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虽然判官嘴巴很毒,但幽冥界上下都将她保护得很好。她生来就鲜有烦恼忧愁,除了案卷太多,似乎再无旁的烦心事。
    脑海中关乎于前世的记忆越来越多,江槿月止不住一阵头晕目眩,明明眼前的一切宁静安详,她心底却滋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明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啊,为什么偏偏
    作为旁观者,她当然很清楚,这并非前世记忆的终点。如今过得越是快意潇洒,一旦要他们生离死别,便越叫人难以接受。
    眼前的画面切换变得越来越慢、趋于静止,最终停在她熟悉的阎罗殿内。
    前世的自己笑吟吟地接过纯白花束,双眸如清泉:人间这么快又到三月了?等批完这一摞案卷,我们就出去玩吧?
    嗯,这日子去东岳山再好不过,正是繁星流月、山花烂漫时。见她没有异议,他便提笔垂首,语气淡然,我帮你批,很快的。
    看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安安静静地各忙各的,还真有岁月静好的意味。江槿月还没来得及感慨物是人非,就突然想起沈长明说过,判官是不允许他看案卷的。
    岂有此理,从前可以,现在就不行了?他和判官老儿之间总归有一个是大骗子。
    短暂的宁静不过片刻就被打破。静立在桌角的青铜宝镜骤然发出熠熠金光,光华流转凝结出一个剑眉星目的华服男人。
    帝君?江槿月本能地察觉到要有大事发生,毕竟帝君虽将宝镜相赠,可这数年来,天界那面宝镜多是其余仙神在用,他本尊事务繁忙,至今从未主动寻过他们。
    开口时,帝君的声音如从前般威严,语速不快,听着却有几分急切:两位,东海之上异象频生,眼下正巨浪滔天,另有一股陌生凶横的气息涌动,我已派数位神君前往探查。此事非同儿戏,还请尽快推演。
    能劳动帝君亲自找上门来,这绝非一场普通风浪那么简单。两个人听完后,神色都瞬间变得十分凝重,星君更是二话不说便点点头,阖目掐指而算。
    红衣姑娘把手中的毛笔一搁,静静地凝视着青铜镜面,眉心微蹙,似是在沉思。
    作为唯一能推演世间事的神明,星君背负了许多人的期望,可惜星盘被毁,如今他也只能卜测到模糊的结果。
    饶是如此,他手上的动作停下时,仍是不由自主地深深拧眉,不甚确定地哑声道:从未有过这样的大凶之卦。
    闻言,就连帝君都屏息凝神,对他们颔首致谢,顿了顿又道:与我预想的一样,稍后我会亲自去东海。
    倘若不管不顾,任由海上风浪肆虐,周边城镇中的百姓定要遭受无妄之灾。更何况,还有那股连帝君都无法看透的诡异气息,自然是要格外重视些的。
    可派了神君去还不够,帝君竟要亲自出马,这事就严重到有些吓人了。是故,虽镜中的人早已离去,阎罗殿内的两个人都忧心忡忡,再没人有心思看什么案卷。
    一贯活泼开朗的红衣姑娘陷入了漫长的沉默,眼神晦暗到甚至像变了个人。最终还是星君率先下定决心,再不犹豫地站起身道:月儿,我得去东海走一趟。
    心中牵挂着昔日同僚的安危,满脑子都是那个极其凶险的推演结果,他紧绷着脸,说完这句话就要走。
    红衣姑娘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道了句不行,片刻后又摇摇头,迟疑着劝他:你别去了。有那么多神君在,你信不过他们吗?其实你不必去的,星君大人。
    在这之前,她几乎从来没有反对过他的意见,亦少有语无伦次的情况。他不由愣了愣,很快便笑着安抚道:我只去看一眼,不会耽误太多时辰。我一定尽快回来,好吗?
    小姑娘的神色黯了黯,眼底划过一丝复杂而异样的情绪,定定地看了他良久,迟疑着劝道:那里很危险,还是我替你去吧。
    再是如何心绪繁杂,他也看出她的情绪不大对劲,默然了一瞬才问道:月儿你你这是怎么了?
    气氛顿时进入僵局,半晌两个人都再没开口的意思,一个满目迟疑,一个脸色茫然。良久,他们几乎同时做出退让
    我不去了。他说罢便要坐下继续批案卷。
    我陪你去。她叹了口气,拽过呼呼大睡的缚梦笔,眼底血光流转间,两道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东海巨浪、诡异气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甚至破天荒捎上了缚梦。能让帝君和她都如此严阵以待,看来传闻中的那场七日灾劫,终于是要来了。
    迎着砭人肌骨的呼啸海风,江槿月只能尽力眯起眼睛,抬起手略略遮挡一二。呼号的狂风吹得她泪流满面,再看不清眼前的场景,双耳被冻得生疼,只能听见嗖嗖风声。
    早知自己的结局为何,此刻她心中倒是格外坦然,最差不过再亲眼看一次她身陨的场面罢了,又有何可怕?
    只盼着看完这段记忆后,她能将心底疑问尽数解开,再顺势离开这里,去找那个不人不鬼的怪物决一死战。
    它既一心求死,她自当成全,亲手送它上路。
    抹去冰凉脸颊上的泪水,想到那个人灿若晨星的双眼,她俯瞰波涛汹涌的海面,语气平静:怪物既想让我寻回前世记忆,那我便好好看看,它到底想让我知道些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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