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啦?医生笑着指了指椅子,坐,吃早餐了吗?
    吃过了。褚钦江坐在她对面。
    不紧张哈,我刚看了你上次的测试表和各项检查结果,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语言功能恢复的也还行,算是进步非常大。医生递过去一杯水,说,不着急,我们慢慢来。
    嗯。褚钦江接过,说了声谢谢。
    好,那咱们开始吧。
    ..........
    复健过程要两个小时左右,路倏坐在外面长廊上,没玩手机,就那么倚着靠背听歌,安静等褚钦江出来。
    时辰尚早,病人家属不多,间或传来几句低声的交谈,并不聒噪,路倏盯着白色的墙,逐渐出了神。
    其实已经很久了,久到连当初意外发生的具体细节,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乍然有些记不清,褚钦江是以何种姿势掉下去的。
    时间给过往添上一层朦胧的滤镜,丢在角落生了灰。
    路倏偶尔会骗自己,这一切都是遵循正常轨迹发生的结果,他和褚钦江之间,并未横亘着一条被人刻意掩盖起来的裂缝。
    可惜现实很难让他哄骗自己太久,编造出来的假象连一个梦都做不完。
    只要站在这条长廊上,他就明白,过不去。
    时间模糊的不过是细节,却抹不掉痕迹,如同褚钦江头上那条疤,哪怕变得再淡也不会消失。
    以至于路倏每次摸他脑袋,都会选择尽量避开。
    过往总是有尖锐的棱角,在不经意间就能让你跌得头破血流。
    是他亲手,把禇钦江变成这样的。
    ..........
    路倏手肘撑在膝盖上,扯了扯衣领,分明穿的是宽松卫衣,却感觉到了几分呼吸困难。
    缓了片刻依然不见好,路倏起身,去了电梯处。
    这家医院只有门诊大厅装了自动贩卖机,路倏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大楼,走到大厅贩卖机前,买了两瓶水。
    拧开瓶盖,咕咚灌下半瓶,才终于感觉好点。
    喝完水,他靠在墙上发呆。
    这儿的消毒水味稍重一些,人也多,大人老人小孩,四处充斥着吵闹不堪的声音,讨厌的环境能让他快速剥离情绪。
    将剩下半瓶水喝完,正打算回康复楼,路倏余光飘过去一个身影。
    有点眼熟,他循着方向看去,人太多了,挤挤攘攘压根看不清楚。
    目光搜寻了一圈,没看见什么熟悉的人。
    一个小插曲不足以让他停留太久,路倏离开了门诊大厅。
    两小时过去,褚钦江从复健室出来,除了神情瞧着比以往略微疲惫些以外,没什么区别。
    感觉怎么样?路倏把买好的水递过去。
    每次出来,路倏都会这样问。
    而褚钦江也依旧同以前一样,认真回道:很好,别担心,yan。
    嗯。路倏在他后颈摸了摸,累的话就回家休息,下次再去游戏厅。
    不累。褚钦江按下电梯,喝了口水润嗓,去吧,我想去。
    然而说是这么说,天爷却不给面子。
    万里晴空转眼就阴云压阵,宛若上一秒的艳阳天是所有人的幻觉,不到两分钟,便泼起了豌豆大小的雨水。
    褚钦江无奈道:yan,有伞吗?
    路倏低头看手机:这雨一时半会儿下不完,打车回家吧。
    嗯。
    褚钦江伸出手,雨滴打在手背上,有点凉。
    他状若无意般,低声道:yan,你不开心。
    路倏划着手机,没抬头,也没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褚钦江又道:我没,怪过你。
    雨越下越大,浇在地面与屋顶,仿佛谱出了一曲交响乐。
    那一瞬间,路倏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诧异的抬起头,可还没与褚钦江对上目光,不远处蓦地传来一声重响。
    奔跑躲雨的行人不小心相撞,一个大妈被撞倒在地,撞人的年轻小伙站了会儿,本想直接离开,却被大妈拽住裤腿,用方言愤怒控诉。
    小伙黑着脸想把裤腿扯出来,奈何对方使出浑身解数,整个人都贴了上来,似乎是想碰瓷。
    你他妈想讹钱啊!松手!
    哎你这人有没有良心?懂不懂尊老爱幼,先把人扶起来再说啊。
    看着挺周正一人,怎么这么缺德啊。
    一出闹剧展开,下暴雨也不乏看戏的人。
    推搡扭打间,路倏认出了那人,与此同时也联想到方才在大厅里瞥见的那个身影。
    是邓远。
    第14章 【二更】 是这样吗,yan。
    医院大门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地湿路滑,你推我挤,已经有好几人摔跤了。
    为避免发生踩踏事故,有人叫来了保安,几个保安拉开撒波打滚的大妈,驱散群众,勉强平息了一场闹剧纠纷。
    叫的车到了,路倏收回视线:回家吧。
    yan,褚钦江仍旧看着保安跟前的邓远,目光沉沉,是他。
    路倏脱下外套,挡在褚钦江脑袋上,连带视线也被遮住,走了哥,看路,别摔倒。
    褚钦江顿了几秒,还是应道:嗯。
    目光移向湿滑的路面,上边倒映着他和路倏的影子。
    影子挨在一起,两人同时迈步朝外跑去。
    身旁带起一阵凉风,衣摆上扬,随着风奔向远处。
    下车后又淋了点雨,回到家,路倏立马把褚钦江推进浴室,自己去了爸妈房间那个。
    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褚钦江拿上单词本,推开路倏房门。
    路倏坐在床边地毯上,头顶搁了条毛巾,湿漉漉的发梢往下滴水。
    见他进来,手机往褚钦江怀里一扔,扯下毛巾边擦头边说:看看想吃什么。
    褚钦江接住手机往下划了划,膝盖一弯,坐在他旁边,姨姨,打电话。
    说什么了?
    路倏歪过去,没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故意甩脑袋,甩了他一脖子水。
    褚钦江拿过毛巾,没管自己,仔细帮路倏擦着头发,不让,点外卖。不听话,回来挨打。
    吓唬谁呢?
    路倏拧他腰上的肉,没使多大劲儿,褚钦江边笑边抖,逗你玩......别掐,痒。
    跟谁学的。路倏用胳膊箍住他脖子,往身前一带,手指捏他脸颊,笑屁,快说。
    褚钦江摇头,笑个不停。
    他一笑起来,眼角就变得狭长,杏眼成了丹凤眼,像狐狸。
    无害的、敞着肚皮撒娇那种。
    路倏掐了把他脸上的肉。
    两人贴得极近,他甚至能看清褚钦江皮肤上细小的绒毛。
    你。褚钦江说,跟你学。
    路倏没出声,不知怎么,他脑子里忽然蹦出前两天,冯长宇嘬潘冕脑门那个画面。
    男生想亲自己兄弟很正常。
    他也想亲他哥。
    路倏变得不太清醒,凭借下意识冲动,凑上去,亲了禇钦江鼻尖一下。
    实则算不上亲,充其量只是碰了一下。
    他退开一些,隔了两指宽距离,目不转睛注视着褚钦江。
    画面仿佛被定格住。
    随意擦过的发梢又开始滴水,一滴一滴,代替时间流走。
    透明的水珠落在禇钦江唇缝,他抿了抿唇。
    下一秒,褚钦江微微抬头,将抿开的湿意还给了路倏。
    路倏额头被人轻轻印下一个吻。
    是这样吗,yan。
    轰!
    路倏耳边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震得他头晕耳鸣。
    可就在如此不清醒的情况下,脑中竟然蹦出了那句话
    褚钦江果然会亲回来。
    等了片刻,不见路倏说话,禇钦江复又拿着毛巾,给他擦起头发来。
    光线被遮住一部分,半明半昧,路倏总算在一塌糊涂的意识里,找回了仅存的理智。
    他垂眸,摸了摸褚钦江亲过的地方。
    好兄弟之间是可以互相亲的。
    他再一次验证了这个想法。
    褚钦江不会觉得他奇怪。
    褚钦江会亲回来。
    路倏往后仰躺下去,控制不住来回打了几个滚。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打滚。
    yan,头发没干,会感冒。禇钦江想把他拉起来,可路倏好像中了邪。
    最后索性自己也躺下,陪他一起滚。
    路倏就势滚到他肚子上,脸朝下,报复性的蹭了蹭。
    随后慢慢的、一点一点闷笑出声。
    褚钦江摸他耳朵,发现路倏兴奋得有些不正常,问:笑什么?
    不告诉你。路倏翻了个面,笑意不减。
    褚钦江挠他,快说。
    路倏往后躲:就不说,你咬我啊。
    褚钦江真上嘴咬了口,咬在他右肩,一个浅淡的牙印横在锁骨外侧。
    褚钦江你是狗啊!学什么不好学咬人。
    路倏扑过去,俩人闹作一团。
    终于,在禇钦江肚子叫了两声后,路倏收敛了点,把手机拿回来,说:鲍汁捞饭怎么样?
    行。褚钦江点头。
    等外卖过程中,他不忘任务,打开单词本默背起来。
    路倏把俩人换下的衣服丢进洗衣机,随后在平板上翻起了待会儿要看的电影。
    前阵儿有部新上映的电影据说不错,科幻悬疑片,设定新颖特效不赖,票房还挺高。
    路倏点进去看了眼评论,把投影仪打开,准备投放。
    他和褚钦江房间风格差异显著,禇钦江房里最多的就是书,除了竞赛类的,剩下天文物理数学样样都有。
    房间四面墙,一面整整齐齐挂着这些年的竞赛奖状和荣誉,都是沈含弄上去的。另一面打了座开放壁柜,摆着家人同学朋友们送的礼物,看上去新奇又雅观。
    剩下两面全用来放书。
    而路倏房间则分为左右两边,靠近书桌那半用来摆各种玩意儿,动漫周边、跆拳道比赛奖杯、木制地球仪、路铭衡给他买的无人机、超大拼图、机器人模型以及沈含非要贴在墙上的一堆奖状等等。
    若非房间够大,估计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靠近床的那边,也就是床头正对面,订制了一面巨幕投影板,几乎占据了整个墙面,专门用来放视频的。
    每隔一段时间,他俩都会在这看上几部电影。
    外卖来的很快,浓郁的鲍汁搭配各式海鲜,咸香飘散开来,闻着就叫人胃口大开。
    路倏和褚钦江一人一张小桌子,盘腿坐在地毯上,投影仪放着电影,桌上有热气腾腾的午饭。
    两人相视而笑,端着可乐碰杯。
    窗外雾雨刚好,不大不小,静谧却热闹。
    雨声绵延千里,四下皆是烟火气。
    第二日上午,依旧是去做复健。
    这次时间稍微长些,路倏中途上了个厕所,出来遇见一个问路的爷爷。
    爷爷看上去有一定年纪了,背着布包,独自来做治疗。
    针灸科在九楼,路倏给爷爷讲了很久怎么坐电梯上去,然而对方还是不太明白。
    他看了眼复健室方向,不知道褚钦江要多久才出来,思索片刻,决定送这位老爷爷一趟。
    谁知上去后老爷爷拉着他手感谢了半天,还说要给路倏买吃的,路倏头疼不已,好说歹说终于将人劝进了医生办公室。
    一来一回花了近半小时,等他回到三楼,褚钦江却不见了。
    护士说他刚做完治疗没多久,应该不会走太远。
    路倏拧眉拨打褚钦江号码,可响到最后自动挂断了都没人接。
    不对劲
    褚钦江哪怕找不到他也不会乱跑,退一万步讲,就算真去了其他地方,那也不至于不接电话。
    路倏肉眼可见的慌了。
    这种脚底发空的感觉莫名叫人熟悉,他攥紧手心,极力稳定情绪,一边继续拨打电话,一边找外面等待的病人家属询问。
    您好,请问您有没有看见一个穿浅蓝T恤的男生?白色裤子,比我高一些,偏瘦。
    不好意思,我刚来,没有看见。
    .......好的,谢谢。
    您好打扰一下,请问你有没有........
    ........
    问了一圈下来,要么说没看见,要么说不知道,通话从无人接听变成了关机,路倏急得脸都白了。
    正想着能不能去保安室查监控,一个清洁工阿姨走过来,拍了拍他。
    小伙子,你说的是不是,之前总来做治疗那个小伙子啊?阿姨说,我看见你们好多次了,是不是长得特好看,眼睛很大那个?
    对,是他。路倏急忙点头,您刚才看见他了吗?
    看见了。阿姨一指长廊尽头的洗手间,他去上厕所了啊,进去好一会儿了,也没见人出来。
    谢谢阿姨。
    路倏扔下这句话就跑。
    厕所.......
    又是厕所。
    不过十几米的距离,路倏却觉得自己越跑越慢,嗓子都开始发疼。
    他冲进洗手间,一眼便看见了自己要找的人。
    褚钦江站在洗手池边,额前刘海被打湿了大半,满脸都是水,顺着下颌滴落在衣领上,衣领湿了一片。
    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垂着眼有条不紊的戴手表。
    褚钦江!路倏大步走过去,语气控制不住的冲,电话为什么不接?
    褚钦江抬了抬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表情有些冷淡。
    说话!你乱跑什么?我打那么多电话你为什么一个不接?
    路倏抢过他手表,拿在手上摁了半天,却没有丝毫反应。
    yan,褚钦江阻止了他的动作,淡淡说,摔坏了。
    路倏脸色难看至极,寒声问:怎么回事?
    褚钦江把手表戴好,恰巧有人进来上洗手间,他拉住路倏说:先出去。
    走到楼梯间,褚钦江用纸擦了擦脸上的水,才道:之前,邓远在。
    路倏脸一下阴了,转头就要追出去,褚钦江立刻从身后把人抱住。
    yan,别急。他语速加快,急切说,你不能,打架。
    松开!路倏狠狠踹了一下楼梯间门,我他妈去杀了他!
    好了,好了。褚钦江换了个方向,正面抱住他,用力搓了搓后背,一下一下抚拍着,我没事,没事。
    路倏呼吸急促,完全没办法冷静,一双眼猩红:他是不是摔你手表?是不是打你了!
    只推了,一下。手表,放旁边,摔了下去。禇钦江说完立马补充,我也,推了他。
    褚钦江一直在帮他拍背顺气,不停安抚着。
    路倏咬牙,把头抵在褚钦江肩膀上。
    我要弄死他,他怎么敢来找你,他怎么敢.......
    没有下次。褚钦江扶住他后脑勺,把人紧紧搂在怀里,他再来,我不会,放过他。
    旁边隔着一扇厚重的铁门,人来人往的脚步声显得越发遥远,周遭安静下来。
    许久过后,路倏情绪总算是平复下去,但神色依然不好看。
    俩人回到家,路倏摘下褚钦江手表,说:这个我找人修,实在不行也可以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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