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人,连包烟都不带,外面的生活一定滋润的厉害,让你迅速恢复精英风范,一点也不记得牢里日子怎么过的了吧。」
    史蒂夫没有说话,低头看自己的手,以前西蒙觉得他这些小动作显得有深度极了,后来他发现他只是在发呆,还有他觉得茫然、害羞、不知所措时,都会这样子。
    不过他不该再对这些感兴趣了,西蒙敲敲桌子,像一直学习到的那样,在员警面前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是因为那个诬陷你的‘老朋友’出车祸,其实是你策划的吗?是的,我听见了,但我不会说出去的。」他说,「我还想留条命出狱呢。」
    「我只是来看看你。」史蒂夫说。
    「你现在看完了,」西蒙说,「我能走了吗?」
    对方抬头看他,也不说话,暗蓝色眼瞳深不见底。西蒙对他这眼神极度没辙,不管自己多么的天不怕地不怕,这双眼睛都能让他窒息在里面。
    「关于我们的事……」史蒂夫说。
    「那是个错误!」西蒙说。
    对方又沉默下来,盯着墙角看,每当他这样子,不管他本人是什么意思――也许是茫然,也可能只是走神,或甚至就只是员警惯有的不怀好意的沉默――西蒙都有一种冲过去道歉的冲动。这段关系的开头,就是他被史蒂夫吃得死死的,而他也愿意被吃得死死的。只要能跟他在一块儿。
    但是现在,不会再那样了。
    他猛地站起来,朝门外走去,一把拉开门,离开房间。史蒂夫仍坐在那里,没有阻止。
    外头一个狱警正在抽烟,一边听音乐,看到西蒙出来,他拿下耳机,从腰间翻出手铐,说道,「完了?」
    西蒙看了他一会儿,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香烟,憋了几秒,史蒂夫还是没出来。他说道,「还没,再等等。」
    他真是个失败的人。
    他又把门打开,走回去。史蒂夫还坐在那里,正盯着桌角发呆,看到他回来,用一副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西蒙走到对面,坐下,双手放在桌上,摆出谈判的表情,说道,「你到底是来干嘛?我们都知道,你根本不喜欢我,史蒂夫,我只是个和你住一间房子的小混混而已,过了五年,我们待在一起还是无话可说。我喜欢你……这事儿只是个错觉,现在我也知道了,我们根本不是同一类人!」
    说完,他质问地看着他,眼神严厉。
    史蒂夫盯着他的手指,说道:「我只是来看看你。」
    西蒙瞪了他一会儿,心想,他到底想干嘛?有一刻他觉得这表情里有种复杂的情感,他是个情场高手,知晓这种情绪,但他不相信那会发生在史蒂夫身上。
    他说道,「你来看我干什么呢,史蒂夫?你不是要去追那个漂亮妞儿吗,还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很不错,真的。然后,你很快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我和她没在一起了。」史蒂夫说。
    西蒙怀疑地看着他,史蒂夫看上去并不准备解释,他从不解释任何事,西蒙想,即使他和牢里这班人有这么长时间――当时以为也许是永远――混在一起,吃睡都在一个大建筑里,他也总是站在一切外面,不做任何的参与。
    他的心不在这儿,对此当然无所谓。
    西蒙突然对他的沉默感到怨恨,也许因为终于意识到他得不到他,于是不得不清醒一点,寻找一下他的缺点。
    不过他甩了那个条子。所以他还是问道,「为什么?」
    「也没什么。」史蒂夫说,「那是高中时的事了,那时我过的很快乐,但不代表那时候的快乐可以搬到现在,它是过去的事。我想抓住一点东西,以为追求她可以帮我找到年轻时那些实在的东西。只是犯傻罢了。」
    「你追了她,然后又甩了,因为感觉不到你那些虚无飘渺的‘东西’?」西蒙嘲讽。
    「我没有……抛弃她什么的。」史蒂夫说,「我只是和她一起办了个案子,我们是不同的人,对生活有不同的期待,我不该以为一切还能恢复。它也不应该被恢复,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
    「我觉得她很漂亮。」西蒙说。
    「漂亮的,不一定就是属于你的,你的那个可能很糟糕,但它是属于你的。」史蒂夫说。
    「得了吧,别说‘就像监狱生活’什么的,」西蒙说,「我们都知道你不属于这里,我才是,我照着这里的规则生,规则长,就是个见鬼的罪犯。你天生是活在外头的人。」
    「我不认为我是天生属于哪里的。」史蒂夫说。
    西蒙瞪着他,他想他这辈子都没法理解史蒂夫在想什么,又在说什么,而对方还在盯着桌子看,一副不准备解释的样子。
    「然后呢?」西蒙说,「你现在跑来跟我来,说外头的生活不像在里头时想的一样好?你是个传奇人物,史蒂夫,你还是个探员,我一个字也不会相信你的话,电视里说你是个超级谍报人员,在很多国家公干,根本就是电影男主角!」
    他等了几秒,没见史蒂夫回话,他叫道,「你以前到底是干嘛的?!」
    「我是坐办公室的。」史蒂夫说。
    「我才不信,你那是坐办公室的身手?」西蒙说。
    「我以前在军队待过,后来转到中央情报局,做了三年外勤,然后调到后方部门,负责资讯分类和统筹工作。」史蒂夫说,「如果你想知道,我负责一个情报分析小组,用不着出外勤。」
    西蒙总体不明白他说什么,但他知道了重点,他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起来,说道,「所以继为你而死的红颜知己后,他们又给你弄了个超级间谍的职业。」
    史蒂夫翘了下嘴角,显然也对新闻的疯狂颇为头疼。没法弄清事实真相,他们就开始卖力瞎编。
    「这不是机密吗?」西蒙说。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史蒂夫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这次继续说了下去。「我得到自由,买了辆新的车子,新房子,新的生活。还有一大笔钱。」他说,「在牢里的时候,我想到了这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没有好起来。」
    「你可是够费劲的,我只要来个像样的芝士汉堡,生活就绝对会圆满了。」西蒙说。
    「下次我帮你带些过来,守卫应该可以通融。」史蒂夫说。
    下次?西蒙想。
    「你总能融入所有的地方,」史蒂夫说,「但我却没有办法。我从未真正融入过这里,我一直在忙着……挣扎,我否定这儿的一切,什么也不相信。」
    他停了一会儿,说道,「我来看你,因为你是这么久以来,我唯一感到真实的。」
    西蒙呆了一会儿,知道自己不应该感到兴奋的,他把那感觉压下去,因为那是不真实的。他说道,「得了吧,我的生活就是一团狗屎,史蒂夫,不及你‘真实’刺激的百分之一。」
    「我不是……」史蒂夫说,他停下来,盯着自己的手看,西蒙简直能被他急死。过了一会儿,史蒂夫继续说道,「我只是说……我只感到……你是真实的。」
    西蒙突然想到那次洗手间的口交,带着血腥和混乱的味道,他抬头看史蒂夫,那人也在看他,眼神惊异而柔软,让他感到他伸手可及,可以被抓在手中。那是真实的。
    「你说过我俩的情况根本就是不健康的。」他说。
    「他的确不健康。」史蒂夫说。
    「什么是健康的?」西蒙说。
    「现在开始,我每星期来看你一次,」史蒂夫说,「你再过一年就能假释了,别惹事,好能顺顺当当地出狱。到时你可以住在我家里,找个工作,然后我们打扫房间、学习做饭、一起工作。你会觉得我很闷,而我抱怨你太会惹事,我们互相争吵,然后合好,这样是健康的。」
    他那双漂亮的手交叉在一起,样子有点紧张。「就是这样。」他说。
    西蒙呆呆看着他,然后说道,「我不明白。」
    他摇摇头,好像史蒂夫在说一个谎话,而他承受不起更多的谎话了。「……你从不解释任何事,史蒂夫,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猜是因为你恨这里的一切,我,我们,所有人。当然,谁不是呢。你从来不属于这里。」
    「解释?」史蒂夫说,「我没办法解释,我的工作是执行,不是解释,一直以来――」
    他突兀地停下来,伸手想去掏烟,却意识到身上已经没再带烟了。他交握双手,指尖有些发抖。那样子让西蒙的心都揪起来了,他看上去迷茫而且无措,是被背叛时极度的痛苦,一直以来史蒂夫都尽力把它藏起来,笼罩在香烟和黑暗之中。
    「你想听解释?那我解释给你听。」史蒂夫说,「我为那个该死的机构工作了十年,除了工作我生活里没有其他的东西,永远都是任务、任务、任务。然后――我的搭档和他们一个该死的只有十五岁的孩子被杀死了,我被投入了监狱,他们说是我干的,证据确凿。证据是我以前工作时留下的指纹和录影。
    我对这个国家忠心耿耿,没有丝毫背叛,可是我的上司、我的同事、还有我的朋友众口一词把我丢进了监狱。我的家人相信我是个罪犯,他们说早知道是我个惹祸胚子,我的女人立刻把我甩了。
    我从没向他们解释过我的工作,因为那需要保密,这是规定。而在我倒了霉时,我发现我之前的整个人生……什么也没有。我的亲人都认为我就是个冷酷无情的反社会份子,而和我关系亲密些、我认为真正知道我是个什么人的,要么在法庭上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亲眼看到我杀人,要嘛说我是个叛徒,是所有罪行的策划者。我工作的机构毫不留情甩了我。
    不,我没法子去解释我被关进监狱里时,在他妈的想什么,我想干的只是否定一切,否定我跟前的所有东西!我不停的看书和健身,还有打架,不然我还能干什么?坐在牢房里,看着周围的一切,听自己的大脑怎么尖叫?
    我不能承认这该死的事情是真的,我对自己说它只一个过程,扭转错误只是时间上的事,我钜细靡遗地策划着怎么出去,把一切还原。因为如果我承认,我承认我已经坠入怎样的现实中,我会疯的,西蒙,我只要一想,就觉得我他妈要发疯!」
    他瞪着他,没想到自己一连串说出这么多的话来,西蒙第一次看到他情绪如此激动,一段话迸出这么多个脏字。
    史蒂夫从没和他说过这些,当他们日复一日地待在同一个牢房,他的室友只是安静看着窗外,策划和想像,忍受他遭遇的一切。
    史蒂夫从不解释。也许解释超过了他的承受限度。当他离开,只呈现一种不可仰视的强大――他身在狱中,居然策划扳倒了大权在握的中情局官员。
    可他不是,不管看上去怎样坚不可摧,他只是个为一个部门工作十年、然后突然被陷害,锒铛入狱的男人,失去了他的家人和朋友――以死亡和背叛两种方式。
    西蒙看着他,他只想着那人飘忽阴冷捉摸,但史蒂夫只是个和他一样陷在沮丧中的普通人,只不过这家伙读过书迷茫的方式显得很帅罢了。
    现在,这个普通人正在试图找回自己的生活。
    「好的,我喜欢你的解释。」西蒙说。他停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一定……不,你以后一定要来看我,我出狱后去找你。」
    史蒂夫看着他,西蒙仍不大能看出他的喜怒,不过有人天生面瘫,他公平的想,那可能是基于他以前的特工训练。
    史蒂夫站起来,说道:「好的,下次我会记得带烟过来。」
    「汉堡。呃,还有巧克力。」西蒙说,他一直喜欢这类玩意儿,不过不太敢让街道上或监狱里的其他人知道。他会被嘲笑死的,那班人没事干,就是喜欢嘲笑人家一切不那么致命的习惯。
    他的情人点点头,走过来,然后俯身吻了他的唇。
    他第一次主动吻他,他的唇干燥而安静,没有情人的气息,也许生活就是这样子,西蒙想,那些糟糕透顶的不能代表它,那些好过头的也一样,它就是一个抗拒挣扎的持续状态。
    而当坦然接受那些阻力,一切就变得非常简单。
    它即不神秘也不遥远,倒是很平常。
    尾声
    西蒙表现不错,到了假释期,就顺顺当当地出去了。他以前人生从没这么顺当过,简直有点怀疑史蒂夫找以前的老同事假公济私了。
    他拎着背包离开监狱大门,外头阳光灿烂得大地和建筑都变成一片雪白,让人想要缩在角落哪也不去。他以前也出狱过,一贯是一片空荡荡的平地,然后自己找地方坐公车。
    接着,他在大门外看到了史蒂夫,他靠在一辆跑车跟前,看着他。
    以前他离开监狱时,会卑微地独自离开,然后为了摆脱那点儿空虚,四处打电话找朋友,告诉他们自己出来了,要搞点事出来。
    但他现在不需要那么做了,史蒂夫在那里等他,足够填满他整个生命那么长的空虚了。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朝他走过去。
    史蒂夫抬起手,手里拿着一串钥匙,「你的。」他说。
    西蒙瞪着钥匙,觉得自己的大脑像超新星一样,简直要因为这新的认知全面爆发了。
    「你是说……」他不可置信地说,伸手捧住钥匙,不确定它是不是一个幻影。
    「你的出狱礼物。」史蒂夫说,「我记得你喜欢跑车。」
    西蒙紧紧抓着钥匙,看着那辆银灰色的跑车,觉得自己要哭了。
    好的结局?不,这比好的结局好一百万倍。
    这是篇几年前的旧文,当时想写个中短篇,谁知道越写越长……
    当时想它可能会变成一个长篇,至少我把史蒂夫如何逃离监狱的情节写出来后,它肯定会很长的。但这实在是相当麻烦,把大篇情节插叙进这么个小篇幅文,怎么看都相当诡异,架构乱七八糟。总之,反正当时写完时,瘾头也过了,于是立刻就因为麻烦而却步,想等等再说吧,也许有时间再写出来,但心里知道是不太可能写了……我好多文章这样啊。
    总之,一放就是很长的时间。
    前两天拿出来看,发现它并不需要是个长篇,想要说的事已经在三万字里说完了,过去的情节和全文主线没什么联系,也没那么重要,于是修改了一下,居然顺顺当当完成了。
    真是不容易啊,我写完了一篇文章……
    二、天堂
    塞文觉得如果一个人吃得太多,那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别人,都是一种灾难。
    比如眼前这个,他觉得自己都要被压扁了,鲜血鼓动着想要从那个巨大的重量之下逃脱,他瞪着天花板,盘算着这次的酷刑什么时候能结束。
    上面的家伙仍在冲刺,塞文觉得他快要射了,过度的纵欲让他的精力已经大不如前,当然这是他猜的,以专业的眼光。在此之前的一个小时他从未见过这个男人,但陪他睡觉是他的职业。
    这种客人他几乎每天都要接一个,有时两个或三个,景象普通的像一个会计看到帐薄,一个律师翻开卷宗,一个老板和他的秘书调情一样。所以在看到那个景象时他觉得他幻视了,那白开水一般的抽送里不该混入这么一个不和谐的音符――一把刀子出现在嫖客的脖子上,刀锋在灯光下反射着刺目的杀气,然后它毫不留情地划开那一层层的脂肪,划开真皮层,划开汩汩流动的血管,切断了他的喉咙。
    塞文目瞪口呆地看着它优雅而轻柔地一晃,便消失不见,几秒钟后,他身上的人发出喀喀的声音,那一点也不像人类的声音。鲜血不停地从他的脖子上滴到自己赤裸的身上,他抬手抓住喉管,像想把它粘回去一样,可这是徒劳的,接着他的双眼开始翻白,他的手脚徒劳地挣扎着,像想挣脱死神的抓捕,这个过程持续了大约五到六分钟,接着他终于死了。
    在他如山的身躯倒下的一瞬间,塞文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人。
    那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金发男人,他的五官完美得像是用标尺划出来的,没有一丝瑕疵,他紧抿的唇透出冷酷与骄傲,发丝凌乱地披在肩上,竟然给这样一张杀戮者的脸孔增加了难以言喻的性感。
    他用漂亮的蓝眼睛看了一眼塞文,手上一用力,把他身上的大块头拨开,它落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声音。
    塞文躺在那里,他感到尸体瘫软的性器从自己的身体里抽离,他的胸前积了一大滩血,他就这么躺着,一动也不敢动。
    巴塞罗那的贫民区是个混乱的世界,大部分人都有着应对突发状况的能力,可是他猜没有几个面对面的看一个杀手完成他的工作,而那时标的物的性器还在自己的身体里。
    「你别叫,」杀手说,「我不杀你。」
    他的声音低沉而磁性,语速缓慢,虽然是个白人,可是西班牙语说得很标准。
    塞文点点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点头。
    还好对方对他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静默地看着那具尸体,看上去像在思索什么。塞文万分庆幸自己是个小人物,最好能小到缩到床缝里不被发现。
    杀手喃喃开口,像在完成一个什么许诺,「最后一个人解决了,薇尔。」他说。
    接着他转向塞文,这个动作让后者整个人僵了起来,他也许发现了这一点,露出一个笑容,他的笑容奇异得相当温柔,只是带着挥不去的忧伤。
    「我走后,你可以去报警。他们会问你我的长相,告诉他们就没事了。」
    塞文用力摇头,生怕他看不见。「不,我不会那么做的,先生。」
    对方有些惊讶地挑挑眉,「可是这东西会让你有麻烦。」他指指地上的尸体。
    塞文露出一个笑容,「不会有麻烦,先生,在这地方死个外地来的旅客不算什么,每天都有外地人死,警察查不到任何东西。」
    对方笑了,那不是获得满意答案时的笑容,他看上去心不在焉,仅仅是听到一件事实并且示赞同的笑容。「那记得走时把指纹擦一擦。」
    「用不着,警局又没有我的档案,我这种人连出生记录都没有。这里可不是美国……你是美国人吗?」塞文说。
    男人始终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哦,我们一样,我也没有国籍。」他说,接着他掏出皮夹,塞文紧张地看着他,可是他只是从中间抽出一叠钞票,递给他,「拿着,用来做什么都可以,做这个很辛苦吧。」
    塞文迟疑着接过来,他注意到男人给他的是皮夹里所有的钱。
    「反正我留着这个也没什么用了。」对方温和地说。这时一个小链子从皮夹的缝隙滑了下来,落到地板上,男人有些惊讶地拿起它,好像现在才想起有这么个东西。
    那是一个十分精致的白金链子,下面坠着一个d的字母,在廉价的旅馆里幽幽闪耀着它的价值。
    「这个也给你吧。」男人说,把坠子放在床头柜上,「不过你卖掉它时最好隐藏一下身份,你应该有些这方面的路子吧,否则可能会有麻烦。」
    塞文迟疑地拿起那个坠子,不得不承认,他第一眼看到就很喜欢它,和钞票不同,它有一种属于另一个世界优雅迷人的气息,贫民区永远找不到这样的东西。
    他抬起头,这时他注意到男人的皮夹里嵌着一张女人的照片,是张并谈不上多么漂亮的生活照,一个棕色长发的女子在阳光下微笑,灿烂得像朵春阳下盛放的蒲公英,并不绚烂却有着难以形容的朝气和优雅,背后是一大片蓝得要命的天空。
    「她是谁?」塞文说,「她真漂亮。」或者说,她看上去真幸福。也许是男人的态度,也许是那照片中的女子让他的恐惧小了一点,男人这会儿一点也不像个冷酷的杀手,他像是一个忧伤的普通人,他经常看到这样的人,孤身来到这个国度旅行,灵魂却在另一个地方徘徊停留。
    「她是我妻子……」杀手说,他的声音在那一刻温柔得、也忧伤得,令人心碎。
    他慢慢地坐在床上,好像他的身体已不足够承受他的重量。
    「她死了……」他说。
    他低着头,蓝色的眼睛静静看着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笑得灿烂依然,与人世的疾苦全然无缘。
    「他们杀死了她,即使我杀死所有的人,她也回不来了,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世界上。」他慢慢地说着,悲伤从他身体的每一寸缓缓渗出来,沉重而无助。
    他站起来,然后他轻轻说了句什么。他说的是正宗的英语,塞文听得懂一点――他的客人大部分是游客。
    他说,「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一个问题。」
    塞文从来没理解过这句话,他曾经听别人说起过,这是某部戏里的一句台词,但他从不知道它有什么意义,这并不是个值得去做的选择题,他总这么想。可是,他看着杀手慢慢踱步离开,他眉宇间的神色那么凝重,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如此认真地思考,生存或是毁灭的问题。
    塞文幸福地生活了一段时间。对于他这样的人说,有了钱很难觉得不幸福――这笔钱还没有多到会让他觉得不幸福的程度。
    他没有卖掉那个小坠子,有些鬼使神差,但他想他是被它迷住了。他把它装在里面的口袋里,有时拿出来把玩,是个细细花体的d字,字体让它优雅,白色让它洁净。
    他曾有一次被人发现有这么一个坠子,但塞文凭自己的力量保护了它,直到后来他花光了那笔钱,又开始大量的接客,他仍没有卖掉那个坠子。
    可是这个坠子,却给他带来了麻烦。
    那是一个星期天,虽然自由职业者不存在星期天,但塞文还是觉得自己要同上帝一起休息,所以星期天他几乎从不接客――特别有钱的除外。
    那天,他正愉快地晒着太阳,一伙人找到了他们,他们像是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那里,穿着和这个地区一点也不相称的衣服,当他们出现在塞文身边时,后者觉得自己像沾在昂贵西装上的剩菜。
    一个黑色短发的男人冷冷地看着他,那会儿塞文正靠在墙边,在这伙人杀气腾腾的目光下他一动也不敢动,他知道这种目光,那是杀人者的目光。
    「我听说,你有一个坠子。」对方说,他的声音冷硬得像在往木板里定钉子,毫不客气。
    「一个坠着d字母的坠子。」他又加了一句,看到了塞文想要否认的表情。他知道这些贫民区的小混混,不吃点苦头是不会把好处吐出来的。
    塞文恍然地回忆起那个英俊的金发男人,自己应该不会引起这么一堆衣冠周正男人的造访,他们肯定是来找他的。塞文并不是个笨蛋,他准备立刻交出那个坠子,虽然他很喜欢它,但显然它不属于他。
    「是的,是我在一个旅馆捡到的,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们的……我给你们就是……」他战战兢兢地说,去拿那个坠子。
    对方皱了下眉头,塞文知道他在怀疑这个回答,可是塞文不想说出真相,他不愿给那个男人带来麻烦。如果一口咬定是捡到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引擎的声音传了过来,塞文惊讶地抬起头,一辆高档轿车四下无人地冲进了他住的街区,弄得一路鸡飞狗跳,垃圾四溅。接着它刹住车,一个男人从车里跳出来,他看上去是坐惯了名牌车的人,大力关车门的样子没有半点怜惜。他的头发是很浅的亚麻色,削得很薄,让他看上去像个年轻的大学生,他的五官英俊挑不出毛病,却带着和他年龄不相称的孩子气,而那看上去竟然很招人喜欢。
    他一边从车子里出来,一边嚷嚷着,「迈克尔,找到那个坠子了吧,我受够了在酒店等,所以就跟踪你们出来了――」他突然停下来,紧紧盯着塞文。
    他的眼睛是很漂亮的琥珀色,可是被再漂亮的眼睛直直盯着都让人不好受,塞文不自在地缩了一下,手里还拿着那个坠子。
    那个人像被施了魔法一样踉踉跄跄地向他走过来,像是喝醉了酒,眼中却闪耀着不可置信的光芒。
    「先生,我们找到了――」黑发男人说,被称作「先生」的人一把把他推开,好像他挡到了他最钟爱的电视节目,他冲到塞文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手里包着那个白金坠子。
    「杰兰,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对不起,跟我回家好吗?」他的语气如此轻柔,像在和一个婴儿交谈,眼神那么深情又脆弱,塞文从没被这么深情的眼神看过。
    他结结巴巴地想辩解,「先生,你看,你认错人了……」
    「先生,」被叫做迈克尔的人有礼地俯下身,向做求婚状半跪在地上的男人说,「他不是雷森先生,您认错人了……」
    「够了!」男人一挥手,这个动作中可以看出一些老大的风范,「我受够你们的胡扯八道了,你们总说这个不是、那个不是,是把我当白痴吗!」他转过头,深情地凝视塞文,「他是杰兰,我知道,我怎么会认错呢。」他伸手抚摸他的脸颊,塞文感到每一根头发都竖立了起来。「我怎么会认错我的杰呢,对吗?」
    他微笑,笑得塞文毛骨悚然。
    他求助地看着他背后的几个人,这个人的神经显然不正常。
    可是他的部下们好像集体瞎了一样,对这一幕视而不见,塞文一动也不敢动,任那个神经病和他绵绵说着情话,一边紧盯着他身后的几人,看他们小声用英语说着话,等着他们商量出一个结果来。
    过了几分钟,叫做迈克尔的男人走过来,和刚才一样有礼地弯下身,「德安先生,这里看起来这么乱,有什么话不能回去说呢。」他说,「您和……呃,雷森先生先上车吧。」
    叫德安的那位先生点点头,深情地看着塞文,「我们先回家好不好,杰,我准备了礼物给你。」
    「等一下,你们――」塞文叫道,他可不是什么见鬼的雷森先生,为什么他要跟这个神经病一起走啊!
    那位黑社会老大毫不客气地拖着他向车子走去,他停下反抗,因为迈克尔的枪正抵在他的后背上。
    「你们想干嘛!」他呻吟,他只是一个穷光蛋,没有丝毫利用价值,他都答应把坠子给他们了,这些人还拖着他到底想干嘛。
    「先跟我们回去,哄哄老大。」迈克尔轻声而简短地说,「他精神不太正常。」
    塞文瞪着他,然后被强行塞进了车里。
    他精神不太正常,哦,当然,看出来了,他的精神严重地不正常,整个行程中,这个人一直在拉着他的手情话绵绵,而塞文也从他的长谈中听出了一点眉目。
    这个男人的全名是韦森?德安,是美国某地的黑社会老大,他爱上了一个叫杰兰?雷森的部下――很可能就是那天自己碰到的金发杀手,可是后者对他一点意思也没有,他结了婚,很爱他的妻子,这位老大求爱心切,干出了一大堆蠢事,并最终导致他可怜的忍无可忍的部下大开杀戒并逃离了他。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第一次见你时的事?」旁边的人深情地问,他好像这么说上一天都不会烦。塞文看着窗外的风景,忖思着自己会被带到哪里,德安先生毫不介意地继续他情深似海的独角戏。
    「不,不是你记得的那次,那次是你把刀子放在我的脖子上,说‘德安先生,我们需要好好谈谈’那次吧,不是那次。」他笑起来,塞文觉得这个人可能有些被虐倾向。
    「你总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老找你麻烦,其实之前我就见过你,是在佣兵训练营那次,我混进去查一个叛徒,他以为躲到训练营就安全了。」他幸福地笑着,像小孩子手里甜甜的糖果,单纯得掺不进一点不违和,「哦,你认不出我,我当时染了头发,带了隐形眼镜,怕他认出来。你是教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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