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刚好是立春,街边道路上的雪都化成了水,泥土都是湿润的,那味道就像很久很久之前程辰澈带着十七出去花光了银钱,在人家麦田里,山坳,幽谷,平原,沙漠,大海旁,都睡过那么一两个晚上,脑袋对着脑袋躺在地上,睁眼就是漫天的星星,闪啊闪的,特别亮,那时身下泥土的味道,便是现在的心情,现在胯下的马蹄踩着的土地。就是当时蠢蠢欲动的梦。
    程辰澈在很久之前就喜欢上这个侍卫了。
    但他在更久之前就知道影卫的关心照顾当不得真,那是他们的职业,他们可以不带任何感情的去照顾一个人,去替一个人死,他以为十七是一样的。
    但他在一次醉酒后清清楚楚看见十七眼角的泪。
    他不是什么矫情的人,他很少哭。
    那是……记不清了吧,程辰澈开玩笑的说喜欢十七,十七不敢答应,含糊应付着,程辰澈就摔了酒杯说“若你不喜欢我,就要承包我一个月的酒钱,作为赔偿。”
    喜欢你是以一种开玩笑的方式说出来,被拒绝才是心碎的,当然要十七承包一个月的酒钱做赔偿喽。这是程辰澈说与十七听的原话,他在不喜欢十七的时候便能一本正经的说出这样的情话来,堂而皇之的骗了十七一个月的酒钱。
    那是十七存了大半辈子留着娶媳妇儿的银子,全给他日日夜夜的喝光了,那时候程辰澈正与月无涯闹矛盾,他恨这个爹。就没命的酗酒。常日里十几倍的酒量,十七给他灌了上等的醒酒药,还有补药,毕竟喝酒伤身。他还嘻嘻哈哈的同十七说“你看,我就算是想喝酒喝死,也是很难的。”
    毒门总是有各种手段让他活着。
    他一连喝大半个月,整日都稀里糊涂的出了门就睡在大街上,动也不许人动,总是在大半夜睡熟了,十七才默默从黑暗里出来,给他裹上一条毯子或者一件衣裳,抱回家。
    他睡到第二日的日上三竿,十七端了温热的粥来,他不喝,起身穿好衣裳,一声不吭的冷冷走出去,他一共就三件衣裳,吐脏一件十七洗一件,隔日就干,刚好三件,够他整日穿的衣冠人兽一样出去浪。
    十七也是僵着一张脸,默默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一头扎进那些脂粉堆里,喝光楼里所有的陈年旧酿,十七那些钱远远不够,他就自己贴补,晚上喝的烂醉在被十七抱回去,将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收拾桌子上整碗凉粥。
    第二日,日复一日。
    程辰澈一直僵着一张脸,十七也是,俩人就很正常的主仆关系,目光里都没有什么交流,程辰澈连刁难十七的兴趣都没有。
    那个月的下旬吧,程辰澈在路过十七和十七的粥的时候,十七伸手拦住了他,程辰澈脸上毫无一丝波澜,眼里也是,他很平静的被十七拦着,看着门口,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十七。
    如此僵硬了一会儿,十七不动,眼角却带泪,程辰澈心中嗤笑,果然骨子里还是个没什么胆量的奴……
    十七的手臂突然从他的腹上移到他的肩膀,程辰澈身体本能想要抗拒,推开十七,但是一连十几天的酗酒,他早就没了这个能力,他这才肯扭头看十七,照样还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脸“你想干……”
    “干你。”十七忍无可忍的样子十分有气场,他推着程辰澈的肩膀一路逼他到床上,压了上去。
    月堂冥噗嗤一声笑了,他是刚刚回忆到这里,路上扑面而来的空气都夹杂着春日的乍暖还寒,那温度适中的风,吹的月堂冥身子一震颤栗。
    他是盘算着这一天太久了吗?怎么现在心里这样紧张了。
    一紧张,那些丢掉的记忆,一点一滴的回忆起来,他走的是那条红毯,红毯上干干净净。
    红的就像桌子上的龙凤蜡烛,程辰澈是第一次去抢亲,十七说这样不好,人家喜庆的结亲,去抢人家新娘子这真的不好,你又不是魔教……
    程辰澈在一旁暗搓搓的搓着手掌“十七你不懂,抢来的才刺激。”
    十七“……”他那时候无法理解月堂冥的心思,好端端你你去泡青楼里的姑娘多好了,干嘛干这样缺德的事。
    程辰澈为了不惹出什么大事来,就让十七坐在花轿里假扮那个新娘顶上一阵子,他只是想抢来那新娘子看看长什么模样。他一本正经的同十七做保证。
    十七“……”
    这是南沼一个官家的婚礼,那姑娘才貌双绝,那姑娘知书达理,那姑娘琴棋书画,那姑娘柔若清风。
    十七不高兴了,但他一向很温顺,他答应了程辰澈的诡计偷换了别人家的新娘,他一人穿着姑娘家的红嫁衣,蒙着喜庆的盖头,进了别人的府邸,与别的男人拜了一次堂,十七的易容术是专门有师傅教了学的,那天晚上的喜房里燃着龙凤红烛,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圆,月光撒了满地,撒在门口的台阶上,那天晚上的桌子上放着红枣桂圆花生莲子,放着喜酒。
    十七莫名心里堵得慌,他生气,他生气程少主就这么跑了,这时候也不知道在那里逼人家姑娘就范,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一个同样穿着喜服的男人。
    十七糟心捏着嗓音学女人说话“你走,我今晚不舒服。”
    那个新郎,那个被称之为丈夫的男人直接相拥扑了上来,十七只被他轻轻压了一下,然后身子灵活了绕开了,站了起来,十七生气道“我说了我今天不舒服,你出去住。”
    那新郎也不被十七这番言语惹的生气,也不怀疑十七就不是他的新娘,而是淡淡的躺在床上,玩弄自己的头发瞧着十七“生气了,还是吃醋了?”
    十七“……程少主?”
    程辰澈也撕掉脸上的那新郎的面皮,然后身子往里头挪了挪,把床让出一半给十七,拍了拍床铺“愣着干什么啊,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啊,上来。”
    十七“……您又耍什么花样了?”
    “我没有,我就是觉得他们这场婚礼办的不错,我也想给你一场,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十七“……”那是第一场婚礼,也是最冠冕堂皇的一个婚礼了。
    十七记得,现在,确实正儿八经的一场真正属于他,是程辰澈答应了很久的一场婚礼了,十七想着想着痴痴的傻笑起来,卫旭和卫天在一旁相视两脸懵逼,卫天清了清嗓子“乐傻了吧。”
    十七“……你才傻了。”
    卫旭拿着一件姑娘家穿的新娘装问“十七我真心觉得你穿这个更能衬托出你绝代芳华的气质……”
    十七随手抄起一个茶杯扔过去,他稳稳当当的接着了“讲真这种事在泊途大陆还真是头一遭。”
    “这样轰轰烈烈的开一个先例,以后等着吧,不缺那些争相效仿的。”卫天仿佛已经看透了此后几十年的流行风向。落世千在外头咂舌,他沉闷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的灵魂,这可怎么办啊,毒门又要开一个先例了,还嫌现在毒门没有站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的吗!
    闹闹哄哄的一天,几乎是整个大瑶都闹腾起来了,街口巷边,茶楼酒馆,无一不在说这件事,直到当晚,万毒山下的小镇上灯火通明了整个晚上,甚至大小赌场里都在下注,赌今天晚上会不会有洞房花烛夜。
    据在毒门做活计的一个倒夜香的下人说,有洞房花烛夜。
    这在后来确实被人说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是一个什么怪异风俗的开端,因为后来确实有人效仿,而且,也是毒门的。
    ……楚堂煜,和吴桐。
    夏宇是正儿八经离开了毒宗的,还有皇室,他同世无双见识了一下毒门惊世的婚礼,萧非便答应,等世无双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便许诺给他们一场婚礼,将夏宇的下半生安顿好,也算是江由的遗愿了吧,他是没有责怪夏宇的意思。
    就……赢城吧,那地方风水好,夏宇不愿意呆在帝都,他也不愿意在回南沼,就挑了赢城,萧非说,江由这辈子放不下的人很少,你便是一个,你日夜陪着他,他也并非一块石头,终究是有些情分的。他喜欢安宁平静的日子。
    夏宁。
    这是一个女儿家的名字。
    其实夏北尧还是希望世无双能给家里添一个男孩儿的,但是他还是很欢喜。
    正寒在他母亲的寝宫门前台阶上坐着玩一个木棒,那是一根散发着香味儿的木头,引来了一个很可爱的小家伙,已经很久没有出来的万僵王灵了,那长的像故事书里小精灵一般的小东西,有一双翅膀,被这木棒吸引过来,那是上好的药材吧,小东西有些饿了,徘徊在正寒身前,转啊转。
    她与旁人不一样,正寒想,她很特殊,很可爱。
    正寒在想她是谁,也在想该怎样有礼貌的问这个姑娘是谁,他一点儿都不觉得害怕,许是万僵王灵在叶青青身体里睡了好久了吧,她支撑着叶青青身体的修复能力,补给身体能源,早已经是和大脑系统一样的存在了。
    她身上,便有了叶青青的味道,很温和,像是母亲,让正寒想抓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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