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选择离婚,捞的是空气。
    此刻,孟赴约深深感知到了封如玉的愚钝。大概是数十年的富太太生活、孟朝茉之前的伏低做小,彻底将她养废了。
    但离婚有应有答,那事态的狂澜就不是孟赴约能挽住的。
    孟得安在荒诞里找回自己声音:好,好!离。
    孟赴约劝:爸,别冲动,几十年的感情。
    见到门口来人,又说:我哥回来了,他知道家里的事,肯定会帮你度过难关,不至于离婚。
    信步而来的封尧正听到孟赴约后面那句话,语气抱憾:不好意思啊,孟叔,最近我也投资了新产业。
    封尧想起自己撕在垃圾桶的支票。
    还是说:手头很紧,拿不出多少给你。
    哥,我记得我电话里告诉你的时候,你不是这个口气。孟赴约阴恻难掩,你刚刚去见了谁,谁让你改变的主意?
    封尧坐下,支起腿,电话里不以为能拿出来么,凑了下也凑不出零星半点。
    封如玉生怕亲儿子的钱损失,忙打岔:哎投资是常有的事,拿不出来也正常,你有这份心就行了。
    封尧但笑不语。
    孟赴约凝视封尧的笑,深感事与愿违。
    孟朝茉吃完了馄饨面,驱走胃里空荡不适,整个人暖融融的,摊开腿伸懒腰。手边的手机铃声响起,是李园清的电话。
    她手机放桌面,开免提接起。
    李园清开门见山,你缺钱怎么不找奶奶?
    说的不是家里出事怎么不找奶奶。李园清不在乎孟得安那三人破不破产、露不露宿街头,但在乎孟朝茉近来的状态。
    还是商俞破天荒联系李园清,说与她听。
    末了语态疲惫:她不接受我帮忙,你开口应该行。
    孟朝茉食指卷桌布角,绕了一圈一圈,我爸、封如玉惹出的事儿,怎么能让奶奶来收拾烂摊子。我明知道你看不惯我爸,怎么好意思向你开口。奶奶你别操心了,交给我,我有成算。这件事我会接手,除了还我爸养育恩情,还有就是要替我妈出口气、替我自己出气。
    忆及封尧接到的那通电话,难得轻松,他们要离婚了。
    聊了半晌。
    手机顶部弹出孟得安的信息:
    朝茉,不用借钱了。
    第35章
    电话另端的李园清心情复杂,他们即使离婚,可你要背负这么多,钱是以你名义借下的。债主只会找你,不会找他孟得安。倘若将来孟得安没法还上,你如今怎么一点一点借来的,将来就要怎么一点一点替他还上。
    朝茉,在我印象里,林音是个蕙质兰心的人,她就算知道孟得安出轨,也定是姿态高傲踹了那个男人,祝那对狗男女成双成对。她在天堂,肯定也不愿意唯一的女儿为自己背负这么多。
    孟朝茉沉默,绕桌布的手顿在半空。
    李园清接着娓娓道来:而且在奶奶心里,眼前的人才最重要,他孟得安不心疼,奶奶舍不得你低姿态和人借钱。要奶奶看来,你替自己出气,丢着烂摊子不管才对,让他们三人在日后越过越拮据的日子里互相生厌,而你生意蒸蒸日上羡煞他们娘俩。
    孟朝茉绕指卷成圈的桌布散了。
    也许他们三个还生活在一起就远远不够。过去,太多时候是孟朝茉离开两厢对峙的场景,或住校、或回避饭局。
    这回,也要封如玉母子收拾收拾。
    滚蛋。
    李园清也说:但你是个好孩子,念及孟得安养育你的恩情。奶奶也不拦你去填窟窿,索性把钱给你,总之我百年之后,是有资产要留给你的。
    孟朝茉心头一热。
    正是这刹,孟得安的信息弹了出来。
    说完让她不用去借钱。
    又发来一条:爸答应你的两个要求。但这是爸投资眼光不准,你没必要跟着背负后果。已经借的钱也还回去吧,贷款还不上,就让银行把抵押的资产收走,你年纪轻轻不能替爸负债累累。
    听过孟朝茉转述。
    李园清冷哼:总算干了件人事。
    孟得安和封如玉离婚那天,孟朝茉开车送他去的民政局。
    封如玉穿貂戴墨镜,在春风里还能笑得出来。
    要说人还是得有钱,否则看看你,名下资产没了,就跟没了魂儿似的。这副样子,走在路上谁还认你是老孟总?
    说的是孟得安,他近来暴瘦,衣服余出两个码。
    孟得安并不搭腔,是孟朝茉呛她:你再嘴贱,信不信我找律师,让你手里的钱再少一半。
    封如玉名下大几百万的私房钱,由于孟赴约还剩大四下半年没念完,由封如玉全权管理他剩下的学费生活费直到工作。经离婚官司,孟得安分得二百九十万。封如玉当场出离愤怒,骂他扒皮、贪财鬼。
    孟得安未置一语。
    一如现在。
    被孟朝茉恫吓,封如玉抻抻貂皮大衣,扬扬脖子闭上了嘴。
    不经意露出她脖子那圈赤红貂绒,红得亮眼。
    拿到离婚证,封如玉摆尾而去。
    孟得安让孟朝茉先回家。
    他有事。
    待到深夜。
    孟得安敲响孟朝茉的房门,身披寒气,两个膝盖是湿的,说出的话直冒白烟:朝茉,我去了趟你妈的墓地,我那些事实在没脸和她提,她就一直不知道吧,在地下好好过。爸是来向你告别的,准备去清荷镇小池村,包下一块地育树苗,干回老本行,也就住在村里了。
    他说话时站在门外,五指蜷了又松。
    孟朝茉张张嘴,最后只说:夜里就走吗?
    孟得安点头,正好坐一个老乡的车去。
    从口袋里抽出张卡给她,里面是留给你的钱,密码你生日。
    孟朝茉推开,我不要。
    孟得安说:拿着吧。爸这趟要是能东山再起,就来看你,给你买大房子住;要是不能,爸就在小池村过下半辈子了,也没脸麻烦你。
    孟朝茉陷入长久的静默。
    她没接,舒出口气说:钱你留着,保重。
    隔天,孟朝茉得到地下商城在拍卖会上被激烈竞争的消息,最后落入谁家倒是一桩神秘事件。只是拍卖会那天有一坐轮椅的年轻人到场的事,在清荷镇传得沸沸扬扬。
    她在办公室接到闻隐的电话。对方嗓音涩哑,像隔了半个世纪才开口说话:朝茉,这段时间太忙了,现在回过神,才想起之前有你的未接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是半月前孟朝茉想借钱的那通电话。
    之前有点事想找你帮忙,现在已经解决了。说起来,现在这样的结局我还比较满意。
    闻隐说:那就好。
    孟朝茉听出他声音不对劲,联想到长时间没他消息,问:你那边是出什么事了吗?
    无端有一瞬难忍的阒寂。
    电话那头传来闻隐轻到能散开的声音:朝茉,我父亲去世了。这小半月他一直待在icu,清醒的时间很少,上周走的。
    孟朝茉咯噔一下。
    聚餐那天,总觉得闻淙老爷子虽然脸色蜡黄,但精神头是高涨的,所剩日子应该还很长久。现在传来他去世的噩耗,才恍悟,原来闻淙早已日薄西山,那天不过强撑。
    人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然而孟朝茉还是不由想到现在已经抵达小池村的孟得安,昨日遭她拒绝的卡,孟得安动作僵硬迟钝收回在口袋里。临走时说:爸爸对不起你。
    此刻,友人父亲死亡的噩耗近在耳边。孟朝茉不免泛起股反哺之情,对于孟得安下半辈子的责任与义务摆在她面前。
    在安慰闻隐之后。
    孟朝茉怔愣静坐,还是给孟得安发去条微信:平时不必让自己太辛苦,要是不想做了,就回来,我给你养老。
    春分那天,清荷镇猝然转凉,春意最为显著的倒是这股子钻骨头缝的冷,饶是孟朝茉,也披上了件厚外套,这才去箜市望月阁赴约。
    她为的是合作。地下商城有家居用品的划分区域,走的是中式元素风格,因此向逸室抛出合作的橄榄枝。
    抵达望月阁,孟朝茉在二楼包厢外瞧见了在轮椅上的背影,心下了然,上前喊:钟如鱼。
    钟如鱼正在手机里跟谁发消息,乍然听见她声音,忙摁息屏,挂出个澄澈如云的笑:姐姐。
    早就听说当初拍卖会现场有个坐轮椅的年轻人,没想到是你拍下了地下商城。想来箜市发展钟家家业?孟朝茉寒暄。
    谁料钟如鱼一脸惋惜,摇头说:不是我。
    这时,隔壁包间门响,出来是邓竹,他朝孟朝茉颔首提醒:孟小姐,关于谈合作一事,商先生在里面等你。
    孟朝茉一时不知所以。
    直到进入隔壁包厢,足量的暖气顿时让她肯定,对方确是商俞。他正坐在窗边木椅上,穿的是墨黑高领羊毛打底衫,能看出宽肩与手臂的线条,而他的羽绒服就攀在沙发靠背,七扭八歪。
    你在门口和谁说话。商俞问。
    邓竹开门出去的那刹,他似乎听到了男性的声音。
    孟朝茉在热环境里脱下外套,钟家小儿子,钟如鱼。
    商俞拧眉,钟如鱼叫孟朝茉姐姐的记忆仍挥之不去,他与钟如鱼并无交集,只隐隐觉得,这人远不是表面看似的单纯。
    此时孟朝茉把外套攀在对面木椅靠背,妥妥当当。商俞再目及自己随手一丢的羽绒服,不由想起他这些年在生活上的习惯,确实不如孟朝茉细致。
    商俞再开腔则不如原先玲琅,而带点闷哑:你们在门口聊什么?
    孟朝茉入座,迎视商俞探究的目光,口吻淡漠:这和我们今天要谈的合作无关吧?
    商俞被噎,低脸。孟朝茉一时看不着他被额发半遮的眼睛,只能看清他紧抿的唇角,透着不快。
    然而,他像是很快消解舒缓,再抬脸又是神色自然。
    接着说:那谈正事,说说两家合作。我准备推翻原先的商城规划,打造出一个地下家居商城,清荷镇本土的家具制造远近闻名,但是代加工而已,没有能说上号的品牌。
    谈起工作,商俞目光严谨,说到这里直视孟朝茉,意味明显。
    孟朝茉心里澎湃了一瞬。
    地下家居商城,要是逸室能长期入驻,那名号只会越来越响。唯一的顾虑是,对方是商俞。
    但她此刻也暂抛下两人从前的身份,说:清荷镇地方小,大的家居品牌不会屈居在这里,但逸室正起步,如日方升,确实是最好的合作对象。
    商俞点头。
    两人谈的越久,商俞目光不由掠过丝赞赏。他发现孟朝茉看得格外通透,对于逸室对地下商城能带来的利益,一语中的。
    早先商俞总觉得,孟朝茉该放弃那点不值当的盈利,现在他才明白,自己错得荒唐。
    后来两人又谈到线上线下共同发展的点。
    思绪一经碰撞,便难停。满桌的菜哪还记得动筷。
    孟朝茉算是彻底抛下身份的顾虑。
    把双方当成平等的谈判者,她也成了双方合作共赢的拥趸者。
    倒是商俞先前在暖融的室内久待等候,难免口干。他去到另张放有茶具的梨花木桌。一边思路在线回应孟朝茉所说的主推大件家具、辅推室内常有的小摆件;一边鼓捣茶壶杯具,奈何泡的浓酽苦涩。
    只好说:朝朝,你会泡茶么?
    嗯?过于突然,孟朝茉一下子尚未转换。
    刹住思绪和话语,才发现她刚才说着说着已然站立,这会儿反应过来回应道:会。
    孟朝茉儿时去商家老宅,时常鼓捣商跃的茶具。商跃在家便会耐心教她,哪怕被她毛手毛脚摔了不少名贵茶杯,也总是大手一挥:没事,叔叔明儿再去淘些好的来,正好看中好些个孤品。
    穆芝英便骂他:败家玩意儿。
    严谨来说,孟朝茉是从商俞父亲那学会的泡茶,而商俞竟没学会。想来应该是他那时在国外为学业繁忙,压根没时间与亲生父母相处;再有就是,商俞如今的身份,喝下别人泡的茶便是赏脸,哪儿用的着亲自动手。
    于是她娴熟泡好后,往杯中倒上七分满。
    递到商俞跟前,说:商总,请。
    这声称呼,令商俞一下子面容晦暗。
    他今天全盘皆输。
    第36章
    孟朝茉最后算是发现。觉得口渴去鼓捣茶水的是商俞。待她泡好后只小小啜饮下半口的也是商俞。
    她不禁问:商总,茶泡得不合适吗?
    那声称呼直戳商俞耳窝,尤其问话人还以这般理应如此称呼的态度。商俞抬眼深长盯视孟朝茉,对方眸中情绪一览无余。
    末了商俞只能说:没有,很合适。
    两人达成长期合作。临走前,孟朝茉捞起外套,穿上抬手将背后发丝一撩,商俞忽觉她在熠熠生辉。
    但她走得利落干脆。
    商俞叫住孟朝茉的背影,朝朝,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购入地下商城吗?
    孟朝茉微顿步伐,没有回身,你有你工作上的考量。如果和我有关的话,那商总不必白费心思。
    说的直接明了。
    是孟朝茉的做派,当初喜欢时,任谁问起都愿意袒露她对他的心意,也毫不掩饰是她追的他。每回他听了,都不由轻笑。商俞从未抗拒过孟朝茉的直白,今天是彻彻底底的例外。
    以至于商俞整个人仿佛在凉水里过了遍,声音质感说不上的阴寒:小孟总多心了,以后工作上,咱们还是公事公办。
    连称呼也回归小孟总。
    孟朝茉听后声音如释重负:这就好。
    关门的咔哒声,直击商俞心门。
    无端生出股被独自闷在四方盒子里的窒息感,每呼吸一次,鼻尖的氧气就少一点。
    恰巧收回的视线落在沙发边要掉不掉的羽绒服上,干脆一脚把它勾了上去。过后瞧着它七扭八歪的十分碍眼,远不及孟朝茉收拾过的好看,又给扔得远远的。
    邓竹进来时,也不知商俞对着件衣服撒哪门子气。
    汇报说:钟小姐在外边,想见你一面。
    商俞正发泄完,插手在裤袋坐下,哪个钟小姐?
    钟语声小姐,说是听朋友说见到你在这儿,她凑巧在附近,来跟你打个招呼。邓竹如实说。
    商俞似乎也被孟朝茉的直白传染,径直道:不见。
    邓竹要出去转告,但他身为助理不能这样直接,所以在转身朝外的那段路,便想好稍微婉转的措辞。
    然而还没来得及出去。
    钟语声便兀自拧门进来,商俞,我跟你打声招呼怎么了,至于这样藏着掖着吗?好歹是同学。
    顺道碰着当然得打招呼。你不如说说,是谁告诉你我在这儿?连包厢号都清楚。
    商俞自认他的行程还没到广为人知的地步,而钟语声声称是她朋友碰见他在这里。商俞从地下车库的电梯直达这层,见了他面儿的人:一是迎他的经理,二是上菜的服务员。
    商俞倒是好奇,钟语声所说的朋友是哪位。
    说实话商俞挺双标的。
    他允许自己对孟朝茉蓄谋已久,却丝毫不容忍旁人待他如此,咄咄逼人的样子简直大失绅士风度。
    钟语声被问得怔在原地,好半晌才低声回答: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总之是有这么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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