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黎一时间,有些感慨,彭超的老婆挺朴素的,上到小学就没读书了,中午他们吃饭,她就在旁边喂儿子,话也不说,饭间,彭超说他们走之后,他就在酒厂干了两年,后来结婚了,手指让压瓶机压坏了一根,就没干了。
    方黎这才看到,彭超的右手的食指指尖缺了一块。
    不过也不影响啥,我现在在县城里开了一家烟酒店,生意还成。
    等都吃的差不多了,女人才开始吃,方黎让服务员再加几个热菜,彭超说不用,这剩打包回去她热热吃就行了。
    秦卫东把账结了。
    方黎跟秦卫东要了钱包,在旁边的金店买了个长命锁,实心的,他付钱出来,说:给小侄子的,那会儿没过来参加你的婚礼。
    彭超的表哥看到方黎眼睛也不眨的买了个大几千的长命锁,够他一年赚的,也不吭声了,彭超推了两下,最后让女人给儿子收起来了,又问他俩:你俩呢?还没找媳妇呢?
    没有,没合适的。
    彭超说:你从小就挑,秦卫东呢?他现在当大老板了吧,得不少女的往上扑吧,从你俩走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不是个小地方的人。
    方黎说:可不是。
    他确实不是,从开始就不是,现在更不会是。
    两个人说了几句,彭超问方黎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方黎想了想,说:做了场手术,去了美国,然后回来,现在在唱歌。
    在唱歌?彭超从兜里掏出了根烟:唱歌能养生活?省会里不是赚大钱的机会多的很,你没让秦卫东给你介绍介绍?算了,你打小就不操心..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大抵是彭超自己也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他们明明才见面,十六七岁时一块在矿上光着脚有大把的话说,如今他们的人生轨迹已经相距甚远了。
    到了重泗,就看到白岭山了,两辆车分开了,彭超还得带着老婆儿子先回趟娘家,彭超看着方黎,又看看秦卫东,最后也没说什么。
    大抵是他自己也知道,他在这座山脚下忙着打个小工,娶媳妇生孩子的时候,就和他们不是在一条路途上了。
    道了别,方黎心里说不出的感受,白岭山就像是他们过去的影子,他们曾被它养育,也束缚,现在在这个影子里,有些人还在里面,有些人却走了没回去过了。
    重泗最近也修了路,到了方奶奶的坟前,方奶奶是和方辉伍埋在一起的,这是他奶精神还好时,就嘱咐过他们的话。
    秦卫东拎着在路边买的纸钱,看着方黎,那时他不懂,现在想想,方黎当时答应的时候,心里得有多难受。
    方黎下车,看见奶奶的墓碑,眼泪就往下掉,秦卫东扶着他,方黎一个字都没说,在坟前哭了一下午,秦卫东一边烧着纸钱,一边陪着他。
    等方黎哭的累了,几乎要晕过去,秦卫东抱起他,方黎没让,他抹了把脸上的眼泪,眼皮肿得很,他把秦卫东手上的纸钱接过来,也给方辉伍烧了,算起来,那是他哥。
    奶最担心小伍了..
    方黎说的小伍,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墓碑底下的方辉伍,但是在他奶面前,他从来都不是方黎。
    方家的老宅从上次他们走了之后,就被要债的工人打砸了,后来小地方没人管,那块宅基地就被镇政府的人占去了,分给了自家亲戚,这么多年,他们两个也没再去管这件事,晚上,秦卫东找了县城里最好的一家宾馆,住下了。
    夜里,方黎做了一场噩梦,梦里混乱的很,他梦见他回到了重泗,可方宏庆骂他是婊i子的儿子,将他轰出家门,李文玲对他说,她要嫁给一个美国人了,还有最疼爱他的奶,方黎梦见他和方辉伍都在奶跟前儿,可奶只能认得出方辉伍,只拉着方辉伍的手,还拿起扫把要赶他走,方黎被接连不断的噩梦惊醒,脸色发白,吓了秦卫东一跳:做噩梦了?
    方黎深呼吸了好几口,他转身搂着秦卫东,感受着秦卫东的体温,他搂的紧了,勒的秦卫东有些痛了,秦卫东拍着他的背,想着,是不是今天去上坟那地方太阴太重了?侵着方黎了?过去镇上的人都这么说,体力弱的人不适宜去上坟。
    秦卫东抚上了他的手臂:不怕,没事,我在呢。
    方黎搂了他很久,才哼了一声:嗯..
    秦卫东抱着他睡了,他身高腿长,臂膀精力,几乎将方黎整个包裹在了自己的怀里,要融进他的身体里,为他抵御一切侵扰。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返程了,方黎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把奶的坟迁去晋阳,去问镇里的办事处,人家说,迁坟?刨祖宗的事怎么能干?大过年的,值班的玻璃窗一拉,就下班了。
    秦卫东说:以后想来,我开车带你过来。
    方黎点点头,他们开车回去,他看着背后远去的重泗、绥兴,连绵无尽的大山在雪雾里渐渐隐去,他们当年从这座山里狼狈的逃出来。
    如今,这座山或许比过去缺了,空了,但他依然苍郁地伫立着,埂踞在他们的过去和未来之间,将他们世界彻底分割成两个再也不会交叉的平行线。
    作者有话说:
    彭超当年还在车站送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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