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后,大年初三,赵信将儿子儿媳送上马车,略有些不舍的挥手道别。
    赵彦笑了笑,道:“我们走了,若是家中有事,一定要告诉我们。”
    如今赵家的头等大事并非赵彦小两口,而是赵彦的继母严氏,按照镇上钱大夫的说法,严氏的预产期就在元旦前后。
    如今赵彦的婚假已经完结,年假也只到初五,所以赵彦必须在初五之前到达京城,翰林院虽然清闲,但无故旷工也是不容许的,最后在赵信与严氏的一再催促下,赵彦小两口才决定今天动身,随行的除了李二也就一个丫鬟香儿。
    送行的人群中,一名略显丰腴,白净清秀的姑娘正在与李二眉目传情,她与李二经由赵家厨娘撮合已经定了亲,只等过几个月便会完婚。
    赵彦拍了拍李二的肩膀,笑道:“别看了,再看更舍不得走了,要不干脆你不要随我去京城了,留在家里等着成亲多好。”
    李二闻言猛地摇头,道:“那可不行,只小香儿一个人跟在公子和少夫人身边,小的不放心。”
    李二态度坚决,赵彦也不强求。
    马车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消失在街角,赵信转过身对管家王安道:“我去工坊那边看看,要是家中有事你再让人去叫我,夫人那边你要多留心。”
    王安点头应是。
    李筠第一次离开深州地界,等上了官道之后看什么都新鲜,只是马车速度不快,她看了一会儿外面的景色看烦了,便偎依在赵彦身边,不时的与赵彦说上几句悄悄话,等累了便打个盹,如此这般倒也勉强可以打发时间。
    第二天下午,终于到了京城,李筠与香儿看着窗外的繁华险些看花了眼,李二充当起了导游,一边走一边为车厢里的二人讲解路过的街道建筑等等。
    回到租住的小院后,赵彦将李筠安顿好,又答应抽空带她到外面逛街,之后嘱咐李筠好好休息,自己则手里提着些土特产,晃晃悠悠向姚夔家走去。
    姚夔的官职依旧是吏科给事中,赵彦闲来无事时经常前去拜访,姚夔在时便与姚夔请教官场上的一些学问,姚夔不在时便与姚夔的两个儿子聊天打屁,顺便再监督两个少年读书练字,时间一长已然与姚夔一家变成了熟人,而赵彦与姚夔的师生关系,姚夔也逐渐默认了下来。
    轻轻扣了扣门扉,姚夔的妻子吴氏闻声前来开门,见门外是赵彦,顿时高兴的将其让到院子里,嘴里说道:“好些日子不见国美,听说是回家成亲去了,这次回京城可将新娘子带来了?”
    赵彦点点头,道:“本想将她带来认认门,只是车马劳顿,内子有些疲惫,便想着改日再将她带来师母见见。”
    “可是国美来了?快来厅里。”厅中传来姚夔的呼声,赵彦忙回应到:“是我,先生稍等。”
    熟门熟路的将手中的土特产放进厨房,赵彦拍了拍手,整理了一下衣衫,这才信步走进厅中,却看到厅里除了姚夔之外还有另一个人在。
    此人体形偏瘦,年约五十左右,脸型方正,眉目疏朗,留着三缕短须,坐在那里自有一股凛然正气,令人不敢直视。
    赵彦只略扫了一眼不便细看,等与姚夔相互施礼之后,姚夔才笑着介绍道:“节庵兄,此子便是小弟与你提过的赵彦赵国美,如今在翰林院中跟在素庵身边修史。”
    随即,姚夔又对赵彦说道:“国美,这位乃是为师的前辈兼好友,去岁末被朝廷召回京城任兵部左侍郎的于廷益。”
    于廷益?赵彦想了想恍然大悟,这不就是于谦吗?
    于谦,字廷益,号节庵,这可是整个明朝上下几百年,在名望上仅次于心学圣人王阳明的存在,其所作所为直到几百年后还在为人所称赞敬佩。
    赵彦不敢怠慢,忙恭敬的施礼道:“久闻大名,学生赵彦见过于公。”
    于谦见赵彦执礼甚恭,且面相举止之间不似油滑之人,心下已对其有了些好感,见状起身虚扶道:“无需多礼,老夫听说那首《竹石》乃是国美所作,不知真假否?”
    赵彦心里有些惭愧,那《竹石》是自己剽窃来的,他可拉不下脸来说读书人的事不叫偷,只是事已至此,自己如果否认的话便显得矫情了,只得点头承认了下来。
    “世人都只知竹的柔美,国美这首《竹石》却反其道而行之,道尽了竹的刚毅,借物喻人,寓意深远,老夫甚是喜爱。”于谦面带笑意的说道。
    “于公谬赞,学生愧不敢当。”赵彦谦虚的继续说道:“于公的那首《石灰吟》大气果敢,凛然无畏,学生读后只觉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忘怀,要说刚毅,还是于公的这首《石灰吟》最能振奋人心。”
    于谦哈哈一笑,姚夔在旁边打趣道:“你二人就不必在那儿互相夸赞了,两首诗写的都好,还是快快入座,稍后等素庵来了我等再煮酒论英雄吧。”
    商辂,字弘载,号素庵,与于谦和姚夔一样,都是浙江人,赵彦之前从未听商辂与姚夔提过对方,没想到两人似乎很是熟识的样子。
    人家三个老乡聚会,之前也没有通知自己,而自己却冒冒失失的来了,想想都觉得有些别扭,所以赵彦找了个机会提出告辞,姚夔却道:“国美无须多虑,之前你回乡完婚抽不出空暇,否则为师早就介绍你与节庵兄认识了,素庵你也并不陌生,你与我三人脾气相投,何须做这小女儿姿态?”
    姚夔都这么说了,赵彦自然乐得留下与于谦于少保和未来的内阁首辅商辂交流增进感情。
    一顿酒喝完,几个人倒是都还清醒,主要是酒是黄酒,而且几人自制力都不错,并未多喝。
    在姚夔府门口目送于谦与商辂相继离去,赵彦也向姚夔告辞,自己慢慢向家中走去,路上看到街边跪着一名小乞丐,赵彦的好心情顿时打了个折扣,心下微微一叹,随后走过去在小乞丐面前的破碗里放了几枚铜板。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小乞丐磕头如捣蒜,他已经在这儿跪了大半天了,一个施舍给他的人都没有,原本想着今晚上肯定要饿肚子了,没想到天快黑的时候终于有好心人大发善心,这几枚铜钱省着点的话,连明天的饭食也有着落了。
    赵彦摇摇头,与一名满脸横肉的大汉错身而过,向前走了几步之后,身后传来那名大汉与那名小乞丐的对话声。
    “宋老大,这是前面那位公子给我的,你……你凭什么拿走?”小乞丐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还是坚持正视着面前的大汉。
    “凭什么?就凭你是乞丐,老子想拿就拿,你个该死的小杂种也敢质问老子?”大汉很嚣张的将小乞丐推倒在地,抬腿就要走,只是刚抬起腿就感觉腿上一紧,那名小乞丐已经合身抱住他的大腿,一副死不松手的样子。
    “嘿,你个小杂种,想找死是不是?”大汉拽了拽小乞丐没有拽开,眼见周边一群看热闹的人对自己指指点点,他顿时恼羞成怒,攥起拳头照着小乞丐单薄的脊背便锤了下去。
    旁边有看不过眼的路人见状想要阻拦,却还是晚了,拳头砸在小乞丐身上,一口殷红的鲜血顿时喷洒而出。
    “宋老大,你还是不是人?这么小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一名中年妇女看不过眼,开口责备道。
    宋老大嘿了一声,回道:“又不是你家的孩子,你心疼个什么劲?这莫不是背着你家男人,你与别的汉子生的私生子?”
    中年妇女脸上一红,手指着宋老大骂了两声‘放屁’‘缺德’,却是不再说话。
    有那年岁高的老人又道:“大郎,你小时候没爹没娘,还是吃咱们街坊邻居给的百家饭才活下来的,何苦为难这个孩子?”
    宋老大白了那老人一眼,恶声恶气道:“老不死的,你别管,要不然改天我就让拍花子把你孙子给拍了去。”
    “你……”老人气的说不上话来,最后还是畏惧宋老大的威胁,强按下怒气,正要开口再劝几句,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年轻人清越的声音。
    “你叫宋老大?”赵彦哪想到自己给小乞丐的几枚铜钱竟然给他招来了灾祸,方才救援不及,已令他怒火中烧,是以此时说话的口气分外冰冷。
    宋老大闻声看去,见赵彦做读书人打扮,一脸的书卷气,心下有些吃不准赵彦的来历,便放缓语气道:“不错,我叫宋老大。这是我和他的事,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你这个书生还是莫要管闲事。”
    赵彦冷笑道:“天下事天下人管,路不平有人踩,今天这件事本官还真管定了。”
    本官?宋老大吓了一跳,赵彦面相稚嫩,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宋老大猜测他最多不过是个秀才,没想到这一开口就自称本官,着实令宋老大有些惊诧。
    眼珠一转,宋老大突然大笑道:“笑话,我宋老大虽然没读过书,却也知道假冒朝廷命官可是要杀头的,你一个十几岁的娃娃竟然当街冒官,就不怕我去衙门告发你?”
    “那正好,反正顺天府离此不远,本官倒要问问顺天府尹是如何治理治下的,似你这等目无法纪、欺压弱小的地痞无赖为何可以如此横行无忌。”赵彦排开人群来到宋老大近前,满身正气的样子顿时博得了周边众人的齐声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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