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平了他眉心的皱纹,自己却蹙起了眉头:“说到底,这事也不能怨你。这是你的天命,不是斩断气运就能避免的,该怪我……是我太自私,也太懦弱。”
    我竟然不敢再追问一句当时你们在商议什么,甚至不敢想你真的要夺天下,我又能不能像刚刚复生时想的那样狠下心来对付你。
    怀中的青年微微颤动,像是要醒来的样子,任卿的双臂缓缓勒紧,像要把他嵌进自己身体里似的。可最后徐绍庭能感觉到的,却仍只是轻柔如羽毛的碰触,完全感觉不到他所传达出的担忧、恐惧、悔恨、不甘和……深情。
    徐绍庭把脸埋在师兄怀里,双手悄悄环上了那副纤瘦的腰身,闷声求他:“师兄要打骂我都可以,只是别再把我赶走行吗?我什么都能做,唯独不能忍受离开你……这几年不能留在你身边,日子实在太难熬了。咱们还像小的时候一样读读书、练练剑,每天下山做些善事不好吗?做官有什么好的,玉京里那么冷清,你何必非要留在那里……”
    他的手渐渐从任卿腰间滑到背后一对隆起的蝴蝶骨上,稍稍用力,将他拥入自己怀中。温暖的气息吐在轻薄的夏衫上,渐渐濡湿成一片圆形的暗影,从布料下方露出一个隐约的隆起,随着布料悉悉索索的摩擦声颤动。徐绍庭犹嫌不足,抬起头来看着那双微开的双眼,企图从中看出任卿的喜怒,可是月光太过幽暗,又或者他的师兄不愿看他,那双眼竟被睫毛的阴影挡住,看不清里面的神色。
    “师兄,我错了。”他可以承认他这样吃醋是错的,他和白明月的交易是错的,他曾背地里做的事都是错的――哪怕他做的时候不觉着有错,但只要师兄不喜欢,那么一切就都是错的。
    可他能够坦然认错,却绝不愿意改。
    每次只要提到仙朝和白澄,任卿总会显出一种特别紧张、在意的态度,而这态度在他们进入长安之前都是只对他才有的,而且他享受到的次数都没有白澄那么多。这种变化他忍受不了,他想让师兄只看着他一个人,哪怕明知是错,也管不了了。
    徐绍庭不停地道着歉,鼻尖贴着任卿的长衫缓缓游走,将那风尘朴朴而略带咸味的衣料都浸上自己的气息味道,腰身越挺越直,唇齿终于印上了师兄的咽喉。那是人身体最脆弱的地方,稍稍用力咬下去便可让人断气,所以也是武者保护得最严密的地方,一个人若能允许别人碰他的喉咙,那就是将生死都交诸人手,这样的感情若说不深,谁又会想信呢?
    “师兄,我知道错了,你若还生气就只管责罚我,别气坏了身子。”徐绍庭的声音紧贴着耳廓传入了任卿耳中,连同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也一并传入,轻轻地搔着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湿润的唇瓣在皮肤上拖出微凉的痕迹,每一寸每一分地昭示自己的存在,而那副属于青年人的热情身体更是将任卿完全压制住,在道歉的同时,也温柔而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绝不放手的决心。
    把师兄压倒在草地上时,他却有了一丝迟疑,抬手按上了任卿额头,一遍遍叫着他:“师兄,你看看我好吗?让我知道你愿意原谅我,愿意接受我……”
    任卿的双眼缓缓睁开,之前被长睫挡住的眼瞳明亮如水,看得徐绍庭一时失神,就被他握着手腕反推到了地上。那只修长柔软,好似书生的手轻轻握住了徐绍庭的双腕,明明不用什么力气,便叫他完全无力挣脱,只能眼巴巴地躺在地上,看着师兄五指轻扬,解下了紧紧系在腰间的丝绦。
    徐绍庭从没见过任卿这般主动,更没想到他现在不仅不拒绝自己的要求,反而如此主动,一时间愣在当场,除了看着眼前如梦幻般的景致,什么也想不起来。哪怕是在梦境当中,他也从没想过师兄会这么对待自己,缓缓覆压下来的双唇和温软光滑的肌肤包裹住他,全数印进了他心底。就连光滑的绸衫在皮肤上滑动的感觉都异样的鲜明,细碎地酥进骨髓,让他再也无暇说话。
    任卿一手按住师弟,半跪在他身上,按着徐绍庭从前的做法,咬开一瓶能收敛润滑的药膏,自己用手指蘸了,缓缓推入隐藏在阴影中的幽谷。他现在既不想管那只妖龙看得见看不见,也不想听徐绍庭说话,甚至也不愿想从秘境中大摇大摆离开的白明月母子,只想抱住自己不太听话的师弟,做一些能让他忘记一切的事,不管对错、不顾羞耻。
    他的手并不短,只是缺少经验,稍稍探入便即离开,总不够深切。尽管指尖的药膏都化成了水,双腿也被体内的变化勾得软弱无力,却还是无法容纳那件已经用习惯了的东西。
    徐绍庭几度想要接手,他却紧紧将人按在地上,强硬地一分分一寸寸含入那早已紧绷着等待被征用之处,然后终于放纵自己软了腰身,倒在下方早已等待着的双臂里。
    徐绍庭的呼吸微微急促,眉目间已经有了些痛苦的模样,身体无法自抑地动了动,好与师兄契合得更加紧密,抱紧他问道:“师兄是原谅我了吗?”
    任卿握着他的双臂重新按在胸口,直起身子,轻轻摇动着腰身。直到耳中充斥着清晰的水声和喘息声,脑中的杂乱思绪渐渐被单纯的享受代替后,他终于开口,低声答道:“我不怪你,原本就是我的错,是我太一厢情愿。但我还是要再强求你一次――你是要放开白明月,做回我的师弟,还是要帮他与仙帝为敌,破坏我这一生心血?”
    徐绍庭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只要师兄”,心底那片燎原火焰之中却又染上了一丝暗色。修道之人最忌执念,因为执欲过度便易入魔,可他的心魔却是从自身还未修行时便已深入骨髓,且成了他修行的动力,修为每高一分,入魔便深一重。
    他抬起上身,小心地抱住任卿,在他额上轻吻了一下,心底那份独占的念头却越来越炽烈,烧得他的目光越发幽深晦暗,融入了无人可见的黑暗中。
    “师兄……”徐绍庭拖长了声音,微尖的犬齿在任卿颈间细细磨着,紧抓着他的脚踝道:“给我生个孩子吧。”
    任卿心头一颤,身体猛地僵硬住,难以自控地哼了一声,整个人被这句话送到了风头浪尖上来回抛掷,激动得几乎昏迷过去。他师弟却不愿这么轻易放过他,猛地一个翻身,像是要把他吞吃入腹般急切地吻住了他,将这几天累积的烦躁和醋意都化作无尽动力,狠狠地以下犯上了几回。
    第74章
    转天早上,云皇竟一反常态地没有早早接过这具身体,而是盘踞在任卿识海中问道:“你前天不还连抱都舍不得跟他抱一下,生怕叫我看见什么吗,怎么这回这么放荡,竟主动勾引年少气盛的小师弟?”
    “龙皇陛下费了这么大心思,居中穿针引线,不就是为了看一出好戏?我虽然不能如你所愿,和师弟演场反目成仇的戏码,却也不能辜负龙皇的好意,什么反应也不给你。再说……”他一手撑着地面坐起身,冷笑了一声:“反正本来也有两个妖物日夜盯着看,再多一个也不算什么。”
    每次在他以为自己看到了改变命运的希望时就会发现,被更改过的一切就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了前世的道路上,这种深深的无力感让他疲倦不已。他现在还有胆气,还想再逆天改命,可这念头会不会在一次次失败中消磨掉,让他放弃努力,就这么无力地看着山河易主,末帝再度被赶下皇位?
    若真有那么一天……若他终究不能挽回大势,至少还能带着白澄破碎虚空,不用像上辈子那样被囚禁在京里,过着受人欺辱的废帝生涯。
    他微微叹了口气,从储物玉佩里取出一桶水擦身。清水洗去了干硬在身上的污物,却将青红的痕迹冲刷得更鲜艳,星星点点落在软玉般的肌肤上,更有种说不出的诱惑。他刚从水里跨出来,背后就贴上了一片温热的胸膛,耳边也感觉到阵阵轻软的暖风:“师兄起来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任卿身体僵了一下,很快又放松下来,按着他的肩膀往外推了一下:“先换上衣服吧,这儿还有人在。”
    云皇主动应声:“不用管我,反正我也不是人,多我一个也不多。”
    徐绍庭心安理得地笑道:“昨天我倒是忘记龙皇了,不过好在种族不同,我们的事看在他眼里也不算什么。这片湖岸边如此清静,除了咱们两人之外再无一个活物……”
    “咳咳……”不远处忽地响起一声轻咳,两人转过头去,就看到一只半人高的紫吻鹭迈着长腿从草丛中走出,左翅膀人性化地高高举起:“我……我就是个活物。”
    任卿身上的气势眨眼便起了变化,原本的几分寥落的脸庞上挂起一丝妖异的笑容:“小妖怪,你是从哪儿来的?你有主人吧?”
    而在他气势转化的那一刻,徐绍庭就飞快地放开手,扯过长衫替他披上,免得师兄的身体被妖看到。紫吻鹭“呵呵”干笑了两声,低着头答道:“我是荣阳城城主的书童,你这个人类是怎么知道我有主人的?”
    那个字念“刑”。而且荥阳城主都几十岁的人了,还用的什么书童?就是用也不能用只紫吻鹭啊,难不成这妖物看着憨傻,实际上是已经能化成人形的顶级大妖了?徐绍庭不忍直视这只比他的胖狐狸聪明不到哪儿去的妖怪,默默地在一旁更衣,听着龙皇审问那妖物。也许智力上的差距比武力上的更能造成威慑了,没问几句,那只傻鸟就答应带他们去“荣”阳城里见他们城主了。
    飞行了半炷香的工夫,他们就在荒野中看到了一片用石头随意搭城的古怪城池。城上有法力护持,所以虽然石块搭得里出外进、石块间也没抹上泥灰,不少地方甚至露出大大小小的窟窿,却还是稳稳当当地立在地面上。
    而这座和荥阳城主府差不多大小的石城门上就悬着一座木匾,自右至左歪歪扭扭地横写着三个大字:荣阳城。
    那只紫吻鹭面有得色地挥着翅膀指向城门:“这就是荣阳城,是我们城主一人之力建起来的,怎么样,比人类的城池不差吧?”
    “岂止不差,简直比人类皇帝住的地方还要好。”云皇悠然看着城中最高的那座石屋,真心实意地抛弃了自己的审美观和良心,竭尽所能地赞美:“你们的城主真是位不世出的天才,若能得到正式的教导,将来必定大有作为,说不定能成为开辟一界的大能。”
    他不吝赞美自己的儿子,只可惜观众们都不捧场。徐绍庭连看都不想看那片破烂石城,任卿也是毫无反应,那头紫吻鹭更是连听都听不懂他说的什么意思,摇着圆圆的小脑袋道:“我们城主不叫大能,叫雒青主,雒水的雒,青龙的青,城主的主。你们这些人类没见过青龙吧?我们城主就是头青龙化开,他的个子可大了,化出原形来,这座城都不够他伸开腰盘一圈呢!”
    紫吻鹭滔滔不绝地夸赞着青龙,云皇难得温和地听着,不时点点头,脚下潜运法力,说话间就将众人都带进城中,站在了那幢石屋门外。
    近乡情怯,近人情更怯,云皇已将手搭在了石门上,却迟迟不敢推开。迟疑了一瞬,石门便“吱呀”一声向房间内敞开,露出一名穿着青色道袍儒巾的俊美少年。那少年在开门的一霎那本是绷着脸的,但等到看清了云皇与徐绍庭的模样后反而“咦”了一声,唇角稍稍往上提了几分,拱手问道:“两位兄台远来辛苦了。看你们的衣裳,莫不是朝廷委派的官员,要来敝城任职的?正好敝城城主府还缺一位参军和一位主簿,两位若不嫌弃,请先进府一叙。”
    云皇五指按在门上,激动得控制不住力道,险些将手指幻化出爪子的形态,亏得有圣母光环全方位管控,再怎么用力也没破坏石门。进到房间之后,他看着石头胡乱凿成的矮几和各色杂草粘成的软垫,越发疼惜这孩子,开口便表露了自己的身份:“青主,我不是什么朝廷派来的官员,而是你生父。”
    雒青主愣了一愣,琥珀色的眼眸悄然异化,幻出一双青色竖瞳,那副求贤若渴的神情也消失,只余一片傲岸:“你是来消遣本城主的吗?我乃万年龙妖,你一个人类怎么可能是我父亲!”
    云皇顿时觉着这个用了多日的身体处处都不好,暗自唾弃了一阵,抬手露出了腕上化作盘龙手镯的原身,温柔小意地亮到儿子面前:“你看,这才是我的真身,我是华霄大世界应龙一族之主,这具人类躯壳不过是随意捡来用的。”
    雒青主扫了那条龙一眼,脸色比当他是人类时更难看:“我明明是一条光鲜水滑的青龙,怎么可能是这种丑不拉叽的黑龙生的?看在你身材残障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赶快离开,本城主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
    心心念念想了万年的儿子却不认他,云皇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不过他和人类不一样,难受了不会纠结气闷,而是直接将手化成巨爪,抓向雒青主:“你是应龙,天生就该统御万妖,怎么能在这种地方虚耗光阴,还学习人类那些可笑的习俗规矩?”
    他虽然将手变化了一翻模样,本质却还是任卿的身体,握到雒青主手腕上时力道仍是轻如羽翼。年幼的青龙城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本拟将人直接扔出石门外,可一片妖力挥出去之后,却只有自己的胳膊晃动了一下,别说披着人皮的黑龙没动,就连衣脚都没飘起来。
    他略有些吃惊,右手倒是不动了,左掌却蕴足了妖力狠狠拍向云皇胸口,掌上带着风雷之势,看得徐绍庭心惊肉跳,不假思索地伸手过去与他对掌。
    这一掌结结实实地对上,徐绍庭本已经准备好了要被打飞出去的准备,可那掌碰到他的手时却软绵绵地,只有“摸”的力道。他可不觉着这龙会好心到在对自己出手时留力,更不敢相信龙皇会为了怕伤到他而故意控制住亲儿子,不许这头龙伤他,所以会做出这事的只有可能是他的……
    “师兄!”仅管没有证据,徐绍庭就是能确定自己的猜测一定是对的。但他不知道任卿用了什么方法,会不会损伤神魂之力,越想就越是担忧,连声叫道:“师兄,你没事吧,你跟我说句话……龙皇,你已经找到了儿子,是不是该把我师兄的身体还给我了?”
    雒青主怒道:“你师兄没事,我有事!你明明就是个普通人类,怎么会接了我一掌之后就像没接倒似的,还反过来将真力打进我体内的?我修行万年,自负比起人类的大宗师强出千万里,凭什么你就能伤到我?”
    骂完徐绍庭,目光又在任卿的脸和他腕上的乌龙间来回游离,愤恨地说道:“我父亲还不如是个人类呢,竟然是条这么丑的龙,将来我跟他见面时间长了,万一受了影响,也长成这样,可怎么有脸做城主!”
    他在雒湖中呆了万年,平常潜在水底,见惯了各色不能化形的妖禽和蛇虫,和偶尔从湖边经过的人类相比,这些妖兽简直都不堪入目。化形之后他特地到了人类居住的地方,越看就越觉着人比妖强,也生出了一股慕人之心。
    特别是那个叫“荥阳城”的地方,真是又大又漂亮,比湖底强上千万倍,而且城主的衣服也比龙鳞化成的甲衣优雅,身边还有那么多美丽的人类服侍……这才是他该过的日子,妖怪有什么可当的!
    他亲手建了这座荣阳城,还给那些小妖们都安排了职务。好容易享受了两天城主的排场,城里还来了两个穿得跟城主府里的大官们一样服色的人,本以为自己这座城真的能变成人类那样的城池;结果找上门来的却是条自称他父亲的丑龙,和一个目中无龙、只盯着黑龙现在躯壳的怪人。
    他满心委屈地想甩开黑龙,却没注意在他们父子纠缠的时候徐绍庭已悄然退出房门。等到他发觉不对时,周围的天地已经悄然转换,房中充斥着从未有过的清灵气息,而原本虽然算不上光线充足,好歹还能从窗里透进点光线的石屋竟暗得像是夜晚。
    只是说了几句话的工夫,清早明亮的天空便化作一片深渊般的无尽黑暗,而在那片黑暗当中伫立着一个巨大的、当中是圆球,周围斜斜环着两条圆环的奇异建筑。而刚刚褪出去的徐绍庭又回到了房门处,阴森冰冷地看着他,嘴角含着一丝比妖怪还可怕的笑容:“龙皇陛下、雒湖之主,恭喜两位父子重逢。可还有一件事需要先解决――请将我师兄平平安安地还给我,不然我徐绍庭拼着神魂俱灭,也要将这片空间打碎,让两位给我们师兄弟陪葬。”
    龙皇固然握着他师兄的身体为质,可现在多了这头青龙,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威胁黑龙,要回师兄的筹码了。只要师兄得回身体,他们两人就能发动界星仪将这两头龙送走;若是万一回不来……
    那他还留在这世上有什么意思?
    第75章
    周围天色晦暗,门口又站着个像鬼一样的年轻人,一双眼仔细看起来还泛着几丝血光,正冷冷地盯着他们。雒青主一身鳞片都被激得翻了起来,头顶儒巾下顶起两个小小的突起,越伸越长,脸也泛起了青气。
    他父亲见识更广些,一眼就看出对方的状态不正常。本来他只对为这两个是普通人类,谁想一个体内有大能留下的禁制,另一个干脆就能入魔――这魔气一旦散出,他且不好说,他儿子这么不通世务,神魂肯定抵抗不住,也会沾上魔念。这个小世界力量弱小,过于强大的妖族本来就会到天道打压,若是再染上魔念,九天灭魔劫雷只怕眨眼就跟下来了!
    好在这些日子以来,他也知道了徐绍庭心底最重视的东西,立刻放开对任卿神魂的压制,放开声音将此事说出。这话一半儿是说给任卿,另一半儿倒是说给他儿子听,好让雒青主:“你师弟有入魔的倾向。他修的是大世界传下的无上道法,若真是魔念缠心,转入了魔道,这片九州世界的天道可是容不下他,我也不会对他手下留情了!”
    任卿这会儿能借着自己的身体看到徐绍庭,真气运到双目,果然发现他眼里丝丝红光流转,身上也掺了几分阴森森的煞气。他并不完全相信龙皇的话,可看着徐绍庭的眼睛,心里也隐隐觉着不妥,连忙开口劝道:“阿继,你控制住自己,给我清醒过来。我教养了你十几年,期许你成为一代贤臣,不是为了让你自寻死路的!”
    徐绍庭温驯地笑道:“师兄别生气,我听你的话。不过龙皇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被他骗了。他这些日子一直挑拨你我的关系,把你一直隐瞒的事都悄悄告诉我,为的就是让咱们之间生出嫌隙,让你不喜欢我。”
    他缓缓向房里走来,每走一步,身后的黑暗阴影似乎就跟着他向房里挪一寸,连他身上都似乎蒙上了层淡淡阴影。不仅任卿这个普通人,就连青龙看着他都有种变幻不定的感觉,身体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龙化,甩着尾巴咆啸道:“这都有我什么事!我好好地干着我的城主,玉京不派人来我的城里做官就算了,为什么你们这群贼子要破坏我的城主府,还威胁我?”
    任卿同情地瞟了他一眼,但也没心思给予更多解释,注意力仍然都放在徐绍庭身上。云皇倒是对这个遗失万年的儿子饱含歉疚,紧紧握着他的手,低声道歉:“当年我被人封入洞天中,没机会亲自照顾你,只好把你送入这片小世界任你自己成长。如今我借了这个人类躯体,忍不住就要来找你,却没想到外头那人类心底竟有这么深重的魔念。”
    “那你还还占着人家的身体干嘛,赶紧出来不就得了?”雒青主不耐烦地把尾巴甩到他腿上,连声催促:“快出来啊!我都知道你长得这么丑了,回到自己身体里我又不会多嫌弃你一点!”
    云皇宠溺地看着他:“这是应龙成熟后应有的形态,不是长得丑。你现在还年幼,等过上几十万年,慢慢也会化成这模样了。”只是在化形之前,幼龙的力量也仅能像那些低级种族的龙一样,要在华霄大世界生活下去是相当困难的。
    更难的是,这个儿子竟然对他强大的力量不屑一顾,现在还不肯认他。
    他温情脉脉地和儿子说话时,徐绍庭已经走到了这房间的当中,抬起左手,指尖萦绕着一丝肉眼可见的淡淡黑气。他也感觉到了自己心理的波动,只是没想到那是魔念,但知道之后也并不觉着怎么样――他的心思没变,师兄也没嫌弃他,那么入魔入道又有什么区别?
    若是入魔能让那头龙顾忌几分,不要伤害任卿,倒也是件好事。他看着那丝黑气在空中凝得越来越清楚,然后将其指向雒青主,含笑问云皇:“令郎说得不错,只要龙皇把身体还给我师兄,我兄弟自当立刻离开,永远不敢来找阁下的麻烦。”
    云皇终于把眼睛从儿子身上拔出,叹道:“我的身体力量太强,只要魂魄回归躯体,就会被天道排斥出这片小世界。吾儿又不肯立刻随我回去,所以我还在必须留在这具躯体里。原本看在你们为我提供娱乐的份上,我是想容忍你们的,可是现在你先要对我们不利,也怪不得我了。”
    眨眼之间,任卿纤长的右手就化成了石磨般大小的利爪,挟着风声向徐绍庭当头抓下。龙爪前端的三根趾尖上寒光闪闪,稍一落实就能将几丈高的青石切割成条。
    可那爪子真正落到徐绍庭头顶时,却像是突然从百炼钢化成了绕指柔,稳稳停在他发顶,只是把头发按平了点儿,下方的头皮却是连条血口子都没有。云皇惊讶不已,识海中的黑龙缠住任卿光团一样的神魂,连连追问:“这是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阻止我?”
    他的确是分了一部分活动身体的权力给任卿,却绝没多到能让他阻止自己的地步,或者说,以人类那点神魂之力,就是想阻止也阻止不了。那么控制这身体的便不是他们两个,而是曾在识海中发出声音的那个无名大能……
    想明白这一点,他更觉这副身体古怪可怕,甚至生出了抛弃这身体,直接卷着儿子离开的念头。
    任卿无谓地冷笑了一声,用自己的口舌说出了始终隐瞒的事:“阁下不是早知道我体内有个妖物,还将此事告诉我师弟了?那我就再告诉你深一步的――徐绍庭就是天道的亲儿子,我这副身体如今之所以能活着,只是为了保护他,让他平安顺遂,登临这世上绝顶之地。所以只要你用我的身体,是无论如何也伤不到他的。”
    得知这件事,受冲击最大的并非云皇,反而是雒青主。他激动地问道:“难不成刚才我伤不到他,也是因为你拉住了我的缘故?那得是多强的力量啊……这才是亲爹,我信了!我从前在湖里听见打鸟的人说过,他们村里就有给儿子从小买个童养媳照顾他,长到十几岁再结婚的,想不到你……”
    青龙震惊到刚刚要现化原形的脸又重新恢复了人形,用力一甩手,就甩开了云皇的掌握,憋红了脸,倒退几步指着他道:“你、你、你……你怎么能摸我?男女授受不亲,我昨天上学时刚学到的,何况你还是个有婆家的人!”
    他是怎么想到什么童养媳的?还把一个男的当成了小媳妇……云皇深深觉着他儿子是给人类教坏了,任卿则把他的胡话都归咎于有其父必有其子。三人各怀心思地踞于两地,一直静静在房间中央等着有徐绍庭忽然巧妙地往间踏了一步,当当正正地站在了两人当中,穿着普通青色儒衫的身体带着一地阴影将这座石屋分割成了阴阳两半。
    “我好像有些控制不住这些魔念了,请将我师兄的身体还给我,龙皇陛下。”徐绍庭微微含笑,长袖向后一拂,便有道道细丝落到地面,蠕动着向地面上的龙子爬去。细细的黑气在空中不停蠕动变化,犹如活物一般诡异,云皇无法再像威胁他们时那么坦然,厉声喝道:“住手!只要我儿随我一起离开,我就放弃这具肉身。”
    说罢又看向雒青主:“人类都是这么无耻,你留在这九州世界有什么好的?不如随为父回华霄大世界,或者其他大千世界,哪里都比这种力量微弱、灵气稀薄的小世界强。”
    雒青主背后阴风阵阵,看着徐绍庭的眼睛就开始乍鳞,可那一颗要做人的心却是永远不死,强撑着拒绝:“我好容易才坐上荣阳城主之位,还没把我这座城建成旁边那座荣阳那样的大城――”
    “是荥阳。”这话不是从入城时就在腹诽龙族没文化的徐绍庭说的,而是一向包裹着圣母光环,从不打击年少后进的任卿说的:“那个字念荥,是我任氏兴起之地,也是我家祖辈数百代人和当地万千百姓辛苦建成的地方,不是一人的力量可以造就的。”
    他打击了一把青龙的智商之后,又开始从根子上断绝他建成大城的希望:“荥阳城之所以兴盛,也不只是因为这些人建筑之功――天底下有人住的城池不少,而能建成荥阳这样的建制,必须得到仙帝允许,否则便是违制,是要背上大不敬之罪,株连九族的。”
    违制,大不敬,青龙一样也听不懂。可是看着任卿幽深似潭水的双眼,他就有种自己的确是犯了大罪,马上就要被人斩断下锅的错觉。身边不断加深的冷意更是侵人神魂,让他的思维越发迟钝,在龙族躲避危险的本能驱使下倒退了一步。
    这一步退后,气势就泄了。他还想说自己是龙族,建一座城不需要人类的皇帝允许,目光却似无法从任卿脸上离开,只能听着那平平淡淡,又似有极强煽动力的声音穿入耳中:“可你父亲就是龙皇,在华霄大世界里,他的地位就相当于此世的皇帝。只要得到他的允许,你想见什么样的城又建不了?”
    雒青主几乎就要答应了,昏昏沉沉的脑中却忽地闪过一个疑问:“他不是被人皇赶下皇位,还囚禁起来扔到这地方了吗?我要跟他回去,还不是不能建我自己的城,而且连这座建好了的也都留不下了。”
    “你不过是失去了一座城,你父亲当初失去的可是整个天下啊。他都能从头再来,你就不能吗?”这话如同魔咒一般钻进了青龙脑中,终于打碎了他最后一丝勇气。这片阴冷的天地和眼前鬼气森森的两个人类简直比丑陋短小的黑龙还要可怕,再加上城池无法得到人类皇帝承认,他的脑袋似乎比平常更不好用,层层恐惧与失落的压迫下,终于放弃了自己的坚持,同意跟着父亲离开这座小世界。
    云皇指尖沾着淡淡灵气,在化成手环的黑龙上一抹,那条小龙就重新灵动起来,张牙舞爪地游到空中。他一手抓住龙头,吩咐道:“离开这片洞天世界,这么小的世界禁不住我原身的力量,也会像那座河洛秘境一般崩散的。”
    徐绍庭依言引动仙府之力,将三人与石屋都逐回了原本所在的荣阳城中。云皇的神魂终于重归体内,细小的乌龙游出窗棱,化作百丈长短横贯天空,长尾一卷,就卷起被他的气势强迫化为青龙的雒湖之主。
    这副身体才化现出,晴朗的天空就像破了个大洞般,空中涌动起强大的旋风,自万丈云端之上卷下来,撕扯着他的身体往九州天空之外飞去。
    任卿得回身体,立刻奔向徐绍庭,接住了四肢缠满黑气的师弟。头上传来黑龙雷鸣般的啸声,带着几分愤恨与幸灾乐祸之意说道:“你师弟已经一只脚踏入魔道,就算他真是天道的亲儿子,等到入魔那刻起,就必定开始受这小世界排斥,你们俩又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第76章
    黑龙的身影没入云端之后,徐绍庭就按着胸口倒了下去。任卿就在他身旁,自然不可能放任师弟摔着,几乎是在他身体踉跄的刹那间就开始挪步。而在他两膝似弯非弯,腰背往后倒了半寸的时候,失去平衡的身体就已经被任卿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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