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致丞此时像一位艺术家,他的手堪比钢琴家的手,在他的手下,这场手术就是一场完美的演奏会。
    不得不说,钟致丞还挺有一种艺术家的气息,平日里带着一点点的忧郁,永远不失高雅,永远临危不惧。
    鲜红色的血液染透了他的乳白色的手套,秦苒看着揪心。
    虽然她离屏幕最远,但她视力正常,巨大的屏幕让她看得非常清楚。
    “别紧张,这是我师父老本行,他就指着这个吃饭呢,不会有问题的,”纪康倒是一副轻松地模样,和秦苒说话时,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我没有紧张,就是——看不懂,”秦苒有点抱歉,不过这种大手术,她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怎么会懂。只是看见屏幕里全是被鲜血染红的肉,还有一些泛黄的组织,大概是脂肪。
    秦苒最多能认出这些。
    “看不懂正常啊,连我都不怎么能熟记这些东西,”低头看见秦苒摊在腿上的笔记本,纪康噗嗤一声差点笑出来,“不愧是学霸啊,用得着这么认真么?我师父叫你来纯粹就是想让你见他做手术的样子,你这——完全是来学习的样子啊!”
    秦苒木然,“难道不是来让我好好学习的吗?”
    “你这样,要是被师父知道,非得气疯了不成,”纪康不禁扶额,“你这么不解风情,我师父可真是心累。”
    秦苒却被甲亢说的羞红了脸,她一直以为钟致丞叫她来是让她把握机会,在见世面的同时好好学习。
    毕竟作为大学霸,这才是学霸应有的思路。
    全程,秦苒都没有看懂钟致丞的手术在做什么,分离反而是什么组织,从哪里下刀,统统一头雾水。
    前排几个业界大拿倒是讨论的津津有味,拉着枝大一院的姚院长,讨论的异常热烈。
    后两排的医生各个捧着记录本边听他们的讲话,边奋笔疾书。
    坐在最后一排的秦苒听不清第一排的大拿们在讲什么,每当钟致丞做到关键时刻,并且完美地实现操作之后,大拿们各个相互投去赞赏的眼光。
    别的看不懂,但对于大拿们对钟致丞的赞赏,秦苒深深地看在眼里。
    心中竟然有一丝丝小小的骄傲,眼前,屏幕里这个正在认真做手术的男人,是她的丈夫。
    这场手术下来,秦苒竟然无比舒心。手术很成功,退场的时候,秦苒还听到几个肾移植界的前辈拉着姚院长的手说,让钟致丞跟着他们去天津的医院呆两天,说是做交流。
    秦苒捂着唇,笑着没出声。这几个老前辈哪里是邀请钟致丞去天津学习交流,明显就是挖墙脚。
    姚院长也混迹人情场很久,老前辈们的话,姚院长自然明白。
    当即,姚院长就严肃认真起来,“他可是我们枝大一院的圣手,整个泌尿外科开展肾移植重点科室的灵魂人物,老哥哥们挖的可不是我的墙角,这分明是顶梁柱啊!”
    老前辈们纷纷大笑,大家心知肚明,钟致丞这样的好手,任凭哪家医院,都不会轻易放手。
    随纪康走出观摩室,秦苒更加觉得自豪,倒是前面走着的纪康,回头对秦苒说,“小师妹,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像我师父那样,连业界大佬们都争着抢着要我?”
    “这你得去问钟致丞,让他给你估计个时间,”秦苒自己也没走过这段路,不知这条路上的艰辛,唯有钟致丞,这个亲生经历过一切的人才有资格评判这一切。
    纪康一下被扫了兴致,“我师父那——那是经历过魔鬼训练的人,我能和他比么?”
    “魔鬼训练?”秦苒还没听说过这个词。
    “是啊,你知道以前做移植供体的都是什么人吗?”纪康神秘地问。
    秦苒摇头,“我只知道器官供体这块水很深,虽然国家命令禁止器官买卖,但被割肾的人大有人在,而且想通过这个捞油水的人更比比皆是。”
    “就是说啊,现在需要器官移植治疗的人非常多,求明显大于供。你知道为什么哪几个老前辈要让我师父去天津吗?”
    秦苒又摇头,“不知道。”
    “那是因为天津是我们国家做器官移植例数和质量都是第一的地方,我师父的师父就是天津那边的,”纪康继续讲述,“我师父之所以这么变轻就有如此娴熟的手术技巧,就是因为他的师父早早就带他上过‘战场’,也就是魔鬼训练。”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啊?”纪康的样子不像故作神秘,秦苒的好奇心被他吊的十足。
    “听临床的老师说,以前有好些外国人都跑去天津接受器官移植,就是因为国内供体多,你知道除了自愿捐献和亲属供应,还有什么别的渠道吗?”
    秦苒摇头。
    “死刑囚犯。”
    纪康说完这些的时候,秦苒心中一惊,这是她从来没想过的。
    “以前就是这样。咱们国家有死刑,加上人口基数大,每年的死刑囚犯人数不在少数。我师父第一次动刀就是在死人身上。这解剖教室的干尸不一样。干尸你可以把它当做一件东西。那些死刑犯,刚被执行死刑,确定已经没有生命体征已经死亡后,旁边等着的医生会第一时间冲上去,把能用的器官都取下来。”
    秦苒突然记起,当初她和钟致丞谈论纪康在解剖教室呆了一夜,独自一人解剖一具尸体,并且在本科时就已经上过手术,拿过真正的手术刀。
    当时,秦苒问钟致丞,第一次真正动刀是什么时候,钟致丞避而不谈,眼神之中明显有闪躲之色,原来是因为这个。
    “这些——钟致丞从来没有告诉我。”秦苒被吓到,呆呆的驻足原地。
    “估计我师父怕吓到你,完了,这下我讲出来,不是找我师父的打么?”纪康反应过来,一拍脑门,懊悔不已。
    “那后来呢?”即便觉得钟致丞的经历足够惊心动魄,甚至可以说骇人听闻,但她仍然忍不住去探究钟致丞。
    此时的钟致丞就像一个谜,让她猜不透,看不清。
    “那我继续给你说,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就说——就说是赵老师,”纪康胡诌出赵子炀,只有与钟致丞同僚的赵子炀才能让他摆脱钟致丞这道关。
    秦苒点头答应,催促纪康继续讲下去。
    “我师父第一次做器官切除,据说是一个男性死刑犯,当时他的任务就是在犯人死亡的第一时间,将他的两肾迅速切割下来。据说当时一起的还有负责切除心脏和肝脏的。”
    “以前国家对这块没有要求的时候,这几乎是每个移植医生都要经历的事,不过后来国家管得严,尝到人道主义和人性化,就禁止移植死刑犯器官。我师父是经历过这些的最后一批医生。所以他的手术技术才会如此出类拔萃,连那些大拿们都对他赞誉有加。”
    “原来如此,那他上前去在鲜尸上动刀的时候,就没有害怕过?”秦苒突然还很想知道答案。
    纪康摊手,“这我怎么知道,你得去问我师父啊。不过你还是别问了,免得暴露。”
    秦苒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讲的话她完全每放在心上。
    回想起屏幕上,那个镇定自若,手法熟练,正做着手术的钟致丞,秦苒竟然觉得他高大到让她望而却步。
    是怎么样的经历才能锻造出这样一位移植界的人才。钟致丞是不是天才秦苒不知道,但钟致丞所经历的事,足以让他在这个圈子名声大噪。
    这场观摩会之后会有一场大型会议,钟致丞从手术室出来,又去参加那场大型会议。
    春天到了,外面的小雨淅淅沥沥,原本打算看完手术,见一面钟致丞再回家,却连钟致丞的影子都没看到。
    她恰好没带伞,纪康倒是神通广大,不知从哪里帮她弄来一把样子别致的小花伞。
    正准备道谢,外加道别,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传来。
    “纪康!”
    倒是把秦苒吓一跳。
    秦苒背对着医生办公室的门,女人站在门口。
    女人这一生呼唤,将医生办公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秦苒只觉得这声音十分熟悉,默默的回身,眼前之人让她大为吃惊。
    门口的女人一袭纯白色春季轻衫,有名媛的贵气,不,准确的说,眼前的女人就是名媛。
    因为她是莫清的女儿,莫怜。
    纪康看到门口的人,一个防备的动作,作势就要开打,有点像少林功夫里的防御姿势,扎着马步,两手做格挡的动作。
    “你来做什么?”纪康的语气中也全然都是防备。
    莫怜没有回答纪康的问题,倒是先注意到纪康身边的秦苒,勾春轻笑,那一抹樱红格外显眼。
    “真是巧啊,怎么?纪康,你女朋友?”莫怜的眼神从秦苒身上转到纪康身上,略带点不屑的说,“没想到啊,上次见面以为你只是医院的实习生,原来是纪康的女朋友。”
    莫怜盯着秦苒手里的那柄小花伞,眼神突然聚焦。
    上次她落在医院的伞,竟然被纪康给眼前的女人用。
    莫怜眼神突然暗淡下来,继而有扬起笑容,“纪康,我来拿我上次丢在医院的伞。”
    纪康收起动作,将秦苒揽到一边,“你手里不是还有一把么,这把就当借我用,”纪康指着莫怜手里的伞说,“我这个小师妹今天出门没带伞,这会儿要回家,借一下呗。大不了下次我亲自给你送回去。”
    莫怜听到“小师妹”之后,心情突然变好,又听纪康说他要亲自把伞送回去,竟然天真的问,“你说的当真?”
    “当真。”纪康答应。
    “那这伞你要亲自给我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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