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她是我未婚妻。”我继续撒着谎。
    “你真的想救她?”
    “当然!”
    “不是,我是说你真的想救她!”
    “当然!”我莫名其妙。
    黄玉芬转过头,用极其不屑的眼神看着我:“我的意思是说,你要真想奋不顾身地救她,刚刚在泥潭子边上,就凭我一个受伤女人,怎么可能阻止得了你?”
    这句话噎得我足足有半分钟说不出话来,我承认被这句话戳到心里面。是啊,我也这样想,当时我真的有那么勇敢,迫切地要去救张凡双?
    我任凭黄玉芬把我拉进了树林子。扪心自问,当时我是不是有那么勇敢?黄玉芬把我拉进树林,脱离险境,却成为了我无法去救张凡双的一个借口。
    就在那一瞬间,张凡双需要我的时候,我退缩了!
    我原本想从气势上压住黄玉芬,没想到这句话反而让她将了我一军。
    黄玉芬把脸转过去,背着我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都是凡人,都难免犯错!”
    “所以你把人的眼珠子挖出来,嵌在这些娃娃的眼窝里?”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火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她戳到我的短处,我禁不住说出了这个事实。
    黄玉芬的身子又颤了一颤。
    “为什么?”我说道,是为了纪念你儿子!”我指指照片。
    “你不懂!”
    “我不懂!”我冷笑。
    “你不像是个旅游者!”黄玉芬突然转过身来,盯着我看。
    “难道我就会信你真的是住在这儿的居民?在这个荒郊野外,林子里有那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你一个女人居然住在这儿?”
    “我就知道你不是旅游者。迷路?你知道这儿离城区有多远,一百多公里,从森林公园一天之内根本不可能走到这里来。”她恶狠狠地说,“你是警察?来抓我的?”
    我又愣了,有两个意外:第一,李舒然居然开车带我们走了一百多公里;第二,这个女人竟然以为我是来抓她的。黄玉芬恶狠狠的眼神,看得我心里发毛。
    既然我们已经彼此互不信任了,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得知道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错,我是警察!”我刚想这样回答,不料,有人不合时宜地在这个时候敲了门。
    “谁?”隔了一会儿,黄玉芬开口问道。门外是一对青年男女,他们回答说是旅游者,在这林子里迷路了。
    我和黄玉芬对视着,这是一种奇怪的气场,就在敲门声之前,我们俩剑拔弩张。可此时,仿佛又来了需要共同对付的敌人。
    过了一会儿,黄玉芬作了决定,她上前一把将门打开。
    我站定了脚步,随时做好准备以应付不测。进来了两个小青年,穿着入时的衣服,身后背着大包,正如他们自己所说,还真像是一对迷路的小青年。
    我保持着警惕,死死地盯着他们。然而,他们看到屋子里的一切,表现非常吃惊。桌子上放着带血的棉絮,边上是药瓶和镊子;一个脸色苍白,背后包着绷带的女人;还有一个狼狈的男人,也就是我,没有穿鞋,紧张地站在屋子中央。
    那对小青年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仰了仰,显然对眼下的情况更为困惑。
    “你们好!”男青年说道。我相信他原来一定想问:“你们是谁?”
    我们没有作答,四个人就尴尬地站在门口,貌似平静,但暗流涌动,谁也吃不准对方的身份。
    “我们……迷路了,能进来休息会儿吗?”
    女青年轻轻地拉了一下男青年的衣角。黄玉芬没回答,向后退了两步,用行动表示同意。男青年向里走了两步,女孩急忙跟进。
    “屋里简陋,你们要休息的话,自己随便找地方坐!”黄玉芬面无表情地说着。
    “谢谢,我们天亮就走!”男的又说道。他矜持地拉着女孩走到角落里,放下沉重的包。我还是不说话,时刻盯着他们。
    “我们是从外地来的――”显然是没话找话,男青年说了一个省会城市,然后又说了一通如何迷路的过程,一直“追溯”到是坐的几日几时几分的火车来到本市。
    男青年有点儿不知所措,从包里拿出一个水壶,小心翼翼地问道:“能不能给我们一点儿水?”
    黄玉芬看着他好几秒钟,看得男青年举起水壶的手都开始颤抖了,才指了指墙角煤油炉边上,那儿有一个白色的塑料桶。男青年过去装了水,和女人轮换着喝,但眼睛却时不时地看着桌上带血的棉絮。
    黄玉芬转身过去把这些东西都拢成了一堆。
    “需不需要帮忙?”男青年傻笑着说,然后走上前了两步。
    “不用!”黄玉芬警惕地回过头来,直逼男青年的眼神。好一会儿,才再次转身,把那些东西捧起来,丢在了桌子下。
    趁着黄玉芬转身时,那个男人不由分说往我的手里塞进了一张字条。我迅速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我们是来帮助你的。
    我一阵欣喜,再次看了看他们。算算时间,民航的登记簿上可以轻而易举地查到我们的抵达时间,从飞机降落到现在,起码过去四五个小时了,甚至更长。j市公安局一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手机打不通,人见不到,他们一定会采取措施寻找我们。
    可如果这两个真是警察,为什么不表明身份?
    不管怎么说,现在形势一片大好,三对一,而且黄玉芬只是一个受伤的女人,现在重要的是找到张凡双。
    “我不是警察,也不是来抓你的,我倒也希望有警察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我想了一会儿,用直接的办法来打开局面。
    我说着这话,看了一眼那对男女,我相信他们接受到我的信息,没错,我得让他们知道,眼前的这个黄玉芬,对我或者对我们充满敌意,而警察的身份会让这种情绪雪上加霜。黄玉芬显然吃了一惊,她没有意料到我会突然间把这种难以言说的情况展现到那两个陌生人的面前。
    “我们要共同去对付他!”我补充道,然后又看了看黄玉芬背后的伤口。没准儿正如我猜测的一样,黄玉芬不知道自己的死期,危险也同样来自李舒然。
    黄玉芬不说话,看着我,但我相信她此时正在思考着问题。如果我的猜测准确,那么这样的“同盟”对她是很有吸引力的,尽管我并不知道,她和李舒然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我们能够相遇是因为巧合,还是李舒然原本就想把我们带到这儿。
    黄玉芬又想了一会儿,我看见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光芒,但是很快就黯淡了,说:“你不是他的对手。”
    “不是我,是我们!”我预料到她会这样说,指着屋里的所有人,“我们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黄玉芬眼中的那丝光又闪现了,但还是瞬间熄灭,我知道她的担忧,转过头来对着那对男女说:“现在,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确切地说我们是互相帮助,因为这个林子里还有个杀人不眨眼的男人在跃跃欲试,要把我们都剁了!”
    那对男女轻呼一声,做出吃惊的表情。
    “怎、怎么帮?”男青年颤抖着说,表现很逼真,非常配合我的“剧本”。
    聪明!
    这也势必会打消黄玉芬的顾虑――我们现在都别无选择,因为李舒然,我们成了一根线上的蚂蚱!黄玉芬依然在犹豫,这是很自然的事儿。
    这太不合常理,但我依然觉得有可能。如果我是黄玉芬的话,我更愿意“将错就错”。她应该比我更了解,眼前的这对男女一定本来就不是“陌生人”。
    黄玉芬终于抬起头,我不知道她是否想明白了这一点,但她最终冒出了一句话:“我们可以试试。”我舒了口气,一切顺利。
    当一个人暂时脱离困境的时候,原先不成问题的问题就又回来了,我回头看了看那对男女,他们是否真的是j市的警察呢?
    坦率地说,我没有把握。这对男女有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我甚至都怀疑黄玉芬同意达成“同盟”,仅仅是缓兵之计,好找机会开溜。
    但除了这么做,我还能怎么办呢?张凡双即使没死,也一定在李舒然的手上,人生地不熟,自己走出去都费劲儿,更别说救人了。
    所以对眼前让我感到困惑的事情,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黄玉芬转身又进了那间挂满娃娃的房间,她没有解释,我不知道她去干吗。趁着这个当口,我本来想和那对男女说说话,更加了解一下情况,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男青年很识时务地把食指竖在嘴边。
    我们沉默着等了一会儿,黄玉芬从房间里出来了,手里多了一把猎枪,身上背了个包。
    我吓了一跳!一个孤身女人在林子里有把猎枪并不稀奇,我只是心有余悸,如果黄玉芬真的想对我不利,那我的警惕性也太差了,她有的是机会举起猎枪轰我一炮。
    我擦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看着她。黄玉芬说:“你们跟上我,看看能不能有运气在他找到我们之前,先给他来个措手不及!”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蹲下来,沿着墙角走!”她对我们说着,我没有理由不听。
    一行四人,跟着她转到了屋后。
    “我们如何才能找到他?”我问。
    “不用我们去找,如果不出意外,他也正在找我们!”
    对于这个回答,我已经见怪不怪了,即使黄玉芬现在告诉我她会飞,我也不会大惊小怪。
    又过了一会儿,她猫起腰开始往前走。我想她是在用耳朵听,确认李舒然并不在附近。
    我辨不清任何方向,集中精神跟着她,黄玉芬说李舒然也在找我们,我们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碰面?
    黑夜之中,突然撞在了一起,然后混战一团;还是他折断树枝的声音,被黄玉芬听到,紧接着揍他个措手不及;抑或我们现在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正在瞄准我们中的一个?
    我们继续在林子里转着,不知道转了多久,我想过一万种和李舒然相遇的方式,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寂静中,我听见一个女人在叫我的名字:“马路,你在哪儿?”
    我悲喜交加,是张凡双的声音。
    我猛然站了起来,仰着脖子像狸猫一样竖着耳朵听。
    “马路,你在哪儿?”我确定是张凡双的声音,只是声音非常微弱。张凡双果然活着,我站直的身子被黄玉芬硬生生地压了下来,她伤得如此之重,也不知道哪来的这点儿力气,把我压到了地上,憋着嗓子说:“小心是圈套!”
    “去你妈的!”如果我足够冷静,也许会意识到黄玉芬是为了我好,但我当时心急如焚,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张凡双的呼叫声像指南针一样,指挥着我在这黑暗的林子里前进。现在不是黄玉芬带着我们,而是我带着他们。根据分析,我觉得张凡双的呼叫声应该来自那片泥潭。
    我兴奋之余,突然又冷静了下来。黄玉芬说得没错,这有可能是诱饵。
    我弯着腰保持着进攻的姿势,尽快往那片空地而去。张凡双的求救声再次传了过来,然而奇怪的是,我在动,她似乎也在动,总是和我保持着距离,就像塞壬女妖的歌声似的,把我们引了过去。
    白色的区域越来越大,眼前也渐渐地清晰,黄玉芬的墓碑在空地的那一头,有一个黑影趴在那儿,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我们从后面绕过去。”黄玉芬说。
    我们在林子的边缘,蹲着身体,绕了一个圈,那个黑影还是没有动静。
    黄玉芬从地上摸起一块石头,冲着那个方向丢去,小石子蹦了几下,停在了那个黑影的边上。四周一片寂静。
    黄玉芬从包里掏出了一根绳子,前面带着钩,朝我努努嘴说:“用这个!”我明白她的意思了。她瞄着往那个黑影掷去,第三下的时候,钩住了黑影的腰。
    “一二三!”黄玉芬喊着口号,我们把那个黑糊糊的影子拉进了丛林。借着微弱的反光,我看清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了,这个黑糊糊的玩意儿依旧一动不动――居然是一具浑身上下都滚满泥浆的尸体,显然刚刚从那泥潭子里捞上来。
    我吓了一跳,心中泛起不祥的预兆,双手把其脸上的泥巴撸下来,是个女人,但不是张凡双,更不可能是李舒然了,又是个陌生人。我把尸体凑到眼前要看个仔细,那具尸体突然睁开了眼睛,一双血红的眼睛在黑夜里盯着我。
    我脑门上顿时渗出一排汗珠,背上像针刺一样疼痛难忍,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觉得这回完了。我触电似的放开双手,双腿乱蹬着往后爬。
    诈尸这玩意儿听说过没见过,谁也不想看到。更要命的是,那具尸体竟然缓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背着光,黑漆漆地竖在我面前。
    我回过头去看另几个人,黑暗中脸部表情看不见,但我想一定也好不到哪儿去。黄玉芬明显也被吓着了,站在那不停地颤抖,有点儿像疾风中的小树苗,她的手牢牢地握着枪把,似乎连举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开枪啊!”我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出自本能地吼了一声。黄玉芬这才反应过来,举起枪,正要扣动扳机,意想不到的事儿发生了。
    先前的男青年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猛地向黄玉芬扑去,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就在我的眼前发生,更加意想不到的是,黄玉芬似乎早有准备,她对准那具尸体的枪口,瞬间转回来对准了男青年。“轰”的一声枪响了,火星四溅,那个男青年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再接下来就像拍电影一样,他滚动着身子,在黄玉芬第二枪射出来之前,躲过了致命一击。
    怎么回事?又是一记枪响。黄玉芬用的是双管猎枪,换上子弹肯定来不及,这一枪不是她射的,我顺着火星儿望去,是那个女青年在树后用手枪射击。
    黄玉芬钻进了密密的树林子,他们猫捉老鼠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唯独就是没有人答理我。我正被恐惧和茫然双重煎熬着,突然发现,在这个游戏中,我并没有闲着,就在他们互射的当口,假装“尸体”的人已经迅速移动到我面前,浑身湿漉漉的泥巴泛着酸气撒满地。我站起来,连和她打个照面的工夫都没留,直接转身开跑。
    又进了树林里,我不顾一切地向前,直到四周恢复寂静,我再次变成了孤身一人。原本要救张凡双,未料节外生枝多出来一具“尸体”,她还盯着我不放,那些我不知道身份的人也钻进了林子,好了,这回更热闹了。
    黄玉芬怎么就和那对男女突然交上火了?我想不明白,貌似起源于那具尸体。男青年扑过去撞开黄玉芬就是为了不让她射击?还是说趁着她走神,才找到时机下手?
    我觉得前一种可能更大。要论时机,从一进到那个屋子里,他就有的是机会,何必等到现在。而且黄玉芬虽说也被吓得不轻,可还是反应敏捷地转回了枪口,很明显她早就有所防备。
    这事容不得细想,原本就疑惑重重,细想之下,更是悬念迭起,但好处在于让我冷静了下来。诈尸应该是不怕枪击的吧,如果这点成立的话,那么男青年撞开黄玉芬是为了救那具“尸体”,或者说那女人压根儿就是活人,躺在那儿故意吓人?
    但她为什么浑身淤泥像刚刚从泥潭子里捞出来一样呢?说起泥潭,我突然记起刚从泥潭子出来的时候,黄玉芬非常紧张我脚下缠了什么东西,现在结合当下发生的事情再想想,这泥潭子里究竟有什么?
    这些问题都抛开不谈,男青年和“尸体”是一伙的,“尸体”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显然是在等着我们靠近,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具“尸体”是通过张凡双的呼叫把我们引到这里来的,那么张凡双现在又在哪里?几根线索纠缠到了一起,从他们的行为来分析,那对陌生男女和黄玉芬明显心照不宣,我打赌他们知道这林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唯独我对此一无所知。
    李舒然在哪里,张凡双在哪里,那对陌生男女和黄玉芬现在又在哪里?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我闷着头边想边走,那个久违的喘气声又传出来了,我差点儿把它给忘记了。它也不甘寂寞地跑来凑热闹。
    我辨别着喘气声的方向,还是辨不清,我摸到了一棵大树,靠在树上,警惕而又紧张地看着看不见的四周。
    那喘气声抑扬顿挫,越来越明显,天骤然下起了雨,我摸着滴到脸上的雨滴,黏糊糊的,放到鼻子前一嗅,一股熟悉的酸腐味扑鼻而来,这不是雨,我背靠的树上有东西正吊在头顶。抬头望上去,先前的那具“女尸”正倒挂在树上,冲着我咧开嘴笑,还没等我缓过神来跑开,她突然开口说话了:“我拉你上来。”她向我伸过来一只手。
    “什么?”
    “女尸”不回答,用手指了指,我顺着她的手指望出去,又看到了熟悉的绿光。是狼!前面那几条被“喘气声”赶走的狼,现在又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直逼我而来。“再不上来,就来不及了!”“女尸”说道。
    狼的包围圈越来越小,一个飞跃就到了跟前,我来不及细想,还没等我把手伸上去,后领子就被那具“女尸”拎了上去,我被拎到了一个树杈子上,和“女尸”面对面地坐着。刚刚脱离了险境,现在又吉凶未卜。
    “你是谁?”我壮着胆子问道。
    “别怕,我是人!”
    原来是个女孩子。
    底下的狼没有放弃,拼命往上跳着,想要把我拉下树,嘴里发出着野性的兽鸣。喘气声还在,但似乎和先前不一样,这七八只狼这回并没有因此害怕而散去。这喘气声也有些不一样。
    似乎是为了解答我心中的疑惑,女孩开口说:“这些畜生是被驯养的!”
    “驯养的?”我有点儿明白她的意思了。这喘气的声调是不同的,是向这群狼发出命令的信号?
    “谁会驯养狼?”
    “除了他还有谁?”
    “他?”我突然一下子反应过来,女孩说的不是他,是她,指的是黄玉芬。
    “没错,”女孩回答道,“她现在正往这儿赶来。”
    话音未落,我就听到“吱嘎吱嘎”的枯枝折断的声音。林子暗看不清,但狼嗅得到人的气味,所以黄玉芬通过这种方式来找到我们。
    黄玉芬究竟是敌是友?我分辨不清。更要命的是眼前还坐着一个浑身布满泥浆的陌生女人。她的话我就能信吗?那女孩突然伸出手来把我的头用力地按下去,我右拳直击她的腹部,等我明白过来她这么做是为了躲过黄玉芬射过来的子弹时,已经来不及了。我失去了平衡,树杈子本来就细,在枪响的声音尚未彻底消失之前,我一屁股落到了地上。
    摔得有点儿闷,可根本来不及缓过劲儿,一只狼就扑了过来,尖锐的牙齿,深深地嵌入我的左手臂,我抬腿猛蹬过去,手臂钻心地疼,根本摆脱不了它。另外几只狼也扑将过来,当我基本已放弃抵抗听天由命的瞬间,其他跃到半空中的狼,突然倒在了我的面前,嘴里发出悲鸣声,狼群顿时散开了。在最紧要的关头,男青年开枪救了我。我顿时意识到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了。“小心,黄玉芬就在左边的树后!”我大声地喊着,黄玉芬的枪只能发射两颗子弹,男青年在我的提示下,占据有利地形,朝那个方向又开了一枪。
    “嗯”的一声,有人中弹了,是黄玉芬,我一阵欣喜,男青年小心翼翼地举着枪走过来,我和他并排而站,一步步朝着黄玉芬所在的那个位置走去,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好像死了?”
    “嗯!”我长舒口气,暂时脱离了危险,黑暗中有个熟悉的人影向我走来,我眯着眼看清后脸色骤变,是李舒然,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是那个女青年,她就跟在李舒然身后。
    我转过头去望男青年,他正举起手,然后用枪柄狠狠砸中了我的脑袋,昏迷之前,我看见李舒然正向我走来……
    这也许是我经历的最漫长的一个黑夜,黑夜之中,发生了什么我一无所知,只是不间断地有一些影像出现在我的眼前。张凡双、李舒然、黄玉芬,那些个陌生的男女,他们的脸像幻灯片,在我的眼前晃过。
    似乎时光倒流了,从下飞机开始,李舒然的笑脸又清晰起来,顺着这条脉络,我重新走过那条山路,在寒冷的冬夜滑下山坡,进入那座诡异的树林。树林里莫名其妙地多出那么多人来,看似巧合,却早已因为一条不为我所知的线索,扭在了一起,高潮部分就是我终于明白,这个林子里所有的人都是我的敌人。
    我不知道为什么思维一下会变得如此敏锐,难道这就是临死之前的异象?我听到黑暗中还有人在一旁说着话:“左手臂肌肉撕裂,没有骨折,轻微脑震荡。”
    眼皮像被黏住了一样地沉重,奋力睁眼只是一种奢望。我很想看看究竟是谁在说话,却是徒劳。这要命的经历,最终还是不为我左右,我在想死就死吧,唯一遗憾的是,还搭上了张凡双,她现在在哪儿?我拼命想喊她的名字,在临死之前以求一个安慰。
    突然有人一下子握住了我的右手,我听见有人在说:“他醒了!”
    眼缝里透进来一丝微弱的光,相较前面而言,那股黏合眼皮的力量,好像是在慢慢地失效。我看到头顶白色的天花板,中间有一个圆形的灯罩,灯罩里充满了白光,一张脸来到我的眼前,他摸摸我的额头,翻翻我的眼皮,然后点了点头。
    “马路,马路!”我听见了轻轻的呼叫声,睁开眼,看到一个从来没见到过的中年人,自我介绍说是j市的公安局局长。
    一连两天,我都在昏迷中摇摆,短暂的清醒,虽然起不到什么作用,但还是让我意识到自己获救了。我还没有体力去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好把一肚子的疑问都交给昏迷时的梦境。它若隐若现、虚无缥缈,只能让我更加困惑。
    我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幻象,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只是有些发烧,养两天就好了!”我终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周炳国的脸,随即又昏迷过去。
    不知道这样过了几天。某一天清晨,太阳斜射到我的脸上,让我感到温暖的时候,我才确定自己确实还活着。护士递过来一碗小米粥,喷香暖胃的流体,让我对生命顿生依恋。病房的门打开了,是周炳国。
    他向我讲述了后来的全部经过。我被人丢弃在一条盘山公路上,同样获救的张凡双,当时就在我的身边。有人报警说出了我们的位置,并根据我身上的证件联系上了公安局,然后公安局出面联系了周炳国,所以我们没有冻死在荒郊野外。除此之外,还有树林里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正是黄玉芬。
    j市公安局组织人力,展开搜查,找到了黄玉芬的尸体,还有她的家。那些娃娃里果真嵌进了人的眼珠子。我在昏迷的时候不停地在说着:“那个泥潭有问题!”
    出于负责,公安局组织人手清理了那个泥潭,结果在泥潭底下总共发现了七具婴儿骸骨。他们全都被残忍地挖去了眼珠。j市公安局怀疑,这七具尸体正是十几年来本市婴儿失踪案中大部分的主角。
    “张凡双现在怎么样?”
    “她还行,在医院疗养,没有外伤,只是心理上有些小创伤。”
    我看着周炳国,确定他不是为了安慰我撒的谎,然后问他要来一根烟吸了口,喷出白色的烟雾。
    吸了半根烟,我还是没有忍住,开口问道:“周教授,你知道为什么吗?”周炳国没有回答。
    “你知道为什么他不杀我们,反而带我们去找一个专门虐杀婴儿的变态杀手吗?”
    周炳国想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他最后说道。
    李舒然给我下了个套,动机不明,身份不明,我开始以为是因为经办此案,所以陷入其中,后来才知道,我不仅仅是作为办案民警才被卷进来的。其实这只是个开始,后面的发展,更说明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j市之行一败涂地,虽说无端牵扯出了一起虐杀婴儿案,但功劳几乎与我无关。当地警方正在不遗余力地侦破此案,从我一恢复清醒开始,就不间断地有专案组的民警,还有一些刑事勘察人员来询问,我一一作了回答。
    他们的素描专家是个40多岁的中年人。按照公安局长的说法,这人有着近20年的工作经验,是j市最好的画人像的技师。他叫赵驰翊,清瘦有神,戴着一副眼镜,梳着三七开的分头,不仅带着画板,在我“老王即是李舒然”的执著观点下,还调来了监控录像。他希望我能够更直观地模拟出李舒然的画像。面对录像里那个戴着帽子模糊的身影,我时而觉得不像,时而又觉得那就是他本人。由于和李舒然接触的时间大部分在晚上,唯一一次近距离照面是在车站广场下,所以只能说:“让我再见着他,肯定认得出来。”
    赵驰翊耐心地辅导我恢复记忆,他把几张透明的画有不同形状五官的塑料卡片叠在一起,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排列着这些器官的组合,最后终于弄出一张能够让我信服的脸。我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是客观,多少是自己主观臆断出来的。
    包括那对陌生男女和那具女尸的模拟像,协查通告终于发了下去。原本我以为很快就会有消息,但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就李舒然整个行动的严谨性来说,他敢这么做,很明显准备了不止一两天。只是我不知道那两个陌生人与那具女尸和李舒然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至于他现在究竟躲在哪里,这个问题我并没有觉得过于惊奇。对黄玉芬的调查起码说明要在人群中隐藏起来并非不可能。她是医院的护士,12年前生下了一个患有血溶症的男孩,出生后出现严重的黄疸症状,一周的紧急治疗也没能挽回孩子的性命。新生儿血溶症并不是一个高死亡率的病,但偏偏让黄玉芬赶上了。原先我以为这其中会有一些“猫腻”,黄玉芬无处诉说才导致人格变异。但听说当年她似乎异常平静地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也许是因为身为医务人员,早就明白生死由天的这个道理。按照时任院长的说法:“黄玉芬同志是个党员,有这样的思想境界很正常。”
    医院出于照顾,还是在经济上对黄玉芬作出了补偿,一年之后她辞了职,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直到事发,大伙儿才想起来当年的这件事并没有在黄玉芬的心里熄灭。她躲在杳无人烟的地方,憋着怎样的仇恨,才让她在接下来的数年里一口气虐杀了7个婴儿,来“纪念”自己的孩子?
    至于她究竟和拐卖集团是有买卖来往,还是自己诱拐的,现在还在调查中。我对这些都颇有兴趣,巴不得立马能够进入专案组查案。
    可j市的公安局长说,我还是要注意身体,这事就留给他们来办好了。这是客气话,可言外之意我还是听得出来,他的意思是说,我们别在这儿碍事了,说是要来查悬案,未料自己性命难保,还是别添乱的好。
    照理说我一再坚持,也能留在j市继续查案,而不是像现在“打酱油”似的就此消失。然而,局长也一再坚持我回去养伤,过分的关怀,倒让我觉得有些不合常理。
    其实这次我身体并无大碍,除了一些零碎的外伤,医生说主要是因为精神过于紧张才导致的昏迷,可局长既然表态了,我还能说什么?j市公安局局长临走前,一再向我们表示感谢和歉意:“帮了那么大忙,而且还受伤了,让我们怎么好意思!”
    对于局长这样的感谢,我只能报以苦笑,我知道这一切只是为了让我有台阶下。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只能旁敲侧击地来了解案情的进展,直到我回到本市一个星期,依然没有更多的消息。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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