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好像天生是不对盘的人。
    她的眼泪不能叫对方感同身受,她的关切与诚恳也换不来对方的包容。
    纵然她把话说得再漂亮,再温和, 郑显文还是不会喜欢。
    郑尽美问:你为什么总觉得韩松山好呢?
    我没觉得他好啊。郑显文耸了耸肩,他也觉得我不是什么有出息的人吧, 否则为什么要害我?
    郑尽美忍不住道:你知道他害你, 你就离他远一点。
    郑显文觉得从她嘴里冒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极为的刺耳:你离他远一点才对, 你不要总是去敲诈他!
    郑尽美瞳孔颤了颤, 以为是自己听错,满是不敢相信,差点要站起来,她拍着自己的胸口道:我敲诈他什么了?把你养大我靠的是自己,我要是想敲诈他,我不用过得那么辛苦!而且韩松山那不要脸的人怕什么敲诈?他还怕丢脸吗?他在乎有你这么个儿子吗?
    郑显文身形往后一靠,捂住耳朵,以表示自己强烈的抗拒。
    郑尽美备受刺激,拍了下桌子,哭着对他吼出声:害你坐牢的人是他,你还帮着他说话!你以前没有那么不正常!可是你不务正业就算了,眼里只有钱!你为了钱你良心都丢了!你还犯法!你知道被你骗的人有多可怜吗?
    郑显文见她这模样也来了火气,怒喝道:什么叫骗?我没有骗人!难道那不是他们自己贪心吗?我告诉你人的本质都是一样的!大家都一样地卑劣,难堪的是失败!可是你从来只把错怪到别人身上!
    狱警闻声走过来制止:不要那么激动,都冷静一点。
    郑尽美难以呼吸,猛地抽了口气,声音含糊地说:那你告诉我,我有什么错?
    郑显文挥开狱警的手,冷笑森森地说:你有事没事就去找他,让他帮忙。那个什么姓江的两姐妹你认识吗?你大街上随便拉个不搭嘎的人都去找我爸,让他给安排工作。我要是他我也觉得你在敲诈!
    你把自己说得那么好你帮到过我吗?你一次也没有帮上过我!你只会说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什么都是我的错!你满意了吗!
    他说完站起身,甩手就走了。
    郑尽美愣在当场,目光中只剩下呆滞的愕然。她喃喃自语了几声,直到有人催促,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还不甘心,回头看了一眼。确认郑显文没回头,眼泪又落了下来。
    郑显文过了很多天才接到郑尽美的死亡通知。他从来没想过那个坚强的女人会自杀。
    她总是卑微,总是落魄,总是像要在风雨里夭折。
    可也总是强大,总是坚韧,连病痛跟贫苦都没有击倒过她。
    郑显文听到消息时,第一反应是不可能。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一种空洞失魂的状态。
    他不想见的这个人,开始以各种方式出现在他世界里。夜里做梦,听狱警说话,都有郑尽美的影子。
    然而再也没有人对他提起这个名字。郑尽美消失得一干二净。
    也再没人过来探监。
    独自走出监狱大门的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他没有家人了。而他见郑尽美的最后一面,如此的荒唐。
    何川舟说了几句,见他没有认真在听,索性停了话题。
    人已经死了,扒出她生前的潦倒也不见得会有人心疼。
    郑显文回过神来,眼珠转了下,看着她说:是这样啊
    他扯扯嘴角,笑容寡淡:真惨,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
    何川舟嗤笑一声:你真是孝顺。
    郑显文无所谓她的嘲讽,缓声说:她跟我提过你好几次,所以我对你印象特别深。她总说你是一个好人。你是唯一知道她底细还愿意帮她的人。
    何川舟给她存了一个号码,在窗户边安慰了她几句,郑尽美记了数年。
    虽然何川舟什么也没为她做过,对这个孤立无援的人而言却成了一种精神支柱,也成了她往后少数可以无所顾忌跟他人闲谈的事例。
    这显得她那么可怜,又那么善良。
    可惜的是何川舟最后没能帮上她。
    何川舟一直以为自己跟她只是萍水相逢,当下意外得知这件事情,莫名觉得难过。
    这么多年一直有个沉累的念头压在她心上,她偶尔会怀疑如果自己当时的态度不那么生硬,或许郑尽美就不会走上绝路。
    这种想法在此时更浓烈了一些。
    她眸光闪烁,喉咙因嘴唇干涩滚动着吞咽,舌尖只品到隐约苦味,抬起下巴,摆出更冷厉的姿态,开门见山地问:郑显文,韩松山是你杀的吗?
    是我杀的。郑显文回答得非常痛快,我们可以先聊聊其他的吗?
    何川舟问:你想聊什么?
    郑显文沉默片刻,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妈死了以后,我真的觉得我不大正常。哭也哭不出来,难受又说不大准。她一走,跟从来没存在过一样。只有你还记得她。
    郑显文诚心地问:你说她为什么要自杀啊?
    何川舟没有回答,与他四目相对,忍着满腔的怒火反问了一句:你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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