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下喂玉衡喝药,白玉勺刚到人嘴边,玉衡便觉得恶心,杯子一盖,缩在被褥中不肯出来:我好了,不喝不喝,你端走吧。
    红菱啧了一声,道:娇气!
    嫌苦,便吃颗饯子,怎么能不喝药呢?
    玉衡闷闷道:不喝。
    红菱好说歹说,连哄带骗,蜜果都泡在汤水里,玉衡都不理睬。
    红菱没了办法,这药他不得不喝,她将碗重重撂在桌上:好,我请不动你,那便只能让陛下过来请你了
    红菱原地踏了两步,脚步又急又重,玉衡果然翻了身过来:等等为何叫他?
    红菱故作冷硬道:陛下这几日在你身边照顾,每次药都喝的一滴不剩,大约是有什么特殊法子
    玉衡有些模糊记忆,这几日,他昏昏沉沉,却被人伺候的仔细,口中偶尔腥涩,唇上却十分缠绵温热。
    玉衡猜到什么,脸色多少有些难看:我自己喝。
    红菱把碗端来,玉衡接了,一饮而尽,苦的龇牙咧嘴。
    红菱偷笑,把碗收拾好,又在玉衡手边摆了碟酸橘,道:不值钱的东西,吃些吧。
    玉衡伸手摸了摸,眉心微皱,他口味清淡,向不喜酸。
    玉衡仙君一推:不吃。
    红菱掰了瓣橘子往玉衡嘴里塞:有的吃便不错了,还挑挑拣拣
    红菱出去把药碗放下,回来便瞧见盘中空了。
    晚膳时候,殷冥没回来,红菱先挑了些清淡小菜,叫人送去。转念一想,自己又端了罐鸡汤。
    玉衡刚吃两口,便听身边有人过来,还未开口,鼻尖儿便萦了股腥气,胸口发闷,一阵恶心。
    玉衡皱眉道:什么东西?
    红菱把罐汤端远了些,嘴上说他,就是个穷苦命,半点都吃不得好东西。
    心中却愁叹道:果真同以前一样,不好伺候。往日里分明馋的很,这种时候,却吃不进好东西。
    用过膳,红菱叫他躺下休息,玉衡不听,硬要出去走走。
    红菱怒道:你这腿,才接好几天?就算你是仙体灵骨,也没法子这么短日子就能出去遛弯!
    玉衡才不肯听:不过断臼,又非断骨,已无大碍。
    过些日子便是三界朝会,我就这样躺过十几日,到时迈不动步子可怎么办?
    红菱瞧外头天色,还有几分犹豫。
    殷冥此时未归,多半是九婴也还未走。
    虽说玉衡现在样貌与前大不相同,但殷冥能认出他,九婴兴许
    也能。
    红菱皱眉道:不可。
    玉衡直接挪蹭下床,腿上不稳,险些歪个跟头,红菱忙把他扶住,大惊出声:你做什么?
    玉衡淡淡道:放心,现下我跑不了。
    只在附近,不会乱去别处,更不会打扰到你那仙君和陛下,你要是觉得麻烦,不必管我,做自己的事情去就好。
    红菱:!!!
    她哪是这个意思
    红菱气的磨牙,玉衡这犟硬性子,莫说殷冥,她也想给他腿打折,叫他安分躺在床上。
    那日,殷渊从玉衡处出来,又寻到那房破屋。坐在阶前,从晌午坐到日沉。
    倒也无人来扰他。
    他殿中这些日子来了个伴儿。
    无其他用处,却能打扮成他的模样钻在床上,有外人来便装的凶狠,道一声滚。
    倒是省了好些事,不会有人再来扰他。
    月色朦起,殷渊听着院中有了声响,抬头又见着那人。
    九婴笑道:小东西,今日又来找仙子?
    殷渊点头。
    如此冷夜,九婴还开了扇摇了两下,开口颇有些玩味儿:今日何事?
    殷渊从怀中掏出方破布给他。
    九婴:呦,今日可真不得了,还有情诗?
    九婴捏住破布一角,抖开瞥了一眼。上头字迹歪扭,仔细才能瞧出写了什么东西。
    九婴:
    夜色之下,九婴笑意愈浓,嘴角勾如弯刃。
    哈哈,有趣,当真有趣。
    有一说一,谁不想强迫身娇体软又二货的大美人呢!
    第六十六章
    九婴捏着块破布瞧,又想起那日见过的那个瞎人,眼中黑深,幽光烁烁,低声道:有趣,有趣。
    九婴将块破布折了几下,揣入怀中。
    四下无人,唯屋中那两个血字,腥光闪闪。
    回去你同他讲,那日,我定九婴心思微动,忽而露齿一笑:
    等他。
    殷渊向来不喜欢眼前这人,今日亦是如此。
    这百年中,殷渊也见过他几次,回回都躲得远。
    这人哪像不凡仙子,倒像个痴癫恶鬼。
    殷渊心道:爹爹果真眼睛不好。
    红菱终还是磨不过玉衡,扶人出屋,在外头转了两遭。
    三步一绊,五步一栽,若非红菱扶着,早就摔地上了。
    几步路,红菱走的比正主还累,还要东张西望,生怕遇着什么不该遇着的人。
    红菱:转了这么久,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玉衡摇头:你先回去,我再转转。
    红菱闷气难疏。
    她必不可能扔下玉衡一个,他盲着眼,殿中也不熟悉,磕着碰着都是麻烦。
    玉衡还要轰她,颇有几分心躁:你先回去吧
    红菱冷硬道:陛下让我看管你,你若不想我陪,那便叫陛下来陪
    玉衡一个哆嗦,不说话了。
    红菱陪玉衡转了小半柱香,一步一搀,半分都不懈怠。
    直走到玉衡关节隐痛,人都咧了嘴。红菱见玉衡脸色不对,忙道:累了,我扶你回去休息?
    玉衡摇头,道:不,屋里味浑,外头风清,我在外头坐坐。
    红菱:好。
    他们二人在外头走到个亭角,此处静蔽,红菱多少安心。
    玉衡心中大苦:这都过了百年,红菱伺候人,还是如此,从不偷懒,他想找机会溜出去,还真没什么机会。
    玉衡坐了些时。
    夜中风寒,却也清净,凛风吹散玉衡几日来的混沌。
    玉衡心中明白,就算十日之后一切顺利,他侥幸逃脱,终究也是要回来。他的命不知何时已比草还贱,早就沦为乾元掌心里的玩意儿。
    先不说蓬莱,就说一个逍遥仙,就已在他颈上拴了绳镣。
    他竭尽所能,不过是想送百花仙走。哪怕不能同她行万里路,百千里路也好。
    把她安顿好,仙寿漫长,总有一天,仙子能忘了他。
    玉衡正胡思乱想,外头竟下起冰雨。
    这个时候,雪凝不成,雨又凉的很,落在玉衡面颊间,人打了个颤。
    玉衡手往外伸,却有几分稚气的高兴:落雨了。
    红菱冷的直抖,搓手跺脚,见玉衡往外伸手,啪的将他手拍回去,道:做什么?嫌自己身子太好?!
    嘶玉衡抽了口气。
    几日前,他在九婴身下掀翻了指甲,淋淋血口,如今灵药补着,已长出半片新甲。
    玉衡打小自愈和忍耐力超出常人,若非如此,当年在栖凤殿中,三个乾元这般轮流折腾,一月中二十几日都应付乾元的情期,是谁也都早就被草没了命。
    红菱这么一下,震了他手上伤口,玉衡脸色微白。
    玉衡委屈,却要犟道:不过几滴雨水罢了
    红菱怒怼:你如今什么废物身子,自己还不清楚?
    玉衡:
    红菱这话,完全是口无遮拦,脱口而出,玉衡身形一僵,红菱这才意识到,这话伤人。
    曾经的玉衡仙君年少有为,灵修大成,一剑挑翻巨灵神,最瞧不起那些不思上进,得过且过的庸人废物。
    可如今
    红菱心口发疼,正要解释,却听玉衡笑了一声:废物才好,早些死了,倒也清净。
    这话倒是当真。
    他如今这样,一个殷冥已经应付不来,若他再回栖凤殿,仍如以前那样,肯定熬不过一夜。
    红菱想扇自己嘴,她咬紧牙,给玉衡紧了紧衣裳:胡言乱语。
    方才是我乱说,你在这稍稍等我,我回去拿伞过来,这雨浇在身上,太冷。
    玉衡点头。
    红菱脚步声远了。
    玉衡并未乱跑,此处离他住处并算不上远,红菱回来,用不了多久。更何况自打雨起,他断臼的膝骨便疼的厉害。
    他走不动了。
    玉衡盲眼在此处静坐,身上忽的一轻,被人揪住衣襟拎起,耳边冷风凌冽,冰雨侵袭,等再落地,便不知在哪了。
    那人松手,玉衡衣衫尽湿,腿上发软,踉跄两步,刚好手边有处墙柱,才未跪下。
    玉衡皱眉:是谁?
    来人未答,脚步声围绕玉衡转了两圈,玉衡听他道:玉衡仙君。
    这般称谓,叫玉衡心下一抖,他静了片刻,才松出口气道:哦,是你。
    你知道我是谁?
    玉衡揉揉酸胀的灵府,道:瑶池边的那株铃兰嘛。
    铃兰脸色微变,眼中恶光一闪而过,随即,走到玉衡身边,道:你没死。
    这话落得淡淡,其中夹了几分犹疑,唯独未听出半分欣喜。
    铃兰:你怎会在此?
    玉衡反问:那你呢?
    方才,玉衡被他揪来,碰到他身上衣裳,那缎子他熟悉,一匹千金,虽薄如蝉翼,却触手生温,寒冬腊月也不必厚裳。
    玉衡之所以熟他,也并非他常用,而是天界那件被他抢来的霓裳袍,便用的是这料子。
    铃兰:想来,便来了。
    玉衡微微一愣。
    这株仙草,如今说话,可与那日瑶池边上大不相同,到似乎真有几分玉衡早些时候的跋扈。
    玉衡一愣,随即忍不住扶额,十分汗颜:他原来的时候,就是这般不招人待见么?
    夜中风寒,玉衡紧了紧衣裳,道:你有了灵丹,为何不好生修炼,非要入这凡俗?
    此话不说还好,一说,铃兰就变了脸色。
    玉衡这颗灵丹,就算给了旁人,又用心头血温滋,但其中灵能,根本不是铃兰这等俗身可承。
    莫说继续修炼,单只说是融合,铃兰就想了无数法子,用了百年,更不必说继续修炼。
    如此灵物在手,空攥许久,自恨无能,其中焦虑,早就将铃兰从个无欲无求的小小仙草,催的面目全非。
    铃兰:仙君这样的人,天生便独一无二。灵力容貌皆举世无双,身边之人都以你为渊,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你从未体会过什么是力不从心,什么是平庸无为,就莫要揣我这庸人的心思了
    玉衡听的只想苦笑,力不从心,平庸无能这不是就是红菱都要骂出声废物的,如今的他自己么?
    玉衡叹息,此话怎么听都不顺耳,索性不说这些,换了个话头问:你怎么认出我的?
    铃兰道:你能感知灵丹,怎知灵丹感不得你?
    玉衡哦了一声,挠头道:险些忘了,灵体与灵丹自有感应
    提到灵丹,铃兰面上一寒,眼中凶光闪过:仙君要收回去么?
    玉衡一愣:嗯?
    铃兰道:仙君不是向来如此,送出去的东西转手便能收回么?
    玉衡顿了顿,面色由惨白转成铁青,十分难看,道:南水一战,我吐了那口心头血,含了我那时一千余年的灵能神气,被你所纳,可知我前尘记忆
    但,我同承华要回所赠之物,乃是南水之后,你怎
    铃兰:九婴同我夜谈时所讲。
    玉衡当即大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
    铃兰:好?
    玉衡尬笑不语。
    若是南水之后,那些日日都被人肏得死去活来的经历都进了铃兰脑中,他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听得是一回事,可若亲见,便又是回事。
    玉衡仙君:你大可放心,这灵丹我既送了,便不会往回收。
    他如今灵脉具断,就算有这颗灵丹,也无法修炼,只不过是让这幅破烂身子多维系些时。
    玉衡仙君又道:还有,你若喜欢当这仙君,那便去做,我不过是那日少主路边偶然遇见,硬拽来解乏的玩意儿。
    什么其他,我通通都不知道。
    铃兰双目一亮:此话当真?
    玉衡:当真。
    所有冲突都结于此,当下被玉衡亲手解开,铃兰声音这才缓了几分,道:仙君你
    玉衡摇头:什么仙君我早做腻了,只是我想提醒于你,做事莫要太绝,也莫陷太深
    表面人畜无害,实则狠辣阴毒。尤其是九婴,嘴上皆是甜言,却也绝非任人蒙混之人,当心玩火自焚
    我
    铃兰一顿,忽听远处人声乱杂,玉衡道:快走吧,约摸是红菱来找我了。
    铃兰那多谢仙君。
    他随口道了句谢,翻身便没了踪影。
    玉衡往边上才摸了两步,就听得红菱急叫:你怎跑到这来了!你知不知道陛下他
    殷冥他怎么唔
    话未说完,玉衡膝弯骤然一疼,被人狠踹一脚,力道之大,叫人眼前发黑,摔在地上,脚踝腕骨处又有剧痛,有人踩上来,几乎要把骨头踏裂。
    嘶玉衡抽了口气。
    红菱大惊,扑通跪在地上,道:陛下,陛下息怒他这才刚见好转,经不住您圣怒
    殷冥置若罔闻,他似陷入了什么魔障,眼中蛛红密布,揪住将玉衡头发,把人从地上扯起:
    你仍要逃!!!
    玉衡手护住头,生怕继续挨打,解释道:我真没有
    殷冥置若不闻,眼中黑煞戾气浊浊滚滚,牙齿狠磨道:我该废掉你。
    殷冥死死攥住玉衡,把人捏坏似的用力:我应该挖掉你的膝骨,敲碎你的脊柱,从你肩胛穿出乌金链叫你只能敞着腿挨肏,再没有其他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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