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当头夜色如画。如水银辉倾洒在地,满庭花木繁茂宛如被披上一层梦幻般的轻纱,朦朦胧胧,影影绰绰。
    秦景容醉意散去,方才的红衣公子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个背光看不清面孔的少年人。
    淡淡兰香袭来,并非庭院的花朵散发而是来自于少年。秦景容凝视着他,看着只有神明才能见到的灵魂颜色。
    常人的灵魂颜色无非是黑色,灰色,白色,而少年则是明媚如宝石的红色,淡淡地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是熟悉的颜色……
    想要更深地看清他的灵魂,秦景容自然而然触碰他的手。冰冷的指尖划过手腕泛起寒意,但少年的手心却火热。
    「你很紧张吗?手心都出汗了」秦景容勾起一抹笑意。
    「公子自重,我不是色子」林佳抽回手,往衣服上使劲蹭了蹭。
    老实说这城隍爷给她的印象不怎么样,多少有点轻浮,还是个酒鬼。要不是那日的奇遇,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把这样的人和神明联系到一起的。
    「失礼了,那么作为赔罪,小公子能否告知我愿望,好让我补偿你」
    城隍爷在林佳眼里就像个闪闪发光的许愿机器一样,认清现实的贫穷林佳顺水推舟歪着头回答「那就补偿我银元好了」
    「额,可我没有这种东西」这下轮到秦景容皱眉了,他是真没有这种凡间的货币。
    「那告辞」
    『城隍爷会没有钱吗?』林佳气得脸微微发烫,总觉得这个城隍爷在耍她。因为作为神明,他不可能不知道她就是前几日定下契约的林佳。即便现在是男的,换了个身体,但也是他安排的啊!
    林佳不想做过多停留准备离开,她侧了侧身走入在月光下,温煦的光线在少年身上投下一层微黄的光晕。
    秦景容愣怔片刻,忽然叫住了他「等等,虽然我没有,但我可以拿别人的给你」
    没错,这个『别人』正是冤大头季末迁。
    秋波流转,眼底漾开笑意的少年窃喜的模样映入眼帘。林佳停下脚步,嘴角微微一翘回眸「那就先谢过公子了」
    秦景容心底泛起微妙的情感,知道了同样红色的灵魂,同样是男性。这两个线索都让他死寂的心里重新燃起了一丝火苗。
    走廊另一头。
    苳将小童安排好睡下,才轻手轻脚离开房间。摸着咕咕叫的肚子,不知道已经几天没吃饱了。说出去没人信,他这个花魁已经沦落到饭都吃不饱。
    他用手指数着数着缓缓地摇了摇头。方才在妇人那也不敢动筷,现在想来后悔莫及。
    想吃小菜就要自己出钱买,可对于平常就没什么客人,唯一的客人还要自己倒贴的他来说,已经到了连买小菜的钱都拿不出来的程度。
    一般来说,色子在拿到客人给的夜渡费后,一部分扣除酒席花费,一部分要分给阁里,剩下的才是色子自己能支配的钱。本就不多,再加上他还要倒贴,那么手上的钱只会越来越少。
    苳步履蹒跚地走回饭厅,夜深人静之时拿出以前买的酱菜配着白饭吃。想来也不是没有阔绰老爷指名他,可无论如何还是跨不过心里那道坎——不愿和不喜欢的人做爱。
    就是这样潇洒,简单。
    思考间隙,纸门突然被打开。
    林佳露出了脑袋,苳着实吓了一大跳。还来不及收拾桌子上的碗筷,就看着少年嘴上居然叼着烤鱼堂而皇之走向他,满脸得意。
    「你……你是野猫不成?」苳吃惊地大声说着,但林佳似乎没听到,自然而然坐在他对面,含着食物口齿不清「呜……呜呜呜?」
    「谁听得清你在说什么啊?」额头的青筋隐约可见,苳受不了少年。
    「我说,你要吃吗?我看你晚饭基本没吃」林佳把烤鱼从嘴上拿下来撕成两半,将没吃过的一半递给他。一边咀嚼一边若无其事舔着手上残留的酱汁继续说「刚才美优给我的,和你不同,他好像每天晚上都有饭局」
    「不要」
    「额,挺好吃的啊,你尝尝看,是照烧口味。你那半我没动过」
    对于林佳的不依不饶,苳厌烦地一把挥开她手中的烤鱼。看着烤鱼拍在原木桌上,孤零零地成为厨余垃圾,苳怒视少年「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人」
    在充满愤怒的低声喊叫下,林佳可惜地看了眼鱼,慢慢抬头问道「不提就不提,别激动啊。怎了,你讨厌他?」
    「和你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就是看你好像很饿的样子,关心你一下而已」林佳抓着吃剩下的半截鱼尾在他面前晃了晃「要吃吗?虽然有我口水」
    「你在耍我?」
    林佳别开头,噗地一声笑了起来,接着将鱼尾扔出窗外「你的自尊心真是高得出奇,花魁都这样吗?」
    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只有月亮透过窗户射在他们的身上。苳重新换上了花魁的繁复装束,撑着头表情上的愤怒转为落寞「等你有机会当上了,自己体会其中冷暖吧」
    「不要,我会离开这里」
    「呵,进了落椿阁还想离开,你还真是痴心妄想」
    「没有一点妄想,要怎么在这种地方活下去呢?你说是吧花魁大人」林佳整理着方才散落的头发,随口说道。
    不谙世事的少年根本不知这座阁里的黑暗,像极了曾经天真的自己。像是触动了苳内心的柔软处,他脸上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狡黠的笑容说「妄想是好事,只是你手也真够笨的」
    「绑头发很难的好吧!」林佳不禁大声了起来。从来都是女仆帮她梳理头发的。哪里需要自己动手?
    因为搭话,好不容易绑好的头发又松掉了,她皱着眉头,嘴里咬着绳子两手在脑后把头发梳开重新绑好。
    忽然,手上的梳子被抢走。
    「嗯?」
    「我来吧」苳拿起梳子熟练地帮她把几蔟落下的发丝重新梳进马尾中。
    「这点小事我可以自己来」林佳想回头,不过头发却被紧紧拉了一下。
    「啊!」疼得叫出声,可是头发被抓在对方手里,只得放弃重新看向前方。
    「你的发质很好,发丝富有弹性又顺滑所以才不好绑吧」苳一边帮林佳梳头一边开始专业点评「沾点水会绑得更好或者用点蜡。不过难得你的发质那么好,还是别用。等头发留长了会更漂亮」
    爱美是女孩子的天性,一想到自己原来保养完美的及腰长发,一阵酸涩涌入心头,林佳咽了咽口水没有回应。
    不一会,一款颅顶蓬松,耳边有刻意留出碎发的高马尾扎好了。「哇,你好厉害啊」林佳对着窗户反光处臭美地左照右照。最后满意地眨了眨眼,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纸袋子,打开口瞬间散发出浓浓的奶油味。
    「说起来,刚才我还买了点小点心你要吃吗?作为你帮我弄头发的报酬」
    「拿这种东西给我,我也……」苳嘴上虽然这样别扭地说着,但视线没法离开袋子中的蝴蝶酥。饥饿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开始咕噜咕噜叫个不停。再怎么逞强,他毕竟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林佳贼贼地笑着,然后把蝴蝶酥塞进苳的嘴巴里。苳翻着白眼,瞪着眼前颇有些自来熟的少年。不过嘴里的蝴蝶酥又脆又香,他睁大眼睛大口吃了起来。
    「喂食成功」林佳也拿出一块蝴蝶酥举在他们面前作出干杯的动作,也吃了起来。
    苳看着眼前少年做着这样幼稚的动作,虽然白痴,但眉开眼笑的样子竟然有点可爱。让人忍不住想逗弄一下。
    「脸上有碎屑」
    「嗯?」
    林佳疑惑地抬起头,就在这时苳起身将她黏在脸颊上的起酥吃掉。唇印在脸上柔软的触感让林佳脸「轰」地一下炸开。
    她明白这个动作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把脸上的碎屑吃掉罢了。但花魁嘴唇柔软细腻的触感,低沉酥麻的嗓音环绕在耳畔,实在是刺激过大。
    「怎么了,你要浪费食物吗?」苳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林佳,林佳立刻将脸转向别处。空气中透着丝丝缕缕尴尬气氛,暮风将空气中潮湿的清香吹散。林佳刚想开口否认,忽然被纸门外凌乱的脚步声打断。
    「什么?花魁被打了?得去厨房打一盆水,要快点,不然消肿慢了,没人担得起这责任」
    外面的大喊声让厨房内的两人抬头相视一眼,不约而同起身冲出门外。两人狂奔回到美优卧室。
    房间内的摆设如此熟悉,除了那个拥有神秘猫咪般双眸的少年正安静地躺在床上,好像对外界的嘈杂毫无反应。
    「啊,你是美优的小侍对吧?别担心,落椿阁里这事常有发生。哦,不需要请大夫,也不影响明日接客」床边是不认识的侍者,他拿着毛巾正在凉敷美优红肿的脸颊。
    「他……他……」林佳没法说出完整的句子。美优一动不动的样子和陈子苓双眼最后失去焦距的模样缓缓重迭在一起。按捺不住的痛苦回忆快要冲破这层压抑,让她瞬间红了眼。
    「谁干的?」苳面色平静冷冷地问道。
    「能让客人打在脸上,美优大人看来脾气也是不怎样呢」侍者坐在一旁轻描淡写。
    「我他妈问你谁干的!」像是被触及了某种不悦的回忆,苳暴起,一把抓住侍者的衣领,因为生气而面目狰狞,大声怒斥。
    「苳大人,小的不,不知道……」侍者显然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总是风骚入骨的高傲花魁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对他做这种事。
    「不知道就滚,我给你叁秒,不然我也让你尝尝被打脸的滋味」苳在空中举起拳头,声音里透着一股逼人的冰冷之意。
    「是,是,小人立刻滚」侍者连滚带爬,匆匆离去还不忘把门带上。
    亭台楼阁外嬉笑吵闹依旧,笙箫齐鸣,歌舞翩翩。从窗户外映进一片昏暗的光,投落在地上,房间内如积雪初融,寒意彻骨。
    「这便是落椿阁」苳面带着浅浅嘲讽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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