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彪忙恭敬应道,
    “回先生的话,身子已是大好,前头学生犯下大错,冒犯了先生,今日特地前来向先生认错,先生要打要罚,学生决无二话!”
    当下将脑袋一低,双手往身后一背,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彭先生见状自然就坡下驴,忙道,
    “八少爷年纪还小,不过一时顽皮,即是已受了大人的惩罚,前事便就此揭过,不必再提了!”
    牟斌闻言便对儿子喝道,
    “先生大人大量原谅了你,还不向先生磕头道谢!”
    牟彪忙伏身道,
    “多谢先生不怪!”
    如此这般这上门负荆请罪的戏码才算是演完了,之后彭先生便请了父子二人进正厅之中,他要请牟斌上座,牟斌一番谦让,二人便相对而坐,牟彪却是立在了牟斌身后,有仆人奉上香茶,牟彪极有眼色的上去亲自端到了彭先生身边的小几之上,彭先生见状不由叹道,
    “八少爷几日不见,倒是懂事了不少!”
    看来对付无法无天的小子,就是需得一顿棒棍,狠狠揍一顿甚么毛病都没了!
    棍棒底下出孝子,古人诚不欺我!
    牟斌听得先生赞扬,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抚须笑道,
    “总归这小子没有白挨一顿打,如今倒是真懂事了不少,身子一见大好,便吵着要来向先生赔罪,还要请先生不与他一般见识,回去再严加管教于他呢!”
    彭先生闻言却是面现难色,
    “这个……大人,小人怕是不能再教导八少爷了!”
    牟斌闻言一愣,
    “怎得……莫非是先生真恼了犬子,不肯再教导他了?”
    说罢,脸一沉便要转身冲着牟彪发作,彭先生忙摆手道,
    “与八少爷无关,实是前头收到在重庆府为官的同窗书信,说是想请了小人去那处为师爷……”
    牟斌闻言一皱眉,
    “重庆府?”
    想了想应道,
    “那里汉夷混杂,时常有械斗发生,先生乃是读书人去那里只怕……”
    彭先生闻言微微一笑应道,
    “指挥使大人如此关心小人,小人实在感激,只小人寒窗数年,有这一肚子经纶却并不只是为了货与帝王家,也是想为百姓做一些实事好事……”
    彭先生此言一出,倒是令得牟氏父子刮目相看,牟斌虽出身锦衣卫但也是心怀天下,性子耿直,最钦佩那些一心为民的读书人,闻言不由对彭先生抱拳道,
    “先生高洁乃是吾辈不能比的!”
    彭先生听了却是苦笑一声,
    “大人笑话了,小人这话不过就是给自己壮胆,再往脸上贴些金,实则也是多年屡试不中,只得出此下策给自己寻个晋身之路!”
    大明吏制,地方官员都有推荐贤良的名额,他这一去,若是做得好了,便可得到同窗好友的推荐,直接入国子监,入了国子监便是乡试不中,也可外放一个小官儿的。
    这位彭先生单名一个煜字,说起他的科举生涯,那是令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说起学问,他那也是寒窗数载,很是刻苦读过书的,肚子里也是真有学问,要不然牟斌为何能亲自上门求师,只是这彭煜也不知怎得,这考运实在是天字第一号的差,自十二岁考县试开始,却是没一回顺利的。
    彭煜家乡乃是在惠州府河源,彭氏一族在当地也是大族,家大业大在外头难免有树敌,正巧彭煜十二岁入县试这一年,却是彭家世仇做了这一任的广东学政,知晓彭煜自小聪慧,过目不忘,乃是彭家年轻一代的后起之秀,如今大权在握如何不全力打压,这厢一番使劲儿下来,彭煜果然是连县试都未过。
    之后三年,那位在位上坐的稳稳当当,就生生压了彭煜三年,之后好不易彭家想法子将他弄走了,却正遇上彭老太爷仙逝,彭煜乃是长房长孙,守孝又是一年,刚出了孝又是彭老夫人,又是一年,好不易到了十八岁这年,倒是参加了县试,竟是遇上了考官泄题,那一届的考生都受了牵连,三年不得应试!
    彭煜无法,只得转而去了自己生母的家乡肇庆换籍科举,却是因着路上奔波,大病一场,上场也没有中第,如此他波折连连却是大受打击,心灰意冷便索性不再下考场,回家娶妻生子一过便是五年,好不易重拾了信心,再下考场又遇父母双双病逝,之后守孝三年,便不想再下科场,便索性来了京城,专以教书育人为业。
    这一晃竟又是五年过去,他也已过而立之年,终究没有熄了报国之心,不入科场,便打算着走国子监的路子,不过他若是肯厚着脸皮求了牟斌,本是用不着去那汉夷杂处之地吃苦,只他还是想为国为民做些实事,所以选了去重庆府的偏远小县,做一个小小的师爷,为的就是体察民情,以免得成那纸上谈兵,不知世事的酸儒,
    牟斌自然是明白其中关节的,因而才对这位彭先生十分赞赏,闻言拱手道,
    “先生有大志,牟某不好阻拦,先生这一去但有难处,只管写信来京城便是,牟某自是会想法子助先生的!”
    他这话自然是有份量的,有了锦衣卫指挥使的这句话,彭先生这师爷之位必是稳稳当当,只要能真真切切办出些实事儿来,以后想往上走也是事倍功半的!
    彭煜听了甚是感激,连连拱手道谢,又看了一眼牟彪,却满是愧疚道,
    “只是如此,便不能教导八少爷了!”
    “无妨……”
    牟斌一摆手,
    “之后再去寻名师便是……”
    彭先生闻言脸上现出欲言又止的神色,牟斌便问道,
    “怎得……彭先生可是有好推荐?”
    彭先生想了想应道,
    “不瞒大人,彭某人在京城有一位好友,姓秦名洸绪,学问比彭某高出不少,最难得能文能武,他乃是弘治八年的进士,愿是上派去了湖北做知州的,只到任上只做了三年,便上书弹劾了两位张国舅,今上宽厚不多追究却是得罪了两位国舅爷,因而多受同僚上级排挤,他愤于官场黑暗,便索性辞官……”
    牟彪在一旁听了,面上神色却是有些怪异,这两位姓张的国舅爷倒是真能耐,前头那一世里,弘治帝与张皇后夫妻二人缱绻情深,一生一世一双人,他老人家爱屋及乌,对两位草包国舅爷也是诸多宽容,才让他们上欺群下压臣,嚣张跋扈到了新帝上位。
    这一世里弘治帝倒是后宫佳丽三千,不再独宠张皇后了,张皇后这靠山不硬了,两位国舅爷却变得精明能干,手段高超了,二人在朝中拉帮结派,隐隐已是自成一体,立出了后族的山头,便是弘治帝轻易都不好得罪张家一系,在后宫之中对张皇后也是留了三分情面,所以张皇后如今还是稳坐中宫之位,任是每年里多少倾国倾城的女子进宫,都没法子撼动她的皇后宝座!
    因而两位国舅爷的势力如此,那秦洸绪一个小小的知州便敢上书弹劾二人,倒也真是胆大不怕死!
    彭先生顿了顿看了一眼牟斌又道,
    “他原是广东人,夫人却是京城人,陪嫁有几亩田地和几间铺子,如今他们夫妻便是靠着夫人的陪嫁在京城过活,我这位好友学问人品乃是一流,收了不少贫家学生在家中读书……”
    说着又瞧了瞧牟彪,
    “他教学生比小人更是严厉,也不知八少爷……”
    牟斌闻听得这位敢上书弹劾那两位权势遮天的国舅爷,心知必也是位耿直的忠臣,先倒是欣赏起对方的人品来了,又听说教学生严厉,更是高兴,瞪了儿子一眼道,
    “这孽障正是要人好好磨磋磨磋,再不寻个严师教导只怕他真要废了!”
    彭先生闻听得牟斌此言,知是有意要将儿子送去好友那处读书了,当下也很是高兴,忙应道,
    “大人若是当真有意送了八少爷去,不如先派人打听打听小人所言……”
    说罢报了秦洸绪家的住址,乃是在外城酸枣巷里第三家人家,牟斌点头道,
    “彭先生推荐自是不会错的!”
    这厢三言两语便将牟彪另投先生的事儿定了下来,牟彪倒是可有可无,左右如今也没有承圣书院,没有韩先生了,先生好不好,他也是两眼一抹黑,不过有自家锦衣卫指挥使的老子做主,总归不会错的!
    父子二人再三向彭先生谢过之后,这才打马回了府,回到家中牟斌一是派人打听那秦洸绪,二来又派人送了两百两银子,给彭先生做程仪,以助先生路上花用。
    隔了两日,派出去的人回来复命,说是那位秦先生果然如彭先生所说,在家中开了私塾教学生,又是位品性高洁,怜幼扶贫之人,不少贫家子弟去读书,分文束脩不收,年节里还会给学生们派发些食物、布料等。
    牟斌闻言甚是满意,他自家儿子自家清楚,家里大儿子、二儿子乃是嫡出,自己的原配夫人刘氏所生,刘氏出身是官宦人家,乃是大家的闺秀贤良淑德,对两个儿子教养极是上心,大儿子牟温和二子牟良诗书文章样样精通,性子也是温良有加,斯文有礼,以后科举出仕做了个官儿,那也是不在话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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