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杀不杀李义府那其实只是次要的,这个目的也只是为了平息众怒,对于国家和百姓而言,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帮助,偌大的国家,可不能将财政寄望于抄家,这一场危机还遗留了很多问题都没有解决。
    债务问题,人员问题,地方问题,等等。
    这些可都是危及到江山社稷,乃当务之急,得赶紧想办法解决。
    很快,李治便召开会议,这一次的会议,并不是枢要会议,但也不是朝会,李治是将朝中一些重要且有才干的大臣都召到太极殿来,具体就是商议国家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并且还让李弘在一旁旁听,这可是一个非常难得学习机会呀。
    这也是一次非常非常重要的会议,直接决定天下第一大帝国未来的大方针。
    李治开门见山道:“如今危机虽然暂时缓解,但还未完全过去,目前国库还背负着千万贯的债务,各个州县还有许多百姓居无定所,颠沛流离,若是处理不慎,只怕危机还会卷土重来的,不知各位爱卿有何对策?”
    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者道:“启禀陛下,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际,而不久前尚书令却草率的辞退数千名官员,虽然当时因形势所迫,但是如今局势已经控制住,老臣建议此事还得酌情处理,将一些有用之才召回朝中,或调去地方州县,如此才会有更多有才之士,辅助陛下,治理好国家。”
    此人名叫张文灌,原本就职中书舍人,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东宫之臣,是李弘的老师,李治就将他擢升为礼部尚书,也是从侧面也加重东宫的地位,而张文灌又是进士出身,他当然知道有些人好不容易才入仕,你就这样将人家辞退,就有些太不公平了。
    这本意还是好的。
    韩艺笑道:“不知张尚书认为,如今朝中官员,有哪个是不能胜任的?”
    张文灌道:“老朽并没有这意思,只不过老朽认为此时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不应辞退那么多人。”
    韩艺道:“张尚书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朝廷确实正值用人之际,但是朝廷可还背着千万贯债务,多一个官员就多一份负担,而官员是不能直接产生利益的,也就是说百姓就要多交一份税。我知你有怜才之心,但是这天下间的人才也不止几千个吧,难道要朝廷全部召入朝中?这更像似是施舍,羞辱天下有才之士,朝廷自身也应该量力而行。
    不知张尚书可还记得为什么当初贞观时期,太宗圣上要精简官员,不是因为那些官员都是草包,而是因为这人多,反而政令不通达,可见朝廷不但不应该将那些人再召入朝中,反而应该严格按照官职编制来,不能再轻易授予官职,如果轻易授予官职,就是变向加重百姓和国家的负担,连自己都治理不好,谈什么治理国家。”
    张文灌道:“尚书令虽言之有理,但是朝廷每三年才开一次科举,那些士子寒窗苦读十余载,还不容易才考取进士,朝廷却放置不用,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会来参加科举,这朝廷如何延续下去。”
    韩艺点点头道:“张尚书言之有理,这也是我最近一直都在思考的事。科举之目的,在于改善了用人制度,让天下有才之士,能够入朝为官,辅助君主,治理国家,其公平性显然要大于九品中正制。可问题在于,目前国内的人才是远远高于朝廷的需求,如果都召入朝中来,那就会出现冗官的现象,从而导致冗费的现象,这对于国家又是一种伤害,朝廷本着治理好国家的理念,却在做着伤害国家之事,那究竟是人才重要,还是国家重要呢?”
    这当然是国家重要。
    张文灌避重就轻道:“难道尚书令是要废弃科举?”
    他也问出许多人的心声,崔戢刃、王玄道他们都露出困惑之色。
    李世民说要利用科举将天下有才之人,尽入瓮中,这样那些有才之人,就不会造反,这就属于站着说话不腰疼,明君也有一些张口就来的坏毛病,你养得起这天下有才之士吗?
    他们又不是生产粮食,但是他们吃的又是粮食,十羊九牧一定导致破产,都不用去怀疑,这都不是羊毛始终出在羊身上的问题,而是你薅完羊毛,也满足不了,那么下一步当然就是吃羊肉了。
    但如果不用科举,朝廷如何延续下去?
    这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议题。
    韩艺道:“各位都是读书人,不知各位认为书呆子一词,是褒义,还是贬义。”
    “当然是贬义。”
    李弘下意识道,但是说完之后,他又忐忑的看了眼李治。
    李治微笑的点点头,给予鼓励,这学生当然有发言的资格。
    “太子说得不错。”
    韩艺道:“想要科举及第,唯一的途径就是努力读书,故此导致出了许多的书呆子,唯一会干的事就是读书,这种人是百无一用的。一个真正有才华的人,那就算不当官,他也不会饿死的,因为他聪明,那么在其他方面同样也能够取得成功,好比说郑侍郎,他满腹经纶,但是他却在商界取得了重大的成功,这跟他从小读书有着莫大的关系。”
    李治道:“要说做买卖,你更成功啊。”
    韩艺立刻道:“臣没有读过什么书,要是做买卖还不成功,那臣凭什么站在这里,不过陛下说得是,臣也可以证明这一点,真正的天才,就算不通过科举,他也有办法入仕为官的。”
    众人听得纷纷鄙视韩艺,但是也没有人反驳的,人家做买卖做到穿紫袍,反驳他不就是在打自己的脸么。
    李治翻着白眼道:“你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不要在这里拐弯抹角。”
    “微臣遵命。”
    韩艺又道:“微臣的建议就是将科举视作试金石,能够科举及第之人,肯定是天资聪颖,饱学之士,但是也不一定说要马上召入朝中来,可以让他们先去民间历练一下,你是行商也好,做郎中也好,都可以的,并且朝廷可以颁发一纸文书给他们,作为一个荣誉的象征,也作为一个人才标志,等到朝廷需要人的时候,再从这些人中挑选人才入仕。而他们在这期间的作为,也将纳入朝廷考核的一个重要因素。
    首先,这更加能够看出一个人品行、道德,以及真正能力。如果一个连自己养不活的人,我不相信他就能够告诉百姓如何养活自己,这是不可能的。其次,进士在民间历练,他能够深刻的体会到百姓的需求,清晰的知道国家面临什么困难和矛盾,当他入仕之后,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而不是在朝中纸上谈兵,浪费朝廷的钱粮。
    最后,还能满足其他行业对于人才的需求,其实各行各业都需要人才,人才能够促使行业进步,才能够令国家全面发展,如果人才都集中在朝廷,其它地方都缺乏人才,此乃一种畸形发展,将造成各方面都失衡,这对于朝廷也不是有利的。雨多成洪,雨少成旱,就是这么个道理,天意是不可违的,但是人之事,是可以变通的。”
    李治、李弘、李绩三人皆是稍稍点头。
    狄仁杰突然道:“可是造成冗官之事,并非全是科举之过,士族子弟以荫封制度入仕,可要胜于科举,而且能够科举及第的至少是有真才实学,而士族中有许多无才无德之人只是凭借祖荫入仕,要说不公,这一点更加不公,不知尚书令又是如何看的?”
    科举是有利于庶族的,而士庶之争,还没有彻底解决,狄仁杰这些庶族出身的官员,听到韩艺将所有责任都推倒科举上面,心里当然不爽。
    不等韩艺开口,那崔戢刃冷冷一笑,傲然道:“我们清河崔氏数百年来,人才辈出,岂是你一言可以否定的,我崔戢刃就不稀罕这荫封制度。”
    李治瞧了眼崔戢刃,暗道,这家伙真是一点没有变,就你崔氏最厉害。
    但是崔戢刃确实有资格说这句话,因为他是童年及第,这么年轻,就已经当了十多年的进士,排也应该排到他了。
    卢师卦道:“我倒是认为狄少卿言之有理,卢某虽然出身范阳卢氏,但是对此也感到非常不满。我们家族也非人人都是依靠荫封入仕,我们中许多人都是通过科举入仕的,但是却要背负祖荫这个负担,我一直都认为给后代留荫,那就是留祸,故此,我认为应该废除荫封制度,朝廷一视同仁。”
    “不可,不可。”
    一个老者隐蔽的瞪了卢师卦一眼,又道:“荫封乃是对于功臣的奖赏,若是这么做,可能会引起功臣们和士林的不满。”
    此人姓崔,名叫崔言,出身于博陵崔氏,乃是弘文馆大学士。
    王玄道道:“其实不管是功臣之后,还是士族子弟都已经享尽了荣华富贵,比一般百姓要好太多了,反倒是长久下去,会令士族子弟沉迷于享乐,从而导致士族沉沦。这些年来许多士族的沉沦,都与荫封制度有着莫大的关系,如果士族世世代代都有人为国家做出贡献,扬名天下,士族自然也会屹立不倒,反之,就是有荫封制度,士族迟早也会沉沦。”
    崔言勃然大怒,你们几个小辈也敢老夫叫板,这礼法何在,但是在太极殿,他也不敢放肆,当即哼道:“你们若非出身名门望族,又岂会坐在这里。”
    卢师卦争锋相对道:“晚辈之所以坐在这里,与家族的教育,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若无家族培养,晚辈根本不可能坐在这里,这晚辈不敢否认,但是敢问崔伯父,晚辈如今坐在这里的职责是什么?”
    崔言哆嗦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他争得是什么,是维护的士族的权益,但是他能说让卢师卦坐在这里就是为了维护士族的权益吗?
    更为关键的是,崔戢刃、卢师卦他们本就是跟他一样,都是出身于世上超一流的士族,跟他们争都不知如何开口。
    狄仁杰他们都懵了,怎么士族自己内部就吵起来了。
    李治听着也有趣,这跟以前是大不一样,韩艺当然算是庶族出身,其实连庶族都算不上,但是他却要改制科举,等于是削减庶族的权益,卢师卦他们乃是士族出身,却要削减士族权益,情况真的有一些乱。
    可见他们都是在想着国家,而非自身权益。
    李治对于这个班底,感到非常满意,至少目前是这样的。但是他们都没有说到点子上,叹了口气,道:“科举若要改制,将会寒尽天下士子之心,若废除荫封制度,又会寒尽功臣之心,朕不能这么做啊!”
    韩艺惊喜道:“原来陛下你还藏着钱啊,那真是太好了。”
    李治愣了下,勃然大怒道:“你胡说什么,朕的内府都搬空了,你难道还不清楚么?”
    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现在谁谈钱都伤感情,因为大家都没钱呀。
    韩艺道:“真是巧了,国库也都搬空了,不但搬空了,还负债累累,不知臣该从哪里找钱来去发给臣的嫡长子?”
    尚书令之后,开玩笑,那必须现在当官啊!
    李治一脸尴尬的看着韩艺。
    韩艺一脸期待的看着李治。
    说这么多有个屁用,都已经家徒四壁,还在争财产,不是搞笑么。
    李绩突然道:“陛下,这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今国家负债累累,若是国家都亡了,还谈什么荫封制度,既然国家都已经负担不起了,那就废除算了。”
    此话一出,许多大臣都面露不满之色。
    李绩也不在做声,他只是上回弄得挺内疚,所以想声援一下韩艺。
    韩艺眼眸一转,突然道:“要不这样,这爵位还是可以传给嫡长子,作为对于功臣的褒奖,但是有一点,只有那些对于国家立下大功劳的功臣,才有资格将爵位传于嫡长子,至于待遇什么的就没有了,反正朝廷奖赏功臣的土地,朝廷也不会收回的,还是可以传给下一代,再多的话,朝廷也拿不出来,与其掩耳盗铃,还不如实事求是。”
    李绩、高侃他们这些大臣都点头表示赞成,武将的功劳比文臣要容易计算,开疆扩土就是功劳,文臣的功劳不太好算。
    其余大臣知道不能再跟韩艺叫板,要再叫板的话,韩艺肯定说,既然你们这么有能耐,那你们来管财政,我是负担不了这么多。
    而如今国库欠了这么多钱,聪明人都不会接下这烂摊子,要是玩不好,一定会被千夫所指的。
    李治这才勉为其难的点点头,你们要早这么说,就不需要争了,那些大道理谁不知道,明知不利,却还为之,那就是逼不得已,那只能用更加逼不得已的理由,才能废除。
    最好的理由,自然就是国家欠了一屁股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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