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中的将士们人人身披甲胄,他们口含筷子形状的枚,这让他们无法交谈说话。除了他们,队伍中的马也束住了口。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快步疾行时只能听到脚步声和铁甲相撞的声音。
    姬松立在山峦上静静看着疾行的队伍,今天是夜行的第十二天,他们已经进入了荆府境内。为了不让人发现,他们避开城市和村庄,只在深夜行军。
    炽翎军的将士们对夜行不陌生,辽夏曾有一支擅长夜行的队伍。辽夏人模仿草原上的狼,他们趁着黑夜前行,以夜色为掩护冲入楚辽营帐,趁着将士们昏昏欲睡之际大肆杀戮。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楚辽将士深受其害。
    在无数次和辽夏人交手的过程中,炽翎军将士们也学会了夜行。
    夜行很辛苦,人到了夜晚视线受阻,只能跟着前面的人走,一旦走错了方向后果不堪设想。夜晚行军的感觉和白天行军的感觉不一样,在夜色的掩护下,将士们看不清脚下的路,走起来会一脚深一脚浅。
    每一个季节夜行时面对的危险都不一样,夏季有蛇虫鼠蚁,冬季有严寒风霜。就比如此刻将士们的铠甲上结出了一层冰霜,他们呼出的气变成白霜,只要停下很快就被冻僵。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问题,炽翎军是一支钢铁军队,他们早已习惯了克服各种困难。迄今将士们还记得他们在姬松的带领下第一次趁着夜色冲入辽夏营帐时激动的心情,从那时候开始,夜行就是炽翎军的强项,就连辽夏人都得甘拜下风。
    展开舆图,借着清冷的月光,姬松指了指地图上的一点。那是一处山林,今天太阳升起之前,他们的队伍要到达这里隐蔽起来。
    姬松手指在舆图上轻轻点了两下,邬成凯心领神会,下一刻邬成凯驭马冲下了山峦悄无声息地混入到了队伍中。
    轻轻收拢舆图后,姬松从随身携带的行囊中摸出了一块冻得梆硬的肉干。他们这次不敢大张旗鼓,因此不能像平时那样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离开炽翎军驻地时,将士们每人只携带了半个月的口粮。
    狠狠嚼了两口肉干后,他抬头看向了都城的方向。按照这个进度,腊月二十四日他们就能到达都城外。都城外有他的产业,大军可以在马场或者庄子中潜伏隐蔽。
    冷月高高挂在空中,姬松从胸口摸出了小管。温热的小管抵在冰凉的唇边,这让他冷硬的心中泛起了丝丝柔软。按照计划,阿宁今天应该到都城了,不知道他在都城中有没有遇到困难。只希望他一切顺利,现在正在美美的睡觉。
    接下来的几天,颜惜宁的日子过得非常清净。
    得知姬檀到了容王府上,姬椋也不着急宴请他们了,他给容王府送了不少好东西,只希望姬檀能老老实实别给他惹事。
    太子最近面色红润,平远帝生辰一事由他和礼部主持,如今风头正盛的太子可没时间来容王府叙旧。
    姬榆就更别说了,宁嫔去世,他得老老实实在宫中守灵。
    都城中的达官贵人们分得清谁对他们有用,他们的目光永远盯着风头正盛的人,哪里能看到过气的皇子?因此哪怕容王已经回来几天了,也不见有人上门拜访。
    当然,颜惜宁和姬松二人乐在其中,他们巴不得清净的日子能再长一些。
    时间很快到了正月二十四的夜晚,入夜时分颜惜宁总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因为明天就是平远帝六十生辰了,城中到处挂了红灯笼,此时抬头看向天空,天空都被灯笼照成了红色。
    也许是心神不宁,颜惜宁今晚有些失眠。正当他昏昏欲睡时,他听到外面传来了呼号声和马蹄声。喧哗声由远及近,这一刻让他想起了迎客楼大火的那一日,院墙外也是如此的慌乱。
    此时严柯急匆匆敲响了闻樟苑的大门:王妃!叛军过来了!
    听到这话颜惜宁翻身而起,他一把夹起迷迷糊糊的姬檀:快,送七皇子入地道!
    来都城之前,姬松告诉他家里有一条地道可通向府外,这两天他想了很久,觉得将姬檀藏入地道是最好的办法。地道隐蔽,知道这条地道的人并不多,外面就算杀红了眼,姬檀也是安全的。
    若是姬松赢了,他们自然会将小七从地道中带出来。若是姬榆赢了,会有侍卫护送姬檀去凉州同季莹他们汇合。
    颜惜宁面色严肃,今日是宁嫔头七,看来姬榆再也按捺不住提前逼宫:让兄弟们警觉些,若是叛军动了刀枪,我们就与他们拼了。若是他们还算克制,让兄弟们不要增加无谓的伤亡。
    严柯明白这个道理,他一把抱起了还在蒙圈的姬檀:王妃,请您和七殿下一起入地道。
    颜惜宁伸手摸了摸姬檀的脑袋:不行,我得和大家在一起。从他和姬松定下这条计策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有了觉悟。如今他是王府的主心骨,没有理由让兄弟们在前方厮杀,他却躲起来的道理。
    姬容川铁骨铮铮,作为他的爱人,颜惜宁觉得自己也该有同他匹敌的傲气和风骨。他慢条斯理地披上了狼皮披风,眼神中满是傲气:走,让我去会会他们。
    第一百二十二章
    逼宫(中)
    就在严柯要抱走姬檀的时候,姬檀突然回过神来了,他一把抓住了颜惜宁的衣袖:三嫂!他眼中满是惶恐和不安,但是他依然坚定的开口了:我也是父皇的孩子,我同三哥三嫂一起去。
    颜惜宁心中一软,他弯腰给姬檀系好披风:三哥三嫂知道小七是个有勇有谋的好孩子,越是这样,你越不能去。
    平远帝将姬檀托付给他,他必须护住他的小命。若是姬檀站出来,以姬榆的性子,他一定会要小七的命。
    他替姬檀细心的整理了衣衫:你且记好了,若是我和你三哥不能活着回来,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无论将来你选择做什么样的人,走什么样的路,一定要开开心心地活着。知道吗?
    姬檀嘴一撇大滴大滴的泪挂了下来,颜惜宁温柔地擦擦他的泪:不哭,你是楚辽尊贵的七皇子,眼泪比金子还珍贵。三哥三嫂将我们最重要的亲卫分给你,你能照顾好他们吗?
    姬檀努力憋回泪水,他狠狠吸了一下鼻涕:我能!
    颜惜宁满意地笑了,他对严柯使了个眼神。严柯再一次抱起了姬檀向着屋外冲去,黑夜中传来姬檀带着哭腔的呼喊:三哥三嫂,小七会照顾好自己和你们的亲卫!小七会乖乖等你们回来!
    等姬檀的声音消失,姬松滚着轮椅从隔壁房间出来了。颜惜宁与他对视一眼:怕吗?
    姬松笑着摇摇头:走吧少爷。有少爷在身边,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不会退缩。
    王府门口,皇城禁军的将领带着数百人严阵以待,明亮的火把照亮了容王府的牌匾。王府的围墙上,侍卫们手握长弓长刀站了一排。
    双方剑拔弩张,随时会爆发冲突。
    领头的将军扬声道:在下禁军参将牛犇,奉新皇命令请容王、容王妃入宫。牛犇声如洪钟,声音在正殿处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王府内安安静静,侍卫们也无人应答。牛犇叫了一盏茶都不见人出来,正当牛犇按捺不住准备强攻时,容王府的大门缓缓开了。颜惜宁推着姬松站到了王府门口,姬松环视一圈后冷声道:好大的阵仗。
    牛犇翻身下马,他恭敬地行了个礼:末将牛犇,奉新皇之命召容王、容王妃入宫。
    禁军有备而来,牛犇的态度也很明确。他已经先给了姬松选择的权利了,若是姬松他们负隅顽抗,禁军的兄弟们也不是吃素的。
    姬松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着,过了一会儿,他缓声道:新皇?
    白陶毕竟不是真正的姬松,一时间他有些卡壳,于是他扭头看了一眼颜惜宁。颜惜宁赶紧接话:父皇未曾驾崩,我们也未见诏书,新皇从何而来?
    牛犇冷硬道:末将只是奉命行事,请王爷王妃随末将进宫一趟。
    话音落下许久,牛犇都没听到姬松的回应。禁军将士已经举起了长枪指着墙头的侍卫们了,只要牛犇一个动作,数百支强弩将会穿透容王府的墙壁。
    空气越发凝滞,弓弦越绷越紧。就在此刻,牛犇听到了姬松的话:也罢,早晚会有这一日。阿宁,我们这就随禁军入宫吧。
    牛犇缓缓放下了手,他缓声道:多谢王爷王妃体谅。原本以为容王府的守卫是最森严的,没想到不费一兵一卒,他就将容王带回去了。
    这时门内传来了老者咳嗽的声音,牛犇循声看去,只见门内钻出一个身背药箱白发苍苍的老者。颜惜宁心领神会,他拱拱手缓声道:牛将军,我们能不能带上神医?王爷每日都要神医施针,最近正是关键时期,若是落了一次就不好了。
    牛犇上下打量着叶林峯,他不想节外生枝。他的任务便是将容王他们带进宫,其他的人想要送死,他们管不着。于是他缓缓颔首:行。
    在禁军的护送中,王府的马车缓缓出发。颜惜宁掀开帘子看向了窗外,今夜的都城火光冲天,到处都是哭嚎声。姬榆派兵围堵了权贵和大臣的府邸,若是他们乖乖跟着禁军入宫也就罢了,若是不从,禁军就会血洗府邸。
    看到姬榆的雷霆手段,颜惜宁眉头皱得越发紧。也不知道姬松他们到哪里了,虽说过了今夜就是正月二十五,按照姬松他们的计划,他们会在明日之前到达都城外。可这段时间他和姬松断了联系,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哪里了。
    都城局势瞬息万变,别说几个时辰,就算一炷香都有可能有变故。若是姬松他们来晚了,可就赶不及了。
    神武门门口,禁军们正拖着狼狈的朝臣往宫中走去。有些大臣显然是从床上被拽起来的,他们披头散发衣衫单薄,禁军甚至没有给他们穿鞋子的时间。
    当然,能活着被提到这里的大臣已经是幸运的了,还有的大臣很有节操和风骨,他们和他们的家人都没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大臣们被禁军撵着向太和殿走去,等颜惜宁他们到达太和殿前时,只见殿前挂着白幡放着火盆。火光下白幡猎猎作响,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平远帝去了。
    太和殿前的台阶下倒着数十具尸体,鲜血染红了高高的台阶。寒风一吹,血腥味伴随着香烛的气味传入鼻腔中,闻着令人作呕。
    台阶下文武大臣跪了一地,来得早得跪在靠前的位置,来得晚的只能靠后。新来的朝臣被禁军一脚踹倒在地,不等朝臣抱怨什么,旁边便传出内侍尖细的声音:跪下哭灵
    姬榆这招很管用,新来的朝臣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有模有样的哭了出来。当然,他们没能哭几声就被之前来的大臣们低声喝止了:别哭了!不是圣上驾崩了!是五皇子姬榆逼宫了,他要让朝臣为他的母亲哭灵!
    听到这个消息,新来的朝臣面色复杂,他们憋回了泪水,眼中只剩下了厌恶。
    太和殿是他们上朝的地方,也是天子居住之所。乱臣贼子竟然将太和殿布置成了灵堂,更可笑的是他竟然让满朝文武为了一个身份低贱的嫔妃哭灵。传出去颜面何存!
    如果说太和殿前朝臣心情复杂,此时在太和殿中的皇子王孙心情更加复杂。
    偌大的太和殿成了一个巨大的灵堂,灵堂中央摆着一副棺椁,金碧辉煌的大殿中挂满了白幡。两口水缸中燃着纸钱,整个殿中充盈着一股香烛味。
    颜惜宁和姬松入太和殿时,他们身后的叶林峯快速闪到了柱子后方混在了跪在地上的人群中。殿中的人像是失去了生机的木偶一般,他们只是扭头看了姬松一眼,又木然地转过了头。
    后宫的妃嫔们被迫跪在了棺椁前,就连太后和皇后也不能幸免,她们直接跪在了焚烧纸钱的水缸边。后宫中最尊贵的两个女人表情木然,眼神黯淡。皇后像是瞬间老了二十岁,她低声念叨着什么 ,脸上的泪冲开了妆容,可笑地糊了满脸。
    其他的妃嫔们吃足了苦头,她们花容失色满脸是泪。
    今夜原本是团圆的日子,明日便是平远帝的生辰,今日不少皇宫贵族在宫中聚头。正当众人欢笑时,禁军杀了过来,眨眼间后宫乱成了一团,稍有反抗的人被格杀在当场。
    姬榆疯了,他竟然利用禁军发动了叛变。最可怕的是当太子斥责他时,他竟然一刀捅死了太子。
    那可是当朝太子!未来储君!平日里皇子们私下斗争再激烈,也不敢明面上伤人性命,而姬榆却不管不顾。
    后宫女眷吓疯了,她们再也不敢抵抗,只能被禁军带到了太和殿跪在这里哭灵。
    燃烧着纸钱的两口大缸滚烫,连带着太和殿的温度比外面高了不少。但是殿中的人心却凉到了脚底他们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大殿前的龙椅后传来了姬榆的声音:三皇兄和三皇嫂来了啊,看到这幅场面,是不是有些吃惊?
    颜惜宁抬头看去,只见姬榆身着黄袍慢慢从龙椅后方走了出来。姬榆脸上挂着笑,殿中摇曳的烛火让他的笑容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姬松抬头与姬榆对视:你把父皇怎么样了?
    姬榆轻笑一声:父皇?你想问的是太上皇吧?太上皇当然平安无事。说着他拍拍手:来人,请太上皇。
    没一会儿两个内侍将身着龙袍的平远帝背了出来放在了龙椅上,平远帝面色雪白,头上的发冠狼狈地歪倒在一旁。
    看到姬松他们,平远帝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下一刻他体力不支斜斜靠在了龙椅扶手上。姬榆大模大样地坐在了平远帝身边:如何?太上皇就在这里,三皇兄还有什么想问的?
    姬松眉头皱起:太和殿中怎能设灵堂?
    姬榆哈哈大笑了起来:朕已经是皇帝了,朕的生母自然要追封为圣母皇太后。为了表达朕的哀思,朕甚至可以大赦天下,更何况让朝中大臣祭奠?
    说道这里,姬榆笑容更深,他招呼内侍:来人,伺候容王上香!
    这时候硬扛显然不合适,颜惜宁的手在姬松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示意他接下香烛。作为一个现代人,他不觉得给一个去世的人上香有什么忌讳。
    看到姬松和颜惜宁拿起了香,姬榆拍手笑道:不愧是三皇兄!只有你心里最明白!
    这时门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姬椋被禁军粗暴的丢到了太和殿中。姬椋满身是血,他倒在地上直吸冷气。看到姬椋成了这样,越贵妃惊呼一声爬起来跑到了姬椋身边,她扶起了姬椋泪雨连连:我儿,你的手怎么了?我儿,你痛死了吧?
    越贵妃哀求着周围的人:御医,御医何在?救人啊!帮帮我儿!
    颜惜宁定睛看去,只见姬椋的左臂空空荡荡,他的手竟然被禁军斩去了!鲜红的血顺着衣袖往下滴滴答答挂下,越贵妃抖着手想给姬椋止血,可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这么多?
    姬椋的头发被血和汗打湿,他挤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母妃,我没事。您不用担心。
    越贵妃呜咽着: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
    姬榆哈的一声站了起来,他眉飞色舞道:快看谁来了,这不是朕的二皇兄吗?来来来,二皇兄你来得正好,我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你。
    两个禁军从门外进来,他们快速走到越贵妃身后。不等越贵妃反应过来,他们钳制了越贵妃的双手反绞在身后。越贵妃惊叫起来: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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