府。
    avg于昆明空战首战告捷,请迪士尼设计的老虎徽章,大肆宣传,就有了“飞虎队”的别称。这个在中国颇有英雄主义色彩的名字,在美国可不那么好听。人们认为他们是投机主义者、战争分子,甚至刽子手。
    埃德闻见到孚勒娅爷爷的时候,老头子年事已高。和大多数老兵一样,他喜欢赌牌、酗酒。每年夏天,他们这些兵痞会在得克萨斯一间俱乐部聚会,经久不厌地回忆往昔的时光。
    随着埃德闻长大,他们陆续离世。再没有人大骂他bastard,灌他杜松子酒了。那些夸夸其谈的故事,和旧的桥牌一起,被新一辈人丢掉,已不值一提。
    埃德闻打开备忘录,写下新一页日记。
    六月十日,芒康,3850m a.s.l
    路遇飞雪,此外一切正常。
    *
    离旅馆不远的小店,几张方桌拼成长桌,十几个人围坐吃牦牛干锅,喝酒划拳,嘈杂极了。
    些许麻辣味道勾起食欲,陆诏年要了碗藏式甜茶佐餐。
    “埃德闻啥时候来?”胖哥问美森。
    美森看了下防水腕表,不确定地说:“可能还有一会儿,没关系,不用等他。”
    胖哥“啧”了一声。意繁瞥了他一眼,假装不在意地喝了口甜茶。
    陆诏年小声问:“还好吧?”
    意繁抬眉,似乎不知道陆诏年问什么。陆诏年没有在说什么。
    从小爸爸就告诉她,要堤防陌生人,尤其男人。的社会新闻层出不穷,她和大多数女孩一样,有种猎物察觉危险的本能。
    或许意繁并不在意这件事,是胖哥的言行让陆诏年对他无法建立信任,继而对越界行为感到不安。
    而男人们,像埃德闻,对于她的越界行为就能坦然地表达不满。
    “我想说的是,这个社会充满了规则,我们到荒野,就是为了丢掉?????这些。我们徒步,我们在自然里找到原始、激情、自由……原本的我们。”扬子喝了点酒,开始上价值了。
    “敬徒步……。”
    “敬徒步!”男人们举杯。
    “那为什么不真正到荒野里去,而是坐在这个属于规则的地方,大谈意义。”陆诏年冷淡地说。
    扬子愣了下:“现在是……这是我们的路线。”
    “路线,计划,最终只能体验户外,这和在社会里体验人生,没什么不同。”
    气氛忽然冷却下来,喝上头的,没喝的,局促地看着陆诏年。
    胖哥试图打圆场:“不管体验不体验,总要注意安全,向导要对你们负责啊,这路线就得这么设计。”
    陆诏年又说:“所以这是你的工作,或者说生活方式,你可以充分热爱并享受你的工作,不必知会我们。”
    一个女孩小心翼翼地说:“扬子也没说什么……”
    “一个对他人具有偏见,时刻想掌控局势的人,内心就没有解放,还劝告他人什么是自由,不荒谬么?”
    陆诏年说这话的时候,埃德闻出现在店门口。胖哥第一个发现,起身招呼。大伙儿都看过去,像终于在百无聊赖的烂片里等到挽救局面的那个新角色,热情地迎接埃德闻。
    埃德闻在拥簇中落座,面前瞬间就有了一幅碗筷。还有一瓶胖哥用牙开的啤酒,埃德闻摆了摆手。
    意繁说:“他不喝酒吧。”
    胖哥没强求。
    “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埃德闻问意繁。
    “哦,工作。”意繁眨了下眼睛。
    埃德闻略不解:“为什么聊工作?”
    大伙儿趁势聊起工作,码农、广告人、没有工作的业余作家,还有gap的留学生……他们加微信,说着“多个朋友多条路”,一派和乐融融。
    “你们呢?”有人问美森和埃德闻。
    “显而易见,探险家。”埃德闻说。
    “哇哦,探险家?真的吗?”
    “我是摄影师,他是探险家,”美森说,“我们是一个小分队。”
    陆诏年瞧着埃德闻,心想他可真能编。埃德闻一秒也看过来,就好像他们十分不熟。
    周围的人小心地维护这份不熟,似乎是因为……
    她失恋了。
    陆诏年觉得她刚才的讨论一下就被消解了,任何见地在“恋爱脑”标签下都显得情绪化且愚蠢。
    当然,破坏气氛的罪,就此被在场的成熟鬼赦免。
    都怪埃德闻散播谣言,她像是上赶着倒贴的人吗?就算是,也不会是他好吧。
    陆诏年有些不爽,片刻后,以明早要开车为由退出饭局。
    意繁同她一道,神神秘秘地说:“你知道胖哥为什么着急让埃德闻来?”
    “为什么?”陆诏年语气敷衍。
    意繁悄声说:“因为埃德闻要来付钱。”
    陆诏年微微蹙眉:“不是胖哥请客吗?我不想来的,他非要说那就是不给他面子。”
    “是埃德闻拜托胖哥订餐馆的,胖哥顺水推舟做人情啰。”
    “还能这样……”
    原来埃德闻是用这个法子把胖哥忽悠走的……
    不愧是产品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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