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娘见过主子。她叉手行礼,低着的头不时多看了两眼面前的男子,还有他身旁跟着的另一个人。
    不是说了,无外人在的时候,不必如此。秦泉挑了个地方坐下,身后那黑衣人却始终没有要将斗篷摘下的感觉。
    荔娘也注意到了,这个人身形较瘦小,步伐间气息有些不稳,身上还有很浓的一股药味,该是有疾病缠身,刚才她也瞥见那兜帽中露出的一抹白皙,应该是个女子。
    不过几个念头间,她就知道了眼前女子大致的身份,吊着的心这才放下。
    荔娘知道了。她甜甜一笑,为二人沏上茶,随后站在一旁等候差遣。
    我阿兄回来了?秦凯喝了一口茶,稍微皱了皱眉,这茶还是商国的好喝。
    是,昨日刚到的钦都,还跟桓阳郡主打了一架。荔娘丝毫不差的说道,秦凯那边的动静她一直有关注,只是不能过于明目张胆,因为手下的人来报,秦凯身边除了自己的人还有两股势力在跟着他。
    秦泉轻笑一声,眉眼间哪有平日的浪荡不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笑意,他们啊,从小打到大了,仗着她阿爷的身份,连我都揍过。
    回想起幼时,他还不免有些心悸,那疯丫头冲动起来真谁都压不住。
    老头子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秦泉随即言归正传问起了别的。
    只见荔娘面露难色,难以确认,不过八九不离十了。秦德那儿她实在很难插进人手,能得到的消息很有限。
    咳咳一旁的女子捂着嘴咳出了声,听那柔弱的声音就能知道她的身子很虚弱,荔娘心想着。
    秦泉很是紧张那名女子,连忙出声询问:如何?
    兜帽下的人儿却是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宽松衣袖里伸出苍白的小手,拽了拽秦泉的衣角。
    那就先歇息一晚吧。他懂得她的意思,心底也实在不愿她再受苦。
    荔娘很有眼色的扶着那女子去了早已收拾干净的房间,留下秦泉一杯杯喝着闷茶。
    待她再回来,只见秦泉独身一人站在花厅中,看了看四周的一切,眼中有些不舍。
    每一块地砖,每一盏灯烛,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自己打拼下来的,他铺设了一张又细又密的大网,将整个钦都的风吹草动牢牢掌握在手心。
    他还瞒住了所有人,别人只当他是钦都第一纨绔,是最会吃喝玩乐的存在,却不知这深深扎进钦都的暗桩是他亲手打下去的。
    荔娘慢慢靠近他身边,眼中泛着柔光,她轻声问道:可是到了要离开的时候?
    秦泉沉默了一会儿,走到这个地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那老头子打定的主意谁也改变不了,这趟浑水他不想蹚。
    留些底子干净的去平安坊另起炉灶,原来的活都停一会。那边位置不错,离皇城近且坊内多是达官显贵的宅邸,便于掩人耳目,他所做这些都是无奈之举,只能先消停个一年半载,待风头避过再说。
    好。荔娘没有多说,只是淡淡应下。
    嗅着空气中弥漫的胭脂水粉气味,秦泉深吸一口气。
    良久,他才抬起头,眼中微红说道:你怨不怨我?
    荔娘从身后环住他的腰,靠在他后背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味道,一如既往的让人感到安心。
    我怎会怨你,若不是你,那年仲夏我早就一头栽进了北坞河中。
    是啊,若不是他,她又怎会变成如今这般样子。
    秦泉转过身,眼中尽是愧疚,看着她那精致带着妩媚的脸庞,他终是改变不了当年的事。
    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荔娘摇摇头,一只手指竖在他唇前。
    她不奢求别的,年年常相见就好。
    第55章 保重
    温室殿外,小年接过宫女手上的早膳,昨夜陛下难得睡了个好觉,他令尚食局的御厨们做了些滋补之物,淑妃娘娘这几天不在,陛下是真的寝食难安。
    陛下,该用膳了。小年站在门外说道。
    进来。里头传来左玉书的声音,没有了先前的倦意。
    入了温室殿一看,陛下果真气色好了许多,先前一直操劳那几个案子,都没好好休息。
    放那吧。左玉书也不急着用膳,昨夜睡之前他便将所有思路理清。
    陛下,曲县那儿来消息了。小年将早膳放在桌上,弯腰恭敬道。
    说来听听。左玉书现在神清气爽,五年前的事他大致了解了个大概,看似被盗匪仇杀的林家,其实还是朝堂中权势较量之间的牺牲品。
    手下来报,曲县确有问题所在,赋税已经连涨三年,多数百姓食不果腹,民不聊生。小年低着头回道。
    果然,闻言的左玉书即刻就黑了脸,但并没有失态,他只是想不通,这么明目张胆的徇私枉法,为何没有人上谏,反而是一寡妇千里迢迢跑来钦都告状。
    莫不是说,此中也是有人刻意安排?
    哈哈哈好得很呐!
    小年看着陛下冷笑的神情有些不解,反观他的眼神里些许凄凉。
    左玉书苦笑着摇头,在他们眼里这天下百姓也跟那林家一样,是权势之间相互争夺的棋子,都是渺小的存在,随时可以丢弃。
    为了能够平步上青云,他们已然是不择手段了。
    接着查,查清所有跟此事有关之人。左玉书心里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似是大战来临。
    是!小年应下。
    有关于小年昨夜说的那本册子,左玉书心里已经是有了眉目,菲儿也与他说过那上面记着一些人的名字。
    五年前正值先帝病重,钦都发生了一件天大的案子,尚书令秦德的孙子秦泉强抢民女,在事发后更是反咬一口将她的家人关进大牢,致使其父母在狱中双双离世。
    品性之恶劣,行径之败坏,可以说是人渣都不为过。
    但按秦泉那个圈子里的人来说这不过是几条卑微的贱命罢了,不值一提,可这案子被闹得人尽皆知自是有人在其背后推波助澜。
    此人就是当时的中书省中书令季翎,他与那同为宰相之职的秦德是政敌,二人明争暗斗十多年来一直没能将对方击败,直至这次,季翎抓住了秦德的尾巴,打的他措手不及。
    当时他把这件事直接告发到皇帝面前,文贞帝自然大怒,将这案子特意交给清正廉明的林子阙去查,结果居然只是只判了个无罪。
    最后季翎败北退出了朝堂,而文贞帝事后也觉得不简单,他表面上不再重用林子阙,暗地里则是派他肃查百官。
    可天有不测风云,消息终究是不胫而走,本来林家就已经得罪了很多人,这查百官一事走漏风声后更是人心惶惶,林家也是遭到了致命的报复。
    林家被灭门后不久,文贞帝就匆匆病逝,原本显山不露水的京禾在极短时间内获得了多数官员的支持,他拥立了左玉书登基,掌管着禁军,权势滔天。
    如此一来,就可以说的通了,那本册子该是落入了京禾的手里,他以此要挟众官员,得到了他们的支持,再加上手中禁卫的力量,短时间内就与浸淫朝堂数十年的秦德平分秋色。
    可是左玉书不明白的是,他阿爷为什么要将严查百官的任务交给林子阙,难不成秦泉当真是无辜的?
    当真是小看了他们秦家的人。
    对了,今日菲儿也该回来了吧?左玉书问道,算算时间,今天也是第三天了,这几天宫里一如既往,没有人注意到晴闻殿少了个淑妃娘娘,但长此以往肯定不行,再者他也两日未曾见过她了,心里总是有些惦念。
    是的,陛下。小年偷看了一眼陛下,嘴角带笑,瞧陛下那着急的模样,一天问个好几遍,这么牵挂娘娘干嘛还让她出去,就不怕人走丢了。
    你、你看看朕,气色可好?左玉书不知哪里来的一股紧张感,居然在意起自己的外貌了。
    小年使劲憋着笑,陛下,您气色好着呢,奴婢瞧着比前些天都好多了。
    哦,那就好。左玉书舒了口气,想着等她回来要不要备什么东西,想来她最爱吃,不如就自己做些酒菜,不对,菜就行了,她酒量小还是不要酒了。
    阿嚏!
    睡梦中的菲儿正吃着美食,不知为何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差点就醒了过来,好在强烈的倦意使她继续沉睡了下去。
    嘭、嘭、嘭!
    急促的敲门声将菲儿从睡梦中叫了起来,昨夜她秉灯查看卷宗到了很晚才睡下,这会一大清早的,又是谁来打搅她的好梦。
    谁啊!
    菲儿拖着声音喊道,她可是有起床气的,小裘最是了解不过了。
    是我。陆涵容的声音传来,语气中有些急。
    做什么呀菲儿耷拉着脑袋,昨晚一夜毫无收获,现在已经是无从下手,平日攒的那点脑细胞不够用了,很多事情认知不足,进行不下去了。
    她趿拉着鞋子,迷迷糊糊走到门前,一打开门强烈的阳光刺的她睁不开眼,过了一会才看见陆涵容就站在阶梯下。
    怎么了吗?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老娘就提刀砍了你,别以为你长得好看我就可以放过你了,菲儿心里相当气愤。
    陆某不愿打扰娘子,可外头来了些人,说是要找你那同行的女子。陆涵容倒是一拱手,很是愧疚,知道她没有休息好,眼下还要来打扰她。
    是小花,她人不在隔壁吗?菲儿不解。
    却见陆涵容摇摇头,他早就叫过了,人不在,万般无奈这才来找菲儿。
    鉴于昨夜他们忙活到半夜三更,再回客栈已经晚了,索性就在这院落里歇了下来,杨留花就在她隔壁的房间,由于这几年朝纲紊乱,御史大夫致仕,中丞之位也空缺多年,御史台的官员如今都是混吃等死,偶尔闻风奏事,所以她们二人在此歇下倒也无妨。
    菲儿这就穿上外衣,收拾好自身往御史台外头走去,还没走到地就听见外头一中年男子的声音。
    她跨过门槛,陆涵容紧随其后,只见眼前有五六个家丁打扮的仆人,其中一位较为年长,留着一撮山羊胡,看样子像是个管事的。
    只见那管事之人向前一步,十分规矩拱手道:在下杨家管事,前来寻回我家娘子,还请诸位行个方便。不卑不亢,话语铿锵有力。
    菲儿心底咯噔一下,不会是小花的家人找到这儿了吧,难怪找不到她,与其被抓回去嫁给不喜欢的人,还不如跑出这牢笼,遇事不决,跑路为上。
    她撇着头,你们来错地方了,这里是御史台,不是客栈旅店。
    廖管事眉毛一沉,若不是前两日杨留花一直与那秦家的在秦凯一块,他也犯不着现在才来接人回去。
    在下奉杨侍郎之命,还请两位通报一声,好叫我家娘子知晓。说着怀中掏出了块令牌,直接扔了过来。
    陆涵容一手接下,看了又看,确实是杨侍郎的令牌。
    陆郎,这什么来头?菲儿胳膊肘捅了捅他小声问道。
    陆涵容苦笑摇头,兵部侍郎,四品。
    对方来头可不小,兵部掌兵籍、军械等等军事行政,权力之大比他这个小小监察御史含金量高多了。
    菲儿听着则是不屑一笑,还以为多大官呢,我可是正一品淑妃,就是得保持低调不能说,一想到这儿她的底气就没了一大半。
    人不在这,几位还是请回吧。菲儿硬着头皮回道,大变活人她也不会啊,也不知小花去哪儿了,千万别挑这个时候回来啊。
    廖管事好似早有预料,他手一挥,身后几人就动了起来,得罪了。
    这是要直接闯进御史台搜人!
    你们敢!陆涵容只是个品秩不高的监察御史,尽管现在御史台没落了,但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说进就进的。
    正要起冲突的时候,街角走出两个人,一个身形挺拔,英姿不凡,另一个则是温婉可人,柔中带情。
    都住手!
    杨留花见到自家管事差点就要带人闯入了御史台,急忙出声阻止,若是闯进去少说要给阿爷添些麻烦。
    可需要我出手?秦凯轻声询问了一句,征求着她的意见。
    廖管事身后那几个家丁看见秦凯都忍不住退后了一步,身上的伤到现在还没好全呢,狠厉的拳脚在他们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若不是秦凯手下留情,他们怕是连命都要丢半条。
    杨留花只是微微一笑拒绝了他的请求,终是躲不了的,那就不如直接面对。
    廖管事见着她规矩行了一礼,示意身后家仆退下。
    廖叔还请稍等片刻。杨留花也回了一礼,落在菲儿眼中倒是觉得有些异常,她对管事的态度很是尊重。
    杨留花走到菲儿面前,淡淡一笑,菲儿,我该走了,这几天谢谢你的照顾,有些事情我一直都在逃避,以为那就能解决问题。
    她牵起菲儿的手,两人不像刚认识几天的朋友,反倒像是常年相处的闺中密友。
    但自从认识你之后,我明白了很多,也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谢谢你。
    小花菲儿有些哽咽,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是她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以真心换真心的朋友。
    她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眼神,上前抱住了杨留花,在她耳畔轻声说道:要是有困难,就来皇宫找我。
    好
    杨留花无奈笑笑,不过有朋友的感觉真好。
    待两人分开,廖管事就带着她离开了御史台,路过秦凯身边时她欠身一福,将军保重。
    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第56章 莫愁前路无知己
    就这么走了呀菲儿着实有些失落,看着杨家一行人慢慢走远的身影。
    只愿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青之草,待下次再见面,两人都能达成各自的愿想。
    秦凯也是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心中不知为何感觉缺失了一些东西,空荡荡的,他想挽留却终是没能伸出手来。
    大抵就是有缘无分吧。
    回过身却见菲儿一脸坏笑看着他,她一蹦一跳跑到秦凯身边,十分八卦的问道:阿兄,这么一大清早的你们干什么去了呀?
    秦凯没好气给了她个板栗,你也不抬头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还没睡醒?
    菲儿吃痛捂着脑袋,这才注意到今日天气有些阴沉,乌云密布看起来有些压抑,怕不是要不了几时就会下雨。
    已经正午了,倒是你,怎么还逗留在外?秦凯没有解释自己与杨留花之间的事,而是提醒起菲儿。
    哎呀,忘了忘了。菲儿小脑门一拍,今天已经第三天了,到了该回去的时候,好几天没见阿书怪想他的,不知不觉想起他,嘴边不住扬起一抹笑意。
    秦凯也没在意,只是接着说道:先前你跟我讲的事,我同祖父商量过了。
    如何?菲儿迫不及待问道,事关以后能否自由自在的生活,还有这天下的苍生黎民,她必须认真对待。
    秦凯沉吟片刻,又看了看四下无人,陆涵容只是远远看着倒也无妨。
    祖父觉得可行。
    当真?菲儿差点兴奋叫出声,被自己阿兄瞪了一眼这才收敛了一些,如此一来,离开皇宫并非没有希望,只是阿书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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