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信絮絮叨叨一番话,赵彦听来又好气又好笑,最后不得不打断道:“爹,事情还没到这个地步,或许还有转机,你先把事情始末和我说一遍。”
    赵信老脸一红,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像交代后事一般,一股脑的和赵彦说了这些个话,或许是听牢头讲了讲东厂的权势与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乱了心智吧。
    事情发生在德信酒楼,赵信当时正与一名外地来的客商谈事情,东厂挡头吴德一行三人大大咧咧的进了酒楼,一身装束分外引人注目,特别是腰间还挎着刀剑,那名外地客商走南闯北见过世面,当下脸上便变了颜色,他深知有东厂的人在的地方就是个是非地,便推脱身体不适,脚底抹油溜了。
    赵信送走了那名客商之后,看着满桌未动的酒菜觉得有些可惜,便自己一个人坐下来大快朵颐,期间听到那三个东厂番子找酒楼掌柜打听桃园书坊,赵信便暗自留了心,他知道李筠通过桃园书坊印书贩卖的事情,也知道那本书是自己儿子赵彦写的,所以就想听听这三个东厂番子的来意。
    酒楼掌柜并不知道桃园书坊的事情,也不知道眼前这三个人的来历,但是察其言观其行,以掌柜几十年的阅历自然能看出三人来头不小,而且应该与官府有不小的干系,否则怎么敢大张旗鼓的挎刀佩剑,所以便让小二去街上叫了一名走街串巷的货郎来。
    那货郎成日在城里走街串巷贩卖货物,自然知道桃园书坊的所在,替东厂三人指明道路后,挡头吴德又问:“你知道《白蛇传》吗?”
    货郎答道:“知道,小人还从桃园书坊进了几本来卖,不过咱们这些苦哈哈谁也不识字,买了也看不懂,倒是有几个说书的买了去,有闲的时候小人也会去听一段,确实挺有意思的。”
    吴德又问:“那你知道这《白蛇传》是谁写的吗?”
    货郎答道:“小人听桃园书坊的掌柜说过一句,好像是从新科进士老爷家里传出来的。人们都说能考上进士的都是天上的星君下凡,这种杂书自然不会是进士老爷写的,应该是进士老爷身边的人沾染了仙气,虽然不能像进士老爷那样考取功名当大官,但是写点这样的杂书应该很容易。”
    吴德看了货郎一眼,心中暗骂了一声愚夫,便失去了继续盘问的兴趣,拿出几枚铜钱打发走了货郎之后,他又对两名属下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不管这《白蛇传》是谁写的,肯定跟那个什么新科进士有关联,待会儿咱们直接去他家里找他要人。”
    一名东厂番子迟疑道:“那毕竟是进士,大小也是个官儿了,咱们直接上门去要人会不会有些不妥?”
    吴德还没说话,另一名番子已开腔道:“怕个鸟,管他是进士还是举人,咱们东厂连六部尚书都不怕,还能怕他一个小小的进士?”
    赵信听到这里再也坐不下去了,他起身来到近前半是好奇半是试探的问道:“三位,敢问你们找新科进士可是有事?”
    一名番子斜眼打量了赵信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别打扰我们挡头吃饭,要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赵信自小练武,如今又正当壮年,血气自然是不缺的,只是自从在作坊主事以来,他养气的功夫提升了不少,眼前之人口出不逊,他倒是还能强按住怒气,强笑道:“不敢打扰,只是那新科进士与在下有关,若是有什么用得上的,三位直接与我说也一样。”
    吴德此时才抬头看了赵信一眼,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你与新科进士有何关联?”
    赵信答道:“那是犬子。”
    “哈哈哈……”吴德大笑,之后道:“真是打瞌睡有人送枕头,既然你与那新科进士是一家人,那就领我们走一趟吧。”
    说着,吴德与两名属下使了个眼色,两名番子会意,顿时起身一左一右挟持住赵信,便要带着他往外走。
    赵信方才自斟自饮了几杯酒,虽然并未喝多却也有了些熏熏然,此时这三人不分青红皂白便挟持住自己,赵信心中已然断定他们不是什么好货色,顿时便起了反抗之心。
    两名番子虽然练过几天,却不是赵信的对手,被其一推一拉便进退失据,下盘不稳之下都坐倒在地。
    吴德眼看两名属下出丑,心中恼怒非常,大喝一声便扑向赵信,谁知半路上突然俯身一头栽在了地上,口中吐着白沫,身体也在不停的抽搐。
    两名番子见状大惊,也顾不得再去找赵信的麻烦,而是将吴德翻过身仰躺在地,其中一人心神慌乱下伸手用力去掐吴德的人中,另一人则抽刀出鞘,警惕的看着赵信,口中大喝道:“你使了什么妖法?你把我们挡头怎么了?”
    赵信也懵了,他压根都没有碰到吴德,自然也不会什么妖法,思来想去只能判断这人应该是犯病了,便好心提醒道:“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旧疾?你们最好赶紧带他去看大夫。”
    两名番子经赵信一提醒,顿时恍然大悟,只是再看吴德,最后抽搐了两下之后却是突然没了声息。
    一名番子伸手到吴德鼻下试了试,随后面色发白的对同伴道:“没气了……”
    两人面面相觑,眼神交汇片刻后似是有了默契,同时扭头看向赵信,喝道:“杀人偿命,你杀了我们挡头,纳命来。”
    两人持刀在手,刀锋霍霍砍向赵信,完全一副拼命的架势。
    赵信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后悔刚才自己怎么不跑,此时为了活命却是只能左奔右突,狼狈不堪的躲闪着。
    等到赵信觑准时机将二人一一制服之后,酒楼掌柜已然领着几名衙役气喘吁吁的进了酒楼。
    大牢中,赵信述说完毕,赵彦又问了几个问题,最后长出了一口气,笑着安慰赵信道:“爹,你放心,人又不是你杀的,当时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李知州会秉公判决的。”
    赵信被赵彦安慰一通,心神中安宁了不少,等赵彦跑到旁边去询问其他几名目击者之后,赵信靠坐在墙壁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生命只有一次,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没有谁会不珍惜。
    从大牢中出来之后,天色已然擦黑了,赵彦脸色虽然平静,眼中却隐藏着一抹担忧。
    虽然众口一词,都说赵信连碰都没碰死者一下,可是死的到底是东厂的挡头。东厂是什么货色,明白人都心知肚明,他们为了自己的颜面,绝不会吝于将黑的说成白的,将死人说成活的,为今之计,只能将此案做成铁案才行。
    只是就算将案子做成铁案,以东厂的权势,想要翻案也只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赵彦心怀忧虑,却还是带着李二急匆匆出城,将旧州镇上的钱大夫给请到了城里,并且请示知州李岩之后,连夜会同州衙的仵作将吴德的尸体检验了一遍。
    结果不出所料,以钱大夫与仵作多年的经验来判断,吴德的死因绝不是被人打死的,而是窒息而死。
    仵作验尸多年,在尸体死因方面的推理能力绝对不低,他给出了最权威的解释:吴德之前就患有羊角风,可能因为颜面而不显于人前,在酒楼与赵信争执的时候正好犯了病,结果他的两名属下救治失当,让失去意识的吴德仰面躺在了地上,导致唾沫堵住了嗓子,最后窒息而死。
    当夜,赵彦回到家中,又对着继母颜如玉和李筠安慰了一通,最后躺在床榻上思索了半宿,这才带着深深的担忧睡去。
    次日一早,管家王安将赵彦从睡梦中叫醒,再加上李二,主仆三人带着满身的晨露赶到州衙门口,又等了半个多时辰,李岩即将开堂问案,一众想要旁听的老百姓才被获准来到了堂外。
    赵彦脸色肃然,随着人群往里走了几步忽然停住,等周边只剩主仆三人的时候,他才低声向管家王安再次确认道:“昨夜你去了之后,他们真的一点都不松口?”
    王安点头应是:“整整三千两现银,好几口箱子放在面前,那人虽然一直盯着看,却咬死不松口,非说人就是老爷打死的。”
    “只有一个人?”赵彦眼睛蓦地睁大,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王安再次点头:“李二与我一起去的,我们里里外外打量了好几遍,确实只有一个人。我问另一个人去哪里了,那人只是冷笑,也不说话。”
    李岩身穿公服坐在堂上,微阖双眼,堂下两排衙役手持水火棍一字排开,架势十足。
    看了一眼人群中的赵彦,李岩面色不变的一拍惊堂木,说道:“将此案原告与被告带上堂来。”
    一切的发展与赵彦心中的剧本一样,有众多人证证明赵信并未直接与死者吴德动手,且赵信也并无谩骂激怒死者的行为,虽然那名东厂番子胡搅蛮缠,谩骂不休,最后知州李岩还是当着旁听百姓的面判决赵信无罪,并当堂释放。
    包括赵信在内的一众人等心中都松了一口气,赵彦面上泛起笑意,颇为感激的看着堂上的李岩,虽然他心中依旧有些担心,却不好在此时表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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