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嘉醒来时,床榻外侧已是冰冷一片,她无骨起身,颇有怨言的勾上纱衣。
    美人略滞,熟悉的药苦细密散开,右眼“突突”跳起。
    作弄她也是容清,让人喝苦药也是容清,哪里都是容清!
    阿暖瞧着那张全是怒念的小脸,垂着头将药碗和餐食放置桌上,粉唇微启,终究还是将话吞回,规矩行礼后,从门口出去。
    李静嘉光脚行至桌边,趴在桌上又出神起来。
    容清说……
    沉屿之不日便可归京。
    她该以如何心态去面对这个本不该被拉进局里的男人?
    跟他走?
    这念头跳出,脑中便闪过容清身影。
    滔天的富贵与巨大的牢笼锁不住她,她却自投罗网,被一个男人锁住。
    李静嘉呀李静嘉,你可曾想过,这辈子竟会真的把心掏给一个人?
    “嘭——”
    暗色黑影从门口射入,直撞上薄丝屏风,被反弹回地上,滚到李静嘉脚边。
    走神的女人显然受了惊,凤眸一怔,盯着脚边的蹴鞠皱眉。
    真是好大的胆子!
    正欲发火,沉轻之那娉娉婷婷的身影渐入。面上夹杂嗔意,单手拉着太子,几乎是将人拖进。
    “你这孩子,怎的这般不懂事,快些给长公主赔礼!”
    小孩睁着大眼,咕噜转个不停,小奶音传出,直戳女人最柔软处:“对不起……”
    李静嘉从未仔细看过这小太子,倒真是有些可爱……
    恹恹的娇容渐柔,锋芒尽敛,鬼使神差的捏了捏小孩的脸
    柔软细密的涟漪一层层交迭,她从前,是最不喜小孩儿的……
    屋里一阵沉寂,李静嘉倏地伸手,想要抱一抱这软团子,奈何小太子方才做了坏事,颇是害怕的躲至自己母后的身侧。
    面对这样的抗拒,李静嘉也不恼,本阴郁暗沉的胸口被充上一丝亮光。
    她从前只盼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快些到头,如今……
    好似有了些希望。
    沉轻之依旧是弱柳扶风,她略带歉意的垂眉,柔声道:“今日带他玩的疯了,一时忘了地方,还请公主勿怪。”
    “无事。”
    淡淡二字吐出,虽是疏离,却与往日不同。
    沉轻之柔柔一笑,目光在禅房内浅走一圈,最终落上了还发着热气的药碗。
    只见那秀眉微挑,侧头向李静嘉:“这是公主的药?”
    李静嘉沉默点头,没有应声。
    “这药……公主现在喝便罢了,若是日后成亲,是万万碰不得的。”
    沉轻之再开绣口,倒真像是长嫂关心妹妹。
    李静嘉不懂这话的意思,盯着药碗瞧上几眼,颇是疑惑的转向沉轻之。
    “从前我在北地,多少学过些医术,这碗汤药里应是有味避子的药材,虽对女子的身体并无伤害,但长期服用,不论夫妻如何行房,都不会有子嗣。”
    “不过这药效差,停上几天,便可恢复如常。”
    避孕的药材?
    李静嘉顷刻停住,手指轻攥桌布。
    这是容清送来的药…
    怎么会……
    怎么会是避孕的药?
    “母后,走吧!”小奶音再起,拉着沉轻之的衣袖拽动,沉轻之轻唤李静嘉一声:“公主可是哪里不适?”
    本娇艳的小脸凝重怔愣,听到声音,她松开桌布,任由指甲嵌进皮肉,以疼痛来警示自己冷静。
    “无事。”
    “那我便带着孩子离开了,他实在是闹腾。”
    沉轻之别无二样的点头,飘然离去。
    李静嘉身躯微软,手指轻颤。
    不可能……
    沉轻之一定是在骗她!
    脑海里闪过容清一遍又一遍说着爱她的场景,心底被撕开微小缝隙,僵硬密集的疼痛四散。
    就连轻吸口气,都会渗出血珠。
    不会的,李静嘉,不要被旁人的话语左右……
    她于心中低喃,却平白生出丝缕恐惧。
    屋里静谧一片,浓稠的汤药由热转凉,日头由高西沉。
    阿暖又端着一碗汤药进来,瞧见桌上的那药,平声道:“公主殿下……”
    “出去!”
    身体散开酸麻,撞击着紧持的理智,李静嘉突然发狠,高声呵斥。
    阿暖面容微顿,终是伏着身体退出。
    暮色渐暗,屋里一片黑漆,李静嘉由着冰冷黑暗将她包裹,娇躯忍不住发颤。
    “刺啦——”
    熟悉的清幽暗香靠近,灯火亮起,照上那双雾沉无光的凤眸。
    “怎的不掌灯?”有力的臂膀将人抱起,轻柔入怀,略带薄茧的手指轻滑上额,将碎发捋开。
    李静嘉的眸光缓然凝聚,明明是这样熟悉的人……
    为什么……
    那刻惴惴不安的心脏忽的静下,李静嘉笑了,大朵大朵的如同花儿。
    雾气上眼,掩下惊涛般的情绪。
    她红着眼眶,同往日一般撒娇:“这药好苦,我可以不喝么?”
    是试探,是祈求,是最后一根稻草。
    娇养的长公主从未这样,哪怕被命运压迫,她也从来都是尖牙利爪。
    刹那之间,空气凝住。
    本澄澈透亮的眸子忽闪慌张,搂着腰肢的大手一僵,倏地收紧,好似怕人逃跑。
    细微的动作在李静嘉的胸口扩散,最后化成一把利刃,又狠又重的插入心脏。
    答案……
    她已经知道了。
    最后一丝希望被彻底掐灭。
    她多么希望沉轻之是在撒谎,可容清的眼睛没法骗人。
    李静嘉突然苦笑,手指抓住瓷碗,从前那样拒绝喝药的人将浓稠的汤汁一饮而尽。
    或许是喝的快了,又急又重的咳嗽声接连传出,可女人好似不在乎一般,涨红着脸去抓另一碗。
    容清满眼挣扎,大手钳住手腕,欲将药碗夺下。
    李静嘉也发了狠,争着抢着不松,暗色药汁四溅而出,白瓷碗落地,四分五裂。
    “容清法师,请回吧。”
    她略拢衣衫,从滚烫的怀中钻出,纤瘦的背影微颤,声音又冷又硬,是容清从未听过的疏离。
    喉头微动,将将伸手,女人的声音再出:“法师若不走,便是静嘉走了。”
    他知道李静嘉不是在说笑,可双腿灌了铅水一般,如何都不能动弹。
    李静嘉抬脚便朝着门外行去,容清一惊,快步追上,将固执又冷漠的女人紧搂入怀。
    “静嘉……”
    这一声绵长又悠远,其中意味,无人知晓。
    心底的情绪积到顶峰,玉手捂住红唇,将泣声悉数吞下。
    娇躯颤个不停,泪珠掉落地面,开出一朵朵小花。
    她不该信的……
    喜欢这二字,太过轻松容易。
    李静嘉轻转过头,一颗真心仿佛也摔得四分五裂,她含笑流泪:“法师的真心,真是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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