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下,祖父当上了看牛老倌。
    祖母常将母亲做的鞋拿去送人情,说是自己做的。但亲戚朋友都知道,祖母做的鞋没那样秀气,好看,便知是她大儿媳妇秋香的作品了。
    祖母包的粽子没母亲包的好看,祖母包的粽子大而圆,有些野蛮。而母亲包的粽子,小巧,秀气,斯文,不吃看着都香。祖母就有一宗好,外交行,是故河口有名的外交家。由着会外交,祖母在村上谋了份职业,整菜园子。
    本来村里叫祖母去食堂当炊事员,但祖母家里孩子多,哪有百天百日守在食堂里的,由此没答应,可见祖母是个实心人。那时想到食堂当炊事员的人多的是,那样无不意味着可以济公饱私,起码自家人不饿肚子。而整菜园就不同,季节性的去几次,只要菜园里有菜,不荒着就是。
    祖母还为祖父陈千岁在村上谋了一份职业,看牛老倌。
    那时,故河口养有七八头水牛。
    每天太阳下山,祖父就带着二叔去故河口河滩放牛。亦可挣得一份工分。
    望着故河口满山遍野辉煌的夕阳,与开阔的青草地,祖父心中由衷地快活,扬着牛鞭子,忍不住放歌:
    我家住在故河口哟嘿;
    一年四季绿水长流哟嘿;
    我家住在故河口哟嘿;
    一年四季牛肥马壮哟嘿
    我家住在故河口哟嘿
    一年四季风吹稻谷香哟嘿
    哟嘿……哟黑……哟嘿……
    祖父是高兴了,即兴编唱,哟嘿哟嘿个没完,真没啥讲究,倒唱出了故河口的地理特色:鱼米之乡。二叔跟在祖父后面,屁颠屁颠地哟嘿哟嘿地跟着唱。父子两直着喉咙,哟嘿哟嘿的将故河口的夕阳唱得都害羞地藏起来!因为他们五音不全,唱得实在难听!故河口人都说,父亲将全家人的口才与好声音都占去了!剩下的不是五音不全,就是半个哑巴。
    那是祖父落寞一生中最平静而幸福的一段时光。能为子孙后代做点事儿,挣份工钱,是祖父最开心的。
    祖母不仅外交家还是和事佬。队里每家每户的大小事儿,婆媳不和,母子吵架,妯娌间闹意见,隔壁三家不搁,都找祖母评理。祖母也忙的不亦乐乎。祖母还好客,常常大桌子小板凳安置人家吃喝。谁来了都会端上一杯热茶,谁走了,也会赠上一点自家田地的土特产。祖母总说,吃喝不穷人,强盗不盗热心人。
    由着祖母的热情外向,母亲的慢热内向,祖父的现实安稳,父亲的星途灿烂,叔叔们的懂事勤奋,一个穷家开始一日日地过上了阳光明媚的好日子。在故河口的声望一日日高涨。父亲毋庸置疑成了故河口的风韵加风云人物。
    三叔那时参加了民兵连,二叔成人了,买米换粮是他的活。小姑带着小一拨的孩子们满村野玩,健康茁壮散养式地生长。祖母更是随意就从家里消失,游走他乡,一去二个月不回来,把村上菜园交给了母亲。母亲呢,从不怨尤,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将田里与菜园打理得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家子静安安的过着。还过出了一股子雍容富裕的味道。
    只要祖母不在家,家里便静悄悄的,只听见阳光洒照万物的声音。祖父永远呆在某个角落,也静悄悄无声无息,大家都当他不存在。一大家人可谓生活得各有姿态。
    三叔时有从民兵连回家,带回两个苹果,可把孩子们空欢喜一场。因为三叔的大嫂又怀孕了,大哥不在家,三叔心疼他大嫂,希望生下来的侄儿侄女健康美丽。苹果带回家给他大嫂吃的,谁也吃不着。那时期,苹果是奢侈品,一般人家根本不会有吃的。
    三叔的两个苹果是民兵连训练得奖发的。三叔自己舍不得吃,揣着两个苹果从斗岸浃经过。回家。斗岸浃这名儿有些来历。这样说吧,你在一条路上走得好好的,地势哞地低了,低段路后,没了人家,只见一条小径,狭窄得仅够放一双脚,小径两边是水。小径延伸几百米后,哞地地势开始走高,走高一段后,就上了沙口村的大路,大路走到尽头,上堤,堤走过一段,拐弯进入一道废堤,就到了故河口的祖母家。面朝南向阳,屋子尽管破旧,却十分开阔温暖。
    一路上,斗岸浃的水在低处,幽深宁静的闪着冷光。
    斗岸浃是1962年故河口缺口,冲积而出。1962年故河口缺口,被冲出三个潭,其中最大的就是斗岸浃。另两个,一个叫潭子,在现今沙口村老一队后面!一个叫黑鱼浃,在现今天鹅村七队的后面。斗岸浃是最大最幽深的一个潭,故河口人不叫它潭而叫斗岸浃。
    斗岸浃地处沙口村六队与天鹅五队村之间,水面广阔。是那时期故河口最大的内陆湖。也是沙口村与天鹅村交界的地方,方圆几千亩,蜿蜒流域故河口的天沙河三个村!是故河口的精髓灵气所在。
    平时,大家都说斗岸浃闹鬼。大凡乡村比较幽深神奇的地方,都被乡亲们称做闹鬼。
    三叔路过斗岸浃时,感觉有个水鬼把水弄得呼呼作响。
    三叔的口袋里装着苹果,手里揣着苹果,水鬼却跟着他后面赶。
    三叔说:“俺怕得不行,可就是不敢回头,因为一回头,苹果就带我人一起落进水里,你要知道,那是只有一双脚宽的小径啊……”
    三叔说:“哎呀,斗岸浃边的路真是狭窄,杂草众多,都遮盖了路面,俺看不清路了,凭经验摸索在走,可水鬼却与俺肩并着肩跟俺抢路走。俺真是怕极了,拼命地跑,鬼也跟着跑。俺急了,不知乍地,一个轱辘,咕咚一声,就掉进了斗岸浃,扑啦两下,兜里的苹果全滚进水里……俺追着苹果,咕咚咕咚地在水里连呛了几口水,水鬼跟在俺后面呼啦呼啦地笑我,俺顾不得形象,狼狈地闭着眼睛,紧紧呼了口气,使劲地从水里爬出来,抓住一根水草,使劲地爬啊爬啊,终于爬上了岸,俺都不敢睁开眼睛看,生怕淹死在斗岸浃里,俺一爬上岸,水鬼也跟着爬上了俺,俺命都不要了,飞奔回家,头也顾不得回,一口气跑到了家门口。”
    到了家门口,三叔才敢睁开眼睛,气喘吁吁地对他大嫂说:“大嫂,斗岸浃的水鬼跑得真快,我跑多快它就跑多快,直追着我跟我抢路,都追到我们家门口来了。我差点跑断气,大嫂赶紧把门弯的桃树桩拿来,将水鬼赶走……实在太可恨可恶了……苹果都……”
    母亲听罢,连忙去门弯拿出一根桃树桩,对着门外张望,十分惊奇地说:“老三,你说什么呀,你确定看见水鬼了?斗岸浃的水鬼追你追到家门口,我咋没看见?没水鬼呀,倒是你的身后,你看,挂了一串青草儿?莫不是草儿鬼?”
    三叔回头一看,只见自己背后不知何时挂了一串青草,粗粗的,长达达的,扫在斗岸浃的水面,扫在路上的地面,不呼呼做响,才怪。
    “啊,原来是草儿鬼,可惜我的苹果,大嫂,俺给你带的苹果啊,都给斗岸浃与草儿鬼吃了。”
    三叔惊魂未定,终于松了口气,哭丧着脸,为那落进斗岸浃的苹果而惋惜!那可是三叔民兵训练了好多天,换来的一点福利!
    母亲见状,忍不住噗嗤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说:“老三,没得事,苹果落到水里给水鬼吃呗,大嫂晓得你的心意!”
    母亲的笑容洁净地闪烁,母亲的脸呈现出一股非凡温柔的光色。只是这温柔的光色却是孤寂的,不常有,也不常被人所见。
    三叔喜欢看见他大嫂这样充满柔美笑容光色的脸。母亲一介青春少女,嫁给父亲,一晃十年!如今母亲已是做了人妻,人母,人嫂的故河口女人!扛起了故河口那一户人家老少大小的现在与过去,乃至将来!三叔能不敬重他大嫂吗?
    母亲真的做到了当初嫁给父亲时所说的:没得床睡没得屋住做得来的;那一长条拖油瓶的兄弟妹子会慢慢长大的;俺嫁给他,与他成一个家,他就是我的天,我的天光日月,日子会越过越亮堂的。
    母亲所在的年代,母亲也算幸运,嫁给了自己心爱的男人,跟他成了一个家,跟他生儿育女,同甘共苦,白头偕老,一辈子的幸福!年轻时吃点苦,干点活,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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