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过去,他以为作为凡人的弟弟早该不在这世间了。一生历经波折,他也曾想起过乡间无忧无虑的生活,也曾质疑过,自己的选择是否真的正确。可大多数时候,他只能苦笑着回答自己,无论正确不正确,他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贺少游哑着嗓子问道:“他们还好吗?”
    贺云卿答道:“爹娘和陈伯生活在一起,都还好。”
    贺少游粗喘了一口气,点着头,这才将视线投向了他一直未曾细细关注的年轻修士。这年轻人相貌虽生得极好,可在贺少游看来,这等相貌,并非贺家子弟所有。
    贺云卿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我并非爹亲生。”
    他的答案让贺少游略微怔愣了一下,却也让他心头那丝防备彻底消散了干净。若是先前还有值得怀疑的地方,现在,不管如何,他都不相信,这一批人是贺家派到南域的。上首的那个修士修为乃是贺少游闻所未闻,便是贺家攻入南域,其中实力最强者恐怕也难以与他相较。而面前修士的话虽然不足以让他全信,毕竟他这些年的经历,若是细挖,也是能寻到的。应该是他们的态度吧,贺少游心中暗想。这一行人中没有毒虫没有威胁,想来根本就不是贺家的风格。
    因为贺家根本不会放任他们活着。
    在场众人中,最为诧异的便是燕枯心。他着实没有办法理清,怎么先前还被他言语激怒的家伙,一转眼居然成了贺云卿的长辈,还是他的大伯!
    燕枯心和贺云卿是道侣,所以,贺云卿的长辈也就是燕枯心的长辈。
    燕师弟森森觉得无语。他将目光转向明辉,却发现这人眼角含笑一副了然的模样,显然早已知晓了一切,却放任燕枯心像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在长辈面前丢足了脸。
    数天相处的经验让燕师弟得出了一个结论:有明辉在的地方,他总是很倒霉,明辉就是他的灾星。
    认亲完毕,明辉卸下了对贺少游的束缚,吩咐手下人带贺少游进去洗漱收拾了一番,待贺少游打理干净走出来,他的原本面貌终是彻底地展现在众人面前,这下,谁都要感叹一声明辉的慧眼如炬。这人当真像极了贺老爷!便是萧君临与贺老爷亦有几面之缘,此刻也不由得感叹出声。
    落座之后,贺少游便将他这么多年来的经历细细讲给贺云卿听。他原先确是在奇兽门,却因修炼了祖辈留下来的贺家的法决被察觉,从而被逐出奇兽门,被抓去当了饲兽人。而陪在他身边的希尼,正是那个部落的少主。
    其中苦楚贺少游大多掠过不提,但贺云卿还是从他脸上发现了端倪。当贺少游提及饲兽的那段经历时,希尼的手一直握住他的手,面上满是紧张懊悔的神色,似乎很害怕贺少游回忆起那段过去。而想及希尼破窗而入时那副小心翼翼的神色以及贺少游之前的表现,贺云卿瞬间便明白了一切。
    他的大伯一定吃了很多苦,而现在,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你们呢?”贺少游问道。
    贺云卿便将这么多年的事情挑了几件说给贺少游听。听得贺家夫妇一生平顺,陈伯也能安享晚年,贺少游频频颔首:“其实他们这般过着,也是一件好事,修仙一途,着实危机重重。”听得几人差点被贺家毒虫所害,贺少游目中溢满愤怒:“贺家着实太过。你可知为何这南域人迹全无,我又为何被你们捉来?”
    明辉双目一亮,暗中和萧君临对了个眼色。
    贺少游道:“南域本就是虫兽的天下。天下毒虫,又有何处比得上南域?自数年之前,贺家便已经瞄上了南域,他暗中与南域几大宗族部落合作,研究那古怪毒虫,而就在前些年,毒虫方才制成,因而贺家的野心才摆到了明面上。”
    他苦笑一声:“南域就是毒虫的大本营,你们应该知晓,毒虫受白骨所控,将那白骨毁损,毒虫就会失去依靠。”
    贺云卿点点头:“确实如此。”
    “而那毒虫却依然源源不断出现在大陆各域,你可知,这是为何?”贺少游深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般,一字一顿地开口:“因为南域,有一块专门供给毒虫力量的巨尸,乃是一不知名姓的上古大能逝世之后的尸体,却被贺家用来专门培养毒虫。巨尸不亡,毒虫也不会消亡。且贺家为了将这巨尸的力量最大化,竟以修士之灵饲养巨尸。南域本就有些饲兽的秘法,饲尸之法与饲兽类似,因而那毒虫制成之日,便是南域修士遭遇之时。我与悉尼侥幸躲过一劫,我们也纠结了一批未遭毒手的修士暗中藏了起来。只可惜我们实力太过微弱,根本没有办法与贺家相抗,反而有人被贺家暗中捉了去。”
    “此次我们知晓有大批修士前来离火城,我便过来查看一番。”贺少游面上露出一丝尴尬之色,“谁知才刚刚冒了个头,就被你们察觉了。我本以为你们是贺家派过来的人,若真是这样,恐怕我们也没有活路可言了。”
    听了贺少游一席话,在场诸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明辉轻轻转着手中的圆玉,问道:“你可知那巨尸在何处?”
    贺少游轻轻点头:“南域诸人中,迄今还知晓巨尸之秘的,恐怕也只有我们二人了。”他转头看了希尼一眼:“希尼的部落恰好探听到了巨尸的讯息,只是那四周不仅有修士镇守,巨尸本身的力量亦是强大无比,若无完全的把握,还是不要轻易尝试的好。”
    明辉应下了他的话:“你若是想住在这里便住下,你也可以将其他人都接过来。我们初来南域,对南域诸事并不熟悉,若有你们相助,也能省些麻烦。”
    贺少游自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趁着夜色,他与希尼二人飞身前去二人避难之所。希尼追在他身后不放手:“少游,我错了!”
    贺少游怒目圆瞪:“你哪里错了?我不是说过你守在那里,我出去探测便好。你脾气冲动易怒,又容易被骗,偏偏还以为自己有多本事……”
    被爱人这般贬低,希尼自是极为不愿,嘟囔着道:“我有你说的这么差么?”
    贺少游挑了挑眉:“更差。”
    希尼皱了皱眉:“可最后不还是没事了么?你可知,你数个时辰不归,我心里该有多惊慌,扎叔也劝过我了,可我就是不敢等。我只有你了少游,我只有你了。”
    听他这么说,贺少游眉头间凹出一个深深的皱痕,一张很是平凡的面孔竟突兀生出了一股不和谐感。希尼见他这样便是一慌,暗暗责怨自己撒娇撒过了头――他的少游,最是听不惯这样甜腻的情话。其实二人初见时,贺少游虽是饲兽人,却被派到希尼身边伺候。希尼性子傲娇,时日久了谁都受不了,偏偏只有贺少游容得下他。两人的关系一度倒是非常好,只是到后来,某件事让贺少游明白,他的身份只是一个低微的饲兽人,而希尼却是整个部落的希望。
    当他在毒兽群中醒来,身上被咬出无数伤口,体内甚至流着黑血的时候,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也更加冷酷,那时的贺少游甚至以为,他的血都是冷的。
    希尼不敢开口,只能耷拉着脑袋,数着自己的脚步,就好像地上有什么宝藏一般。若是真有可能的话,希尼倒是希望此刻地上能多一面镜子,让他能从其中看清少游藏起来的情绪。
    贺少游根本不理他,继续前行。希尼百无聊赖地瞅着四周的风景,脑中灵光一闪:“少游,等这件事了结,我们一起去东域看看你弟弟吧!想不到少游居然还有亲人再世,你那个侄子一看就是个乖孩子,真想有个那样的儿子啊……其实少游,这次我们要靠他们帮忙,可他们愿意帮我们,还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所以,以后就是你养着我了。”
    若是有熟识的人听到,定会喷出一口血来。其实希尼的模样看起来不过比贺云卿大了几岁,居然就能无耻地称赞人家可爱。
    唯恐贺少游不理他,希尼甚至腻着嗓子慢悠悠地喊了一声“主人~”。
    对于他的无耻程度,贺少游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第一句时他面色尚和缓了些许,此刻虽极力忍着,他的耳垂乃至整张脸颊都透着淡淡的红色。
    希尼瞪大了眼,盯着这让自己差点流口水的一幕,一丝一毫都不肯错过。天知道,多少年了,他的少游都没有对他流露过这么娇羞的情绪。
    若是贺云卿在此地,叔侄两个定会生出一股惺惺相惜之感。
    他们身边的男人们,到底可以无耻到什么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真实身份就是那个大伯哟~
    ☆、第八十八章 结局
    安顿好部落的一切,贺少游与希尼便与修真盟诸修士一道前去那远古巨尸的所在地。所幸那处地点距离离火城也并不算远,朝发夕至,然而远远地,众人就纷纷变了脸色。
    他们分明感应到,不远处那股毁天灭地般的磅礴气息正一点一点地蚕食着他们的心脏,让他们心悸,让他们退却。
    “这就是那巨尸?”有人转过身来,急匆匆地询问着贺少游。
    贺少游轻轻点了点头:“这正是那巨尸的所在。我们此刻还在远处,感应并不强烈,若是走得近了,与巨尸威压相触,恐怕有直接毙命的危险。”
    一惊一乍之下,又有几个修士打了退堂鼓。
    话说起来,他们加入修真盟也并非真的就为了天下苍生,而是贺家来势汹汹,非他们一门一派可敌,加入修真盟,不仅可以保全自身的实力,亦能加强与大型宗门的联系,简直有百利而无一害。他们加入修真盟,可不是为了送命的!
    明辉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他一句话都没有多说,锐利的眼眸仅是向那几个面有惧色的修士看了几眼,便见那几人眼底的畏惧之色更甚。
    然而,他们却知晓,这位魔族的明尊主,从来就不是个善茬。想想这位可是直接把玄机门搞到覆灭的高手,他们便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和明辉作对。
    明辉眸中的讥讽之色又浓了一分。他挥挥衣袖,一人独行在众多修士之首,却不会有任何突兀之感,仿佛透着一股横扫天下的霸气。曾经孱弱的身体早已因为几年的修炼恢复到巅峰状态,他活得潇洒而肆意,足可以无视一切,放肆前行。
    只因他是明辉,他有这个资本。
    萧君临落在后面,正放低声音和贺云卿闲谈:“总觉得他又霸气了。”
    贺云卿低低一笑:“你觉得他不一样了?”
    萧君临颇有些苦恼地挠了挠脑袋:“其实刚认识他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他是个翩翩美男子的,实力倒是其次了。只是越到现在,越觉得他很厉害,又觉得他越来越难接近了。”
    他忍不住又朝贺云卿看了一眼,见他神色淡淡无甚悲喜,仿佛只在谈论一个极为普通的朋友,不由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他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本来的事实,他总觉得,自贺云卿拒绝了明辉之后,明辉整个人好似被寒冰封住,再没有人能够改变他。
    纵然他此刻霸气如斯,却还是让人感觉,他很寂寞。
    或许那就是巅峰之上唯一的感觉吧!萧君临嘴角微勾,曾经的他或许还曾想过去改变明辉,但是现在的他,早已有了自知之明。
    明辉脚步微微顿了顿,但他实力乃是众人中最为精深的,便是换了个姿势,也没有人能够察觉。
    又过片刻,众人终是离巨尸越来越近。不止是修为上的威压,距离越近,那股混着尸臭腥臭诸多臭味的气息也在极大地考验着众人的嗅觉,且那股气息亦有修为加成,寻常修士根本无法忍受。行至一半,队伍中修为稍弱了一筹的修士已是止不住地呕吐起来,再无力量前行一步。贺少游并非第一次距离巨尸如此接近,因而他除了面色有些发白之外,并无其他不适的地方。
    “停。”明辉手臂一挥,本来还显云淡风轻的模样倏然间便严肃了起来,一双利眼凝视着城墙之内,视线似乎透过万物,察觉到了一切。
    “贺天夔!”
    “明辉!”
    自高处飞来一个黑色袍子的身影。他身体隐藏在黑袍之下,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危险到极致的气息。贺家诸人一向作此打扮,但在贺云卿看来,此人实力,当是他平生所见唯一略逊于明辉的人物,其他人,无论是天极城城主天池,亦或是萧家家主,都难以与明辉相较。
    这人的面目甚至让贺云卿想起了曾经在魔族的那个黑袍人,那人实力虽非最强,一身毒功却连明辉都要中招,恐怕也是贺家之中最为精英的人物。
    萧君临放低声音,解释道:“这是当代贺家的太上长老贺天夔,实力比起贺家家主都要强一分。”
    山雨欲来。果然,不过几息之间,明辉与贺天夔之间便爆发了一场震天撼地的争斗。明辉底蕴深,贺天夔却也不弱,特别是他那张泛着青紫色的脸,足以证明他在毒之一道上所拥有的造诣。
    “明辉,听说你曾中过虫毒,今日便要你尝尝老祖历经十载炼制的淬鬼毒!”贺天夔叫嚣道。
    明辉全然不惧:“生而为人,却已尸为祖,便是堕魔修士在你贺家面前也要甘拜下风。”显然,贺天夔口中的老祖,便是那散发着恶臭的巨尸。冲天而起的气味几乎将方圆千里的天空熏成了黑色,众人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甚至只是停留一刻,干净的道袍上也飘下了一层淡淡的黑烟。
    贺少游提醒道:“黑烟有毒,莫要用手触它。”
    而另一厢,贺天夔浑身气色猛地一转,青紫色的面颊一瞬间转为浓浓的黑色,看起来分外可怕。随着他面色加深到了极致,他忽然口一张,便有无数的黑气自他口中喷出,随着黑气而来的,自是那一条又一条泛着可怕色泽的怪虫,毒液自四面八方向明辉攻去。
    明辉极力阻挡着,然而他却显然低估了这所谓淬鬼毒的毒性,猝不及防之下,竟被那毒气击中,整个人飞速地往下坠。
    而贺天夔居然也没有乘胜追击。众人注意到,贺天夔口中吐出毒物之后,他面上的黑气竟是渐渐转白,却非正常人的白肤色,而是一种斑驳的,死尸一般的白。那白色如同粉末一般从他面上扑簌簌掉了下来,落在地面,激起一阵黑烟。
    “此毒无药可解。”贺天夔哈哈一笑,“明辉,枉你身为魔族尊主,天地间数一数二的高手,却连老祖的一根手指头也比不过。看吧,你有没有觉得手指头在发痒,因为它很快就不属于你了,还有你的脸,你的心脏……统统都成为滋养老祖的肥料吧!”
    就在一瞬间,异变陡生。
    明辉清峻的身影忽然又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面色红润,并无任何中毒的迹象。他抬起头,默默看了贺天夔一眼:“我说过,我已经中过一次毒了。”
    “所以,”明辉神色不变,“我绝不会错第二次。”
    话音未落,他指尖便是微微一动。就在众人盯着他手指试图从中发现什么的时候,却惊异地看到,原先尚在大笑的贺天夔体内不知何时多了一团红色的火焰,旋即,有什么东西自中间爆了开来,“轰隆”一声,贺天夔的身体便裂成了无数块。
    他的脸仍是微笑着的,可那笑容,却分外狰狞。
    在场的众多修士顿时便觉得脊背一凉。明辉退下来时,众人看向他的神色已是敬畏加畏惧,当然,他们本就畏惧明辉,此刻只是又加深了几分而已。
    因巨尸乃是贺家根基所在,巨尸四周负责坚守的均是贺家最为精英的弟子。半个时辰之后,无数怪虫修士的尸体自城内飞出,而众人,也更为接近那巨尸的所在。在城墙下略停留了半晌,明辉忽然挥手示意:“你们不必跟上来了。燕枯心,萧君临,你们二人与我同去。”
    贺云卿的眼神与明辉在半空中相遇。明辉眼眸眯着,让人难以察觉他的情绪,片刻后,他却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他们二人的实力乃是诸位当中最强的,此去人数不宜过多,二人足矣。”
    甚至贺云卿和萧君临都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你不需要去,有我们就足够了。”
    贺云卿还欲反驳,对上三人的眼神时,他喉咙仿佛被扼住,明明有一肚子话要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就在三人要离去的瞬间,贺云卿储物袋中一直没有动静的昆仑石却忽然发出一声爆裂般的嘶鸣:“带我进去,我要进去!”
    昆仑石的情绪如此强烈而外露,走在三人最前方的明辉最先察觉,面色冷峻地盯着昆仑石看了半晌。然而,他发现,这块一贯欺软怕硬的石头,此刻的表现却极为坚定。在明辉的威压下不仅没有试着逃避,反而苦苦支撑着。
    明辉唇角微勾:“这样看起来倒是有了灵石的模样。”
    转身又去看贺云卿:“进去之后万事注意,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他对上燕枯心,第一次用和颜悦色的语气向他开口:“保护好他,只这一次。你已经让他受伤了那么多次,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燕枯心虽仍有不忿,却难得没有与他争辩,只轻轻“嗯”了一声,握住了贺云卿的手。
    才入内,那股腥臭气息便比外间浓郁的十倍不止,刚刚进入,贺云卿就有种灵魂脱离,快要被熏死的感觉。他心念一动,恰好站在三人的后方,落后一个脚步。而几乎就是一眼,贺云卿便看到了那个躺在怪虫堆中的巨尸。
    其实并非巨尸,但因为长期与毒虫为伴的缘故,这具尸体确实要比普通人的身体大上三四分。
    明辉几人出现的刹那,巨尸就仿佛有所感应一番,巨臂一挥便冲向明辉,恶臭之下,他的修为极易被忽略,然而只是一拳,众人便飞出了数里。
    怪虫吱吱喳喳扭了起来,密密麻麻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头皮发麻。
    “砰!”又是一击!
    又是一击!
    实力高强如明辉,在巨尸的接连冲撞之下,也仅有不断闪避的办法。四人之中修为最弱的贺云卿更是在不经意间成为了巨尸的目标,他无意识般地横冲直撞着,每一步,都带着伤亡。
    形势对贺云卿四人渐渐不利了起来。
    巨尸力量之强他们虽然有所耳闻,但是真正相遇,他们才发现,形势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恶劣得多。恶臭侵入了贺云卿的身体,“嗤嗤”一声,便掀起一块焦黑的死皮。明辉受损极重,巨尸实力本就胜过他,此刻灵气带着毒气在明辉周身乱舞着,很快便将他的力量消耗了大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而他们,却仍未寻得拯救自己的方法,这巨尸,仿佛如贺天夔所言,是一个无解的物种。
    眼看着巨尸一步步逼近,贺云卿甚至能看到他青白的皮肤之下一根根泛着黑色的血管,恶臭腥臭一股脑儿地向着他鼻尖冲过来,视线仿佛被阻隔住一般,眼前的景象都模糊了起来。
    “够了!”
    “逍遥!逍遥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昆仑石放肆般的嘶吼响彻在贺云卿耳边,明辉虽听不见它的声音,却仍能感觉到它口气中强烈的情绪波动,视线忍不住朝昆仑石的方向游移了几分。而燕枯心与萧君临却一无所觉,狼狈闪避了许久之后,他们敏锐地发现面前巨尸的动作陡然缓了下来,细细观察一番,这浑身腐烂泛着恶臭的巨尸,竟是做出了思考的模样。
    怎么可能?被自己的比喻吓了一跳,燕枯心静静观察着巨尸,却发现它仍保持着方才一动不动的模样,丝毫没有再来攻击几人的意思。
    巨尸不动了,最为不满的自是那些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虫子,他们蠕动着软绵绵的躯体,豆大的眼闪烁着各色光芒,时不时发出让人难受的吱喳声。然而,巨尸始终不为所动。虫子很是不耐,一个一个顺势钻入了巨尸体内,头先钻进去,身体却留在外面,顷刻之间,巨尸全身便被数之不尽的虫子覆盖了。纵是贺云卿几人均是见识卓绝之辈,此刻也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逍遥,我在等你,我以为,只要我的新主人练会了昆仑功法,我就有化为人形的机会,我就能找到你了。”昆仑石的声音带着哽咽,不是平日和贺云卿讨价还价的伪装,而是真正的悲伤。随后,贺云卿便听到昆仑石继续开口:“逍遥你看,这就是我选的新主人。他是昆仑子弟,现在的本领不怎么样,可是未来总会修仙有成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如果你不在了,我一门心思谋划,又有了什么意义呢?”
    巨尸似有所感,庞大的身躯在狭小的空间里震了震,他们所在的地面也随之摇晃了两下。
    猛然间,那毒虫之中体型最为庞大的一只却在此刻爆发出了剧烈的轰鸣声,刺耳的声音几乎要将几人的耳膜都震碎了。随着这声音响起,那巨尸滞涩的身体仿佛在忽然间恢复了活力一般,毫无意识地向几人攻来,招招致命。几人闪躲不及,若不是方才昆仑石的打断让几人多了一次喘息的机会,恐怕他们此刻也只有被震碎的命。
    “撕拉――”巨尸破坏力愈强,那围在中央的无数虫子便越兴奋。吱吱喳喳的声音充斥在整个空间里,只看一眼便会让人觉得生畏。燕枯心觉得很烦,萧君临对这些虫子亦没有好脸色,若是侥幸躲过巨尸的攻击,几人喘气之余,总会忍不住抓几只毒虫利落地消灭了,以消去体内越来越旺盛的火焰。
    战局越来越激烈,昆仑石的声音也越来越绝望。
    满场之中,唯有贺云卿能听清它此刻的呼唤。每一声,每一句,都是简单的两个字――逍遥。
    贺云卿想,逍遥应该就是那巨尸的名字。
    然而在战斗中途的某一秒,贺云卿却听到昆仑石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他手中动作微微一滞,却还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嗯?”
    “贺云卿,你是个不错的人,所以你一定能把昆仑的功法发扬光大。”昆仑石声音中满是惆怅,“其实我还是有点舍不得你的。”
    “可是没办法,那个人是逍遥。他是我存在的意义,若是他都离开了,我留着又有什么用呢?”昆仑石心中蓄满了回忆,它想到了那时昆仑的奇景,想到年轻时仗剑走遍天下的逍遥,那个时候他们是如此年轻,它曾经化形,与他抚掌谈笑,喝酒奏乐,但是现在,他变成了一副旁人认不出的模样,而它,也坠了修为重新变成了一块石头。
    贺云卿静静听着,时不时还要挥剑抵挡外来的攻击。
    昆仑石仍在述说:“便是他已经死去,我也不愿看到他的身体被如此糟蹋。逍遥一直是个骄傲的人,他一定恨极了自己此刻的模样。”
    它说:“你让他们都退开。”
    贺云卿已经预料到昆仑石的打算了,低声询问道:“你决定了?”
    他听到了一声坚定的回答,心酸之余,却又会想,若是燕枯心也变成了这副模样,他的选择也会和昆仑石一样。但明知选择会是怎样,心中却还是会不舍。昆仑石陪伴他的时间很长,尤其在他自爆金丹之后,那几乎是他这一段生命中最艰难的时光。
    他咬着牙,吼叫出声:“你们都退开。”
    下一秒,他闭上了眼睛,不忍再去看。
    而在另外三人的视线中,贺云卿的腰侧仿佛有一道灿烂的流光闪出,倏然之间,便钻入了那巨尸的身体之中。
    白光骤亮,温暖的光芒冲散了室内的黑暗。恶臭,腐骨……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干净。巨尸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渐渐缩小,最终化作正常人的身量。邪恶的气息也仿佛被清空,阴寒的风、逼仄的空间,所有,都转变成了光明。
    冲天的光芒照亮了半片天空,城外的修士只觉身体一轻,浑身暖洋洋的,再不复方才的压抑感。待他们从舒服的状态恢复过来,左右对视一眼,均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喜。方才一直压制着他们的感觉已经消失了,这是不是意味着……
    贺少游与希尼均是满眼含笑,南域的天空终是明朗了……他们不必再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东躲西藏,这世间最大的威胁已经消失了。
    没有人比此刻贺云卿的感觉更加强烈。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昆仑石一直叫嚷着要跟来……他为昆仑石的选择而骄傲,却也为他的离开而遗憾。
    但不得不承认,巨尸的消失意味着贺家计划的破产,贺家覆灭,他们在改变修真界的命运,尽管这一切,都仅是无意为之。
    场内成千上万的怪虫缺失了最大的力量来源,又触到了白光,均是怪叫窜逃慌张不已。但明辉几人又岂会容它们好过,纷纷使出本事将怪虫消灭了干净。大陆之上或许仍有逃窜在外的怪虫和贺家修士,但巨尸已然消失,贺家主事者亦被消灭了几成,有生之年,贺家都难以恢复真正的繁荣。
    贺云卿微微一笑,他从来便知,这个广博的修真界到处充斥着危险与倾轧,只要有别的宗门世家在,贺家便没有真正的可乘之机。
    三人正要带着逍遥尸体离开的刹那,却见那具尸身忽然有淡淡的光晕飞了出来。明辉距离最近,摊开手,接住了那圆圆的光晕。
    “我乃昆仑修士逍遥,与人斗法失败伤重不治,却被小人所用,日日夜夜灵魂煎熬,如今终是可以重获自由,多谢。”声音渐渐消散,光晕也渐渐转淡,蓦然间,贺云卿却从光晕中看到了一个大大的猫脸,那猫,似乎也在朝他们微笑。
    贺云卿鼻子一酸,他又想起了那块怕猫的破石头了。
    贺家被灭,盘旋在修真界众人身上的乌云也终是逐渐散去。然而,修仙本就是与天争,与人斗,只需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在,修士便会止不住地自相残杀。
    这是修仙之始便早已注定了的事情。
    但修真界中的纷纷扰扰,与此刻的贺云卿燕枯心二人已然没有了多少关系。贺家被灭,依附于贺家的乌合之众自是不堪一击,被修真盟彻底清扫了一遍。影响修真界稳定的因素也已经不在,因而,在贺家覆灭后的两个月,修真盟便自动解散。
    但这一事件的后续却远未结束。玄机门以八品宗门之姿加入修真盟,亦在贺家覆灭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因而东域修真界各宗再聚时,纷纷投票将玄机门的品阶提升到了六品。百废待兴之际,玄机门也趁机招收了许多新弟子。
    与魔族交好、亦有燕枯心这般妖孽的天才当掌门,因而无论是东域各门派,或是中域北域的门派世家,都不敢轻视于玄机门。
    然而,燕枯心燕掌门早就不耐烦门中的俗物了,从南域归来之后,便将掌门之位传给了金丹后期的云逸。就算云逸干不好他也不担心,他和贺云卿虽打算云游大陆,却不会真正放下了玄机门,有他们两个金字招牌在,便是云逸修为稍差了一些,也无人敢轻视于他。
    燕枯心揉着贺云卿的面颊,慢慢轻了上去,他的手指也并不闲着,缓缓下滑:“真好,从此以后师兄便是我一个人的了。”
    贺云卿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在燕枯心看来,却并没有什么威慑力,反而充满了无限风情。
    他出声:“从来就没有别人。”
    从来就没有别人,以后也不会有别人,只有他们两个人。
    燕枯心显然被他的话取悦了,露出一个满意至极的笑容来。
    不远处的山巅,山风猎猎作响。萧君临看着垂首而立,面上并无喜怒的人:“真的放弃了?”
    明辉一袭雪白的袍子,遥遥望着远处的青山:“不放弃,我又能如何?”
    就让过去的一切成为记忆,就好。
    纵然终有一日,贺云卿的心中再想不起明辉这个人,至少他们没有互相怨着,就已经足够了。
    山风太响,萧君临分明听见了风中倏然而过的叹息声,待他细细去回味时,却已经辨认不清,那是否是他的错觉。
    贺云卿又洒了一些土上去,方才轻轻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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