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次说,你有个朋友,就是杨玉兰死而复生的那个人?”还没等马路开口呢,没想到,那老头倒主动提起这事来了,“来来来,跟我说说这事儿。”
    马路愣了一愣,看看老头的表情,他正看着自己,马路吃不准他的路子,说:“就一普通朋友,其实我也谈不上有多了解。”马路说话留了点余地。
    老头嘿嘿笑,意味深长地说:“普通朋友,我看是你女朋友吧?”
    马路又吃了一惊,这老头察言观色的能力很强。
    本来这事儿过去那么久了,马路应该没那么大反应才对。可不知为什么,触动他的不仅是这句话的内容,还有老头说这话的语气,有一种奇怪的气场。
    “跟我说说你的女朋友吧。”老头说着。
    马路夹了一口菜。
    “咕咕咕咕!”一个奇怪的声音冒了出来,马路循声看看,原来是那只八哥。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马路话虽这样讲,可突然居然有了倾诉的冲动。
    老头笑笑,说:“没什么好说的话,你有必要花那么大精力来找我吗?”
    马路看看老头,他的眼睛里带着狡黠。
    “你挺难受的吧?”老头又说,绵绵的、不动声色的、好像看不见的芒刺,不知为什么,就像被他看透了心思似的,不知不觉就瓦解了马路的心理防线,一下子就刺到了他最柔软的部分。
    马路的情绪一下子忧郁起来,仿佛回到当年不堪回首的场景,林慕的影子隐隐约约地出现在他面前。
    “她在哪儿跟你认识的?”老头问着。
    “我们在唱歌,一群人都在唱歌。”马路不由自主地回答道。
    马路感觉眼前就像蒙上了一张薄纱,刹那间现实和往事纠缠在了一起,分不清你我,恍惚得犹如做梦。
    就在梦一般的微醺中,马路倾诉的冲动更加强烈了,周围的嘈杂全都被剔除了,只剩下一个声音,“咕咕咕咕。”
    还是那只八哥,它盯着自己,仿佛也在等待着他述说故事。
    这也算是个讽刺吧,这几年下来,马路经历的全是那些常人想象不到的事儿,谈个恋爱吧,遇到个只能看黑灰白的姑娘,临了还不负责任地跳楼自杀了,死了还不老实,被周炳国利用,让马路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好不容易脱身出来,又被牵扯到千里之外,发生在二十年前的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当中。
    这种事儿,马路当然不可能对父母说,除了让他们平添担忧,毫无益处,而除了父母,最信任的人,一个是未婚妻,另一个是师长一样的忘年交,现在全都不在了。平时想找人喝喝酒,聊聊此事发泄一下,都没个对象。现在是个好机会,可对面坐着的却是一个古怪的陌生老头。
    不管那么多了,情感一旦泛滥起来,就像决堤的洪水,从涓涓细流,到奔腾大江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老头问一句,马路答一句,到后来老头不说话,就马路一个人跟单口相声似的自顾自。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从一开始和林慕交好,到跟着周炳国如何进了悬案清理小组,再到黄玉芬、侯文杰案,最后绕到了周炳国死去,留下了临终遗言,把他一路引到了这里。
    其中还涉及很多机密,顾不了那么多了,既然开口了,就要一吐为快。这时候感性占了绝对的上风。
    都不知道说了多久,直到那八哥听腻了,猛的一声叫了起来,“死人啦,死人啦!”这才把马路拉回到现实。
    一经干扰,马路迅速回到了饭桌前,老头仍旧坐在对面嘿嘿笑。马路晃晃脑袋,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
    “来来来,喝酒!”老头举起了杯。
    马路把酒喝下,愈发清醒,暗自埋怨,明明是来了解情况的,怎么一不留神把自己露了个底朝天。
    马路把烟掏出来,说:“现在该轮到你说了。”他正想准备就着“死而复生”的话题,问问老头的看法,刚准备开口,又一转念,改变主意了,“大爷,你知不知道当年那姑娘被铡刀铡死的当天,有个杀人犯也被抓住了。”
    “哦,你说那事儿啊!”老头大口嚼着菜,“这事儿全城的人都知道吧,比那姑娘可出名多了。”
    马路点点头,“那你怎么看?”
    “什么叫我怎么看?”老头笑了起来,“我一糟老头能有什么看法。”
    “随便说说,就随便说说,想到什么说什么,你到底也是当年的目击者。”
    老头点点头,“那倒也是,话说回来,确实挺惨的,据说是死了四五个是吧?”
    “四个。”马路纠正道。
    “反正差不多,脑袋都开瓢了,还有把狗尾巴往人身上接,亏他想得出来。”
    “哎,你说当年的嫌疑犯的家,居然和杨玉兰尸体失踪在一栋楼里,它们之间会不会有点什么关系?”马路进一步问道。
    老头摇摇头,接着嘿嘿笑,没回答这个问题,也搞不清楚他的意思是“不知道”,还是“没关系”。
    “那你觉得凶手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老头还是摇摇头,“不是人干的。”
    “是啊,太他妈变态了。”马路附和道。
    “不是,”老头摆摆手,然后神秘兮兮地把脑袋凑过来,咬着马路的耳朵说,“我的意思是,他――不――是――人。”
    因为没准备,马路顿时心里一寒,被吓到了。
    他皱起眉头,死死盯着老头,吃不准他这是醉话还是什么。他记得,达子曾跟他讲过,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王小志,总共只会说三句话,其中一句就是“他不是人”。
    马路不敢放松。
    老头又哈哈笑了起来。那只八哥在一旁,被老头的笑声吓了一跳,叫道:“我看见啦,我看见啦!”
    老头脸色骤变,和上次一样,他瞄了一眼马路,这一刹那,又被马路捕捉到了。
    老头马上把自己的失态掩饰起来,喝了一大口酒,又唱了起来:“万法同宗,万物同源,生即是死,死即是生……”
    从老头家出来,马路又带着一肚子的疑惑。而且他还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被掏空了一般,又像洗了一个澡,对,没错,就是这个感觉,5居然觉得浑身通透舒畅。
    他拼命回忆,但就是回忆不起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马路坐回车里,继续琢磨,已经第二次了,那只老鸟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趁着开会前的空当儿,刘从严去了一趟刘莎那儿,顺带把饭盒给她带过去。临去之前,他还特地问了林涵在不在家,听说还没下班,才赶紧出来,走了过去。
    刘莎一个人在家,阿多被接去爷爷奶奶家了。她见着刘从严,招呼也没打,就兀自转身进了厨房,仿佛只是出来倒垃圾忘关房门。
    刘从严走进客厅,对于刘莎的冷淡,已经习惯了二十多年,见怪不怪,也不知道上辈子欠了她什么。
    他把饭盒放在桌子上,刘莎正在里面洗碗,刘从严隔着门说:“最近你小心点。”
    刘莎弯着身子用抹布在擦抹瓢盆,听完这话,停了下来,这话听得耳熟,十八年前,电厂发生凶杀案的时候,也这样说过。
    “没事别往川杨新苑瞎跑。”
    刘莎把脸转了过来,问:“又出事了?”
    “嗯!”刘从严点点头,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事是瞒不住的,“还有,这事别跟林涵说,你自己注意点就行。”
    “什么意思?”
    “多了我也不方便跟你说,反正你自己注意就是了。”刘从严回答道。
    但刘莎不是傻子,她想,难怪前两天林涵喝得醉醺醺地回家,现在还魂不守舍的样子,问他发生了什么也不言语。
    “到底怎么了?”
    刘从严看看刘莎,“当年电厂的那凶手又出来了。”
    刘莎一愣,“那个叫什么来着,王什么志的,跑出来了?”
    “没有,可能另有其人。”
    刘莎不说话,心里明白了。不用和林涵说,她确定林涵已经知道这事了。
    第十章 梦里的真相
    十八年前,刘从严是专案组的头儿,上面下来个年纪比他大的专家指导破案,十八年后,那专家退了,轮到现在这个年轻的,名片上有着一长条“名头”。这做学问的和第一线的就是不一样,升得快,爬得高。
    专家下飞机之后,没到公安局,而是在宾馆单独会见刘从严。
    刘从严敲了门,专家热情地把他迎了进去。喝茶点烟,聊了一会儿家常,才把话题转到了重点。
    专家从包里拿出纸和笔说:“这案子现在到什么程度了?”
    刘从严把情况说了一下。
    专家一边听,一边记录,时不时还在中间插一两个问题,过了半个多小时,刘从严总算把前后跨度长达十八年的案子述说完整。
    他觉得自己讲述的还算客观。专家将本子合起,将笔插在本子的封面上,“这么说来,还是有很多疑点的。”
    “确切地说不是疑点,而是证据不足。”刘从严纠正道,“确实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凶手就是王小志,只是当年王小志被控制后,案子没再发生过,我们也就默认凶手是他了。”刘从严又把这点重复强调了一遍,“没想到,十八年后才让我们知道,当初可能太轻率了。”
    专家摆摆手,说:“也不能全怪你们,我来之前了解过情况,总体来说,我觉得你们在处理王小志的问题上,还是很明智的,”专家喝了一口茶,“不违反法律,又解决了后顾之忧,一举两得。”他指的是把王小志关押在精神康复分院的事儿。
    “但是――”专家话锋一转,“我们干公安的,不就是为了剥丝抽茧、查明真相?只有真相大白,把犯罪分子绳之于法了,才能真正意义上保证人民群众的安全。现在弄得不明不白,虽说在法律上并没有什么不妥,但情理上总过不去嘛。人民群众无小事,更何况这也不是小事儿,所以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查清楚,还王小志一个清白。”
    刘从严点点头,有点奇怪地看着专家,他年纪比自己小,但官职大,在省厅还兼有要职,但私下里和一个老刑警队队长,说这么官方的话,还是有点过了。他有点吃不准对方的路子。
    专家又喝了一口茶,“我听说,这个王小志的姐姐也到本市了?”
    刘从严暗暗有些吃惊,也稍微有了些预感,难道上面的这段话,是针对王羽慧文说的?
    果不其然,专家把茶杯放下,就开始把内容转过去了,“王羽慧文这次回国干什么,你知道吗?”
    刘从严说:“她说是休假回国看看。”
    “是,也不全是,”专家说道,“回国看看对了,但她并不是休假,而是作为学者来参加公安部举办的研讨会的。”
    刘从严愣了一愣,类似的猜测还是有的,只不过没想到“来头”那么大,直接跳过省厅,难怪专家那么重视。
    “她去告状了?”刘从严行伍出身,说话比较直。
    “怎么能说是告状呢?本来就是我们做得不严谨,”专家依然保持着官态,“人家有点意见也是很正常,况且她也没提意见。只是和厅里的一些熟识的领导提出,希望能够参加此案的侦破,学习学习。看看,人家多谦虚,照我看应该是来指导破案差不多。”
    “可,可作为当年嫌疑人的家属,她不太方便吧?”刘从严问道。
    “我们做事情要变通嘛,有一个现成的专家,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机会学习学习呢?”他顿了顿,“她和我们副厅长还是美国x大的校友哩!”
    刘从严一下子明白了,原来“校友”才是重点,这已经不是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了。处理得不好,没准还会影响一干人的政治命运,难怪他会事先找自己私聊。除了眼前的这个,省里还下来了一个指导破案的专家,不是别人,正是王羽慧文。
    趁着正式会议还没开始,刘从严找到达子,把这情况跟他说了。达子愣了一愣,“摸着老虎屁股了?”
    刘从严拍拍他,意思是说也别太在意,但心里还是有些担忧的。刘从严在政治上没啥企图,得罪谁了无所谓,但达子还年轻,年富力强,他又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因为这事儿影响了前途,实在是冤。
    “无所谓。”达子不屑一顾。
    “也无关什么所谓的,”刘从严说,“以后态度好点就是了,咱们做好自己的本分,别人什么样也管不着。”
    两人走进了会议室。其他人已经到了,王羽慧文果然也在,今天换了一副装束,显得很职业,她偏着头和专家窃窃私语。
    专家看见刘从严他们,示意他们过来坐,然后抬高嗓音接着对王羽慧文说:“不过,也希望你能够体谅我们实际办案中的困难,中国是发展中国家,很多地方还不完善,技术手段也远不如美国,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情况不会再发生了。”
    王羽慧文笑笑,和刘从严、达子打了个招呼,“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讨论是从大伙都认为,“凶手还会再出来作案”的共识中开始的。经过一番讨论,在座的又把案子捋了一遍。讨论的时候,王羽慧文一直没说话,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专家说:“怎么样,王博士,以你的专业知识,有什么意见?”
    “意见谈不上,我说点自己的看法,抛砖引玉吧。”王羽慧文今天和那晚截然不同,显得很谦虚。
    由于经由省厅介绍进入了专案组,所以王羽慧文对此案的了解,更加透彻了。但凡刘从严知道的信息,她全都知道,经过几天的分析和汇总,王羽慧文多少有了一些更深的见解。
    到底是学这个专业,王羽慧文分析出来的思路确实不一样,而且显然是做过充分准备,头头是道地就把嫌疑犯的轮廓描述出来了。
    她认为凶手是个男性,三十五岁左右,常驻本市,偏执型人格障碍,有幻想。挑选受害者是根据年龄来分的,十八年前,他的作案对象是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十八年后,受害者,那些“小女孩”长大了。
    有人问,会不会那种传说中的色情狂干的?
    王羽慧文摇摇头,色情狂的“性”趣不容易变,喜欢萝莉,不会一下子跳到熟女;这不是重点――色情狂不会十八年来那么消停,什么都不干――这也不是重点,重点在于犯罪现场根本没有性侵害的证据。
    又说,还有一种类型,是凶手本身为性无能,因为无法宣泄而导致犯罪,但那种多数会出现伤害尸体的行为,尽管这起案子中,凶手很匪夷所思地在尸体上做了稀奇古怪的事儿,但除了最近的一起尸体被野生动物破坏之外,其他的照旧,现场保持整洁,死者死状安详,显然是经过整理的。这不符合性无能犯罪的行为模式,而更像是一种仪式。
    有人问道:“仪式?”
    王羽慧文答道:“没错,只不过我查了很多资料,结果古今中外都没有类似记载。于是就有了另一种想法。”
    大家等着她说下去。
    但王羽慧文却突然停了下来,她翻着手中的资料,还拿笔画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像是无甚把握地说道:“我有一个猜测,当然不一定准,你们可以参考,我认为凶手身边肯定有一个对他至关重要的女人。”
    “女人?”
    “嗯,没错,可能是他的恋人,也有可能是暗恋的对象,这女人就是刺激源,而且我想那女人最近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所以才导致他重新拿起了屠刀。”
    众人听着,达子问了一句:“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王羽慧文轻声地咳嗽了一记,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然后把受害者的照片铺在桌上,解释说:“你们看,正如我刚刚所说,凶手对尸体的善后非常细致,现场被打扫过,没有血渍,纤尘不染,衣服整洁,甚至连死者的表情都被纠正得很安详――凶手肯定不会是以掩盖线索为目的。”她再次顿了顿,接着说,“这只是一种感觉,不一定准确,但就现场所透露出的这些心理痕迹来看,他似乎是在对待,对待自己的亲人。”
    王羽慧文看看大家,于是说:“我就有了另一个想法,心理学上有个概念叫移情,比方说你尊重自己的母亲,遇到和她年纪相仿、模样相似的女人,自然而然就会以礼相待,此案的凶手正是这个意思。”
    大伙点点头,可又有人问:“既然按你的说法,是凶手的恋人,为什么他要如此对待她们呢?”
    王羽慧文回答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王羽慧文的观点很新颖,打开了一个新局面,经过这通分析,让现场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埋头沉思。过了一会儿,有个年轻警察说话了,“那当年的王小志,为啥有颗纽扣在现场?”
    这民警估计不知道王羽慧文和王小志的关系,气氛顿时尴尬起来,果然王羽慧文脸上抽搐了一下,不过很快被她调整了过来,“这只能证明一点――他到过现场。”
    民警还没意识到这个话题的敏感,“你的意思是,王小志见过凶手?”
    “这也未必,但起码王小志和凶手曾经很近。”
    “哦!”民警点点头,“要是王小志能想起来就好了,可是那个傻子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王羽慧文不说话,突然抬起头来,盯着那个警察,“你说什么?”
    知情者一看,王羽慧文可能被激怒了,立即紧张起来。专家赶紧出来打圆场,批评那个民警,“你们要注意自己的措辞,什么叫傻子!”
    王羽慧文打断了专家,“不是这个,你说王小志要是能想起来就好了?”
    民警吓了一跳,他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
    王羽慧文拍拍自己的脑袋,“我知道王小志说的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原来她不是因为有人说她弟弟是傻子而动怒,是有了灵感。
    王羽慧文把身子探到桌上,尝试着分析道:“王小志说‘我想起来了’,是指他想起他到过现场,‘我想不起来了’是说到现场后看见了什么他想不起来了。”王羽慧文眉头紧锁,接下来的话像是在自言自语,“但,‘他不是人’,是什么意思呢?”
    她正想着,会议室的角落突然传来了洪亮的声音,“王小志的意思是,他到过现场,而且想起了当时看到了什么,他看到的不是人。”
    大伙一开始还没明白这人的意思,“不是人?当然不是人,这个变态,简直就是畜生。”
    那个声音又响起了,“我的意思不是这个,是说王小志看到的‘不――是――人’,而是魔鬼!”
    听到这么无稽的言论,大伙又傻眼了,纷纷转过头来,想看看是谁在说这样的话!
    会议一结束,达子就把马路拉了出来,“我好不容易争取个机会给你旁听,你瞎说什么,那么多省里的领导,还以为你是精神病呢,亏你想得出来,魔鬼干的?你怎么不说你是蜘蛛侠。”
    马路尴尬地笑笑,“是是是,刚刚――唉,不说了。”
    其实马路现在背后一身冷汗,根本不知道怎么解释。
    “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达子狐疑地看着他,“还是说老是每天都想着死而复生的事儿,把自己都想得魔怔了?”
    “嗯嗯,可能是累了!”马路摸摸脑袋,给自己找台阶下。
    告别了达子,马路回到宾馆,洗了个热水澡,泡了壶茶,坐在沙发上吸烟。今天没怎么动,就坐在公安局里,开了个没多长时间的会,但不知怎么搞的,却累得不行,像是刚刚爬了一座山,大汗淋漓,精力殆尽。
    他躺到床上,嘴巴里默念着,我叫马路,爸爸叫马顺林,妈妈叫张春琴,家住益江路238弄8号401室,喜欢吃红烧肉丸和饺子,现在的基本工资是五千五……
    马路一直反复念叨着这些基本信息做自我诊断,然后坐起来,摇摇脑袋,记忆良好,思路清晰,没出问题啊!
    可在会议室的那幕实在太恐怖。
    这事儿诡异得很,不是马路后悔自己失言,胡说八道,而是刚刚说这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言行根本不受大脑的控制。
    怎么会这样?当时的感受是什么样的呢?就像中了邪似的,感觉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慢慢地他就出神了,周围的人嘴巴在动,可就是听不见声音。然后有个人在跟他说话,就在大脑的右侧方,贴着耳根,说什么,听不清,马路回过头看看,后面根本没人。
    过了一会儿,这个声音又出现了,除此之外另一种声音干扰着,硬是把那人声给遮掉了。马路被吓得不轻,干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清晰。
    “咕咕咕咕。”这是什么?好像是只鸟在叫。
    马路记得老头家的八哥就是这么叫的。
    这种幻听影响得连视线也模糊了。
    马路眨眨眼,周围的人仿佛都离得好远,被一层隔膜隔在另一个世界里。渐渐地,背景都开始变了,会议室里的墙上,像是出现了一幅山水画,画的深处,是一片竹林,竹林里走出一个人来,他越走越近,贴到了马路的面前,竟然是那个老头。
    老头提着鸟笼不停地对他笑着,八哥“咕咕咕咕”,老头不停地对他说着,他不是人,他不是人……
    紧接着,马路就不由自主地说了那些不着边际的话。
    是不是正如达子所说,自己太累了,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把一些事儿全都弄混了?
    是要好好休息休息了,马路想着。
    男人瞄上了这个二十八岁的女人。她晚上十一点半准时从医院下班,是个护士。女人不是本地人,单身,刚刚攒够了钱,在川杨新苑买了一套一室户。
    川杨新苑是个新建楼盘,后面还有两栋楼尚未建成,有很多设备都不完善,但为了省下房租,女人迫不及待地搬进去了。
    “不就是晚上回家的时候没路灯嘛!这有什么。”女人想,“在老家的时候,不也经常一个人走黑路,再说,用不了多久,等整个小区建设好了,这些问题都不成问题了。”
    男人就是躲在这“不成问题”的黑暗中觊觎女人。他盯了她两个晚上,决定今晚动手。
    小区的正门有保安,但是从医院回来,要绕一个大圈子。偏门很黑,沿着围墙要走很长一段小路,没有路灯。
    天上有半轮月亮,睡眼惺忪地看着大地。
    男人躲在路边的田埂里,手里握着凶器。身后的麦田,随风起伏,呼哧呼哧,男人突然觉得有点诡异,他回头看,黑暗中仿佛有很多眼睛在看着他。
    黑暗地带到底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儿正在发生呢?男人脑子冒出来一个奇奇怪怪的想法。
    他竖了竖衣领,不远处的马路上行驶过来一辆出租车,车灯打得很亮,一个女人付完钱从后座下来,沿着围墙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男人握紧拳头,随时准备出击,女人离他还剩二十多米,猛然间,好像预感到危险,她慢了下来,朝身后看看。
    四处没有人,女人又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男人看准时机,一跃而上,扑到女人身上,把她推到了墙边。
    女人尖叫起来,呼救声刚喊了一半,就被男人捂住了嘴,“别吵!”
    女人死命挣扎,男人双手牢牢地抓住她的上半身,膝盖用力顶在她的腹部。女人惊恐地看着男人。
    他暗喜道,幸好戴着口罩,不会被认出来。
    女人仍在挣扎,力气可真大!男人想。
    他们的脸就差几厘米,眼睛对着眼睛,可一瞬间,男人觉得有点不对,女人的恐惧有点奇怪。
    男人望过去,只见女人的眸子里有一个黑影,她没有看着自己,而是死死地盯着男人的身后。
    等男人反应过来,感觉不对劲儿,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拳头本能地朝后挥去,扑了一个空,只觉得脑后一阵疾风,在昏过去之前,隐约听到有人在幽幽地说:
    “别怕,爸爸来了!”
    整个过程被专案组还原,已经是到第二天下午。
    死者叫李霞,年龄符合专案组的推断,尸体被发现在阳明水库周边的山区里。离第一具尸体发现地点相距两公里。
    按照最后见到李霞的那个出租车司机的供述,他把客人送到川杨新苑的后门之后,就离开了。被查证,基本可信。
    从川杨新苑到阳明水库,一共有三条路线可走,除了其中一条四道马路沿途有监控设备,其余的都是乡间小道,凶手可以从任何一条路避开监控,成功地把尸体运到藏尸点。
    这次发现尸体不是钓鱼的人,而是附近山民的孩子。几个小孩爬到树上掏鸟窝,下来的时候,发现树下原本存在的树洞口盖着稻草,毫无察觉的孩子们,坐在稻草上还聊了一会儿天,其中一个建议生火烤鸟蛋,用稻草做火引,才发现了被盖在下面的尸体。
    李霞的死状和十八年前的韩露完全相似,都是用锯子锯开了头盖骨,然后在大脑的表层铺上密密麻麻的虫卵,这个要命的“镜头”,不仅吓坏了尸体的发现者,还让几个年轻的民警当场吐了出来。
    专案组召开了第二次碰头会,再次把所有的线索汇集到了一起。专家认为,这个凶手选择作案地点,有规律可循,正如十八年前他习惯在电厂背后的偏僻小路作案一样,现在他把地点放在了自己熟悉的川杨新苑。
    那么有一件工作是肯定要做的,交叉对比十八年前电厂宿舍楼和现在川杨新苑的居民,看有没有从那儿或者附近搬迁过来的。再以此作为立足点,向外扩展。并且,凶手会持续作案的特点,也再次被证实。那么按照十八年前的“剧情”,还差一对男女,才算完成。必须严格布控川杨新苑,尽最大的可能,避免第三起案子的发生。
    大伙达成了共识,正布置任务下去呢,门口突然来了一个人,说要自首。
    当刘从严审讯了那个叫刘文的小混混之后,才知道原来昨晚还有这一出,他去抢劫,未料“黄雀在后”,自己却遭了袭击。
    由于事发突然,那浑蛋别说看到凶手的模样了,就连影子都没看到,多高、多大,全然没有概念,只听他说了一句:“别怕,爸爸来救你了!”
    这个人当然不可能是李霞的爸爸,因为她父亲昨晚还在农村,今天闻讯正坐着火车赶过来。而此条线索,也让这起跨度近二十年的案子,有了转机。
    王羽慧文说:“上一次,我曾经讲过,凶手身边一定有个意义重大的女人,可能是他的恋人,现在我更坚信自己的猜测了,只不过我要纠正一下――”她顿了顿,“这个女人不是他的恋人,而是女儿,他是因为女儿才去杀人的。”
    马路躲在宾馆,哪儿也不敢去。
    他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跟着周炳国久了,自然对心理学耳濡目染,知道幻听这事儿可大可小,不好好调整可能要出大事。
    可他无论怎么努力,却怎么也进入不了状态。辗转反侧,始终就是睡不着。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有些烦躁,干脆坐了起来。
    马路下了床,站到窗户旁,夜已经深了。看着窗外s市的夜景,一个古怪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马路打了个哆嗦。
    他赶紧闭上眼,“我叫马路,爸爸叫马顺林,妈妈叫张春琴,家住益江路238弄8号401,喜欢吃红烧肉丸和饺子,现在的基本工资是五千五……”
    马路睁开眼,松了一口气。
    他摇摇头,再次告诫自己别胡思乱想。只是最近太累了,所以产生幻听了。
    他坐回床上,那个念头却挥之不去。他皱着眉琢磨了一会儿,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反正现在睡不着,干脆去看看。
    马路穿好衣服,出了宾馆,在路边打了一辆车,奔着老电厂去了。
    到了小区门口,马路付钱下车,然后顺着老路走进了小区。小区里的路灯大部分都坏掉了,剩余几个路灯发出微弱的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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