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闭目,久久不语。
    沈老爷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陛下,东宫那些人既然有了名单,应该怎么处理?”
    皇帝陛下依旧闭目,缓缓说道:“朝堂上论迹不论心,不管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总归是没有做,就不要做什么处理了,名单留着,将来…”
    “不要重用就是了。”
    沈毅点头,正要说话,就听到皇帝冷声道:“孙家仗着朕的恩宠,上蹿下跳几十年了,如今朕也容不得他们。”
    沈毅默默点头:“臣明白了。”
    “孙氏这些年为非作歹,不需要这一次的罪过,别的罪过也可以治他们的罪了。”
    皇帝睁开眼睛,看向沈毅道:“沈卿后面还是替朕注意注意,为非作歹的是燕京的孙家,南京那个孙家…”
    “能不要牵连,就不要牵连了。”
    皇帝陛下还是想的很细的。
    当初迁都的时候,他刻意将孙家几乎是一分为二,他自己的母族,也就是孙太后的兄弟以及侄儿们,都没有到燕京来,依旧留在南京。
    而到了燕京的这些人,其实是孙皇后的家里人,对于这些人,皇帝并没有什么好感。
    很显然,从迁都那个时候开始,皇帝就想好了这件事,想好了如何处理后族。
    沈老爷叹了口气,开口道:“皇后娘娘恐怕会有意见。”
    皇帝看了看沈毅,默默说道:“新帝非是她所出,她说话就没有什么声音,只能明哲保身,不必在意。”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哪怕再是嫡母,新帝继位之后,至多是对孙皇后保持尊敬,而孙皇后还想摆太后的威风,就很难了。
    另一个世界,明武宗暴毙之后,他的母亲张皇后,便也护不住自己的兄弟,后族很快被打落泥尘。
    连她自己,都晚景凄凉。
    不过老道士的情况,跟现在这个时候又不太一样,哪怕别的皇子嗣位,也一样要尊孙皇后为嫡母,要以孝事之,不然将来史书上,免不得一个不孝的骂名。
    沈老爷再一次低头,开口道:“陛下,臣是不是…去保定府看一看?”
    皇帝睁开眼睛,看了看沈毅。
    随即默默点头:“是,你这个未来的岳父,的确该去看一看。”
    他还要说话,高公公迈步走了过来,低头道:“陛下,几位宰相也在殿外候见了。”
    皇帝皱了皱眉头,然后缓缓说道:“让他们进来罢。”
    沈毅低头行礼:“陛下,那臣就先告退了。”
    “嗯。”
    皇帝缓缓说道:“太子这事,做的实在是难看,说出去丢皇家体面,就不要张扬了,哪怕要废储,只说他失德就是了。”
    沈毅心中一怔,然后低头道:“陛下,这事动静太大,恐怕是瞒不太住的。”
    “没有要瞒谁。”
    皇帝斜靠在椅子上,默默叹了口气:“稍稍顾全一些朕的颜面罢。”
    沈毅这才低头:“臣遵命。”
    说完这句话,他退出了甘露殿,走到甘露殿门口,正要离开,却被一个声音唤住:“沈侯爷。”
    沈毅回头,这才看到孙皇后就站在甘露殿门口,他快步上前,低头道:“臣沈毅,拜见皇后娘娘。”
    孙皇后看着沈毅,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
    “沈侯爷,容儿他…”
    沈毅微微摇头:“娘娘,太子的事情,陛下以及朝廷都还没有定论,臣暂时不太方便说。”
    孙皇后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沈侯爷,你跟本宫说实话,容儿…”
    “会被废吗?”
    沈毅摇头:“臣不知道,不过臣知道。”
    “不管将来谁登临帝位,都会尊娘娘为嫡母,这是伦理纲常,谁也无从更易。”
    听了这话,孙皇后面色稍霁,她看了看甘露殿里,问道:“陛下他…”
    沈毅再一次摇头:“娘娘,您还是问太医罢。”
    “好罢。”
    皇后娘娘看着沈毅,叹气道:“不管怎么说,陛下总是相信沈侯爷你的,这个档口,万事拜托了。”
    沈毅欠身道:“娘娘您放心,臣粉身碎骨,也要报答陛下的圣恩!”
    …………
    保定府。
    沈老爷快马赶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时分。
    值得一提的是,如果不是沈毅在朝廷里的作用太过特殊,这保定府才应该是他这个北直隶总督的官署所在。
    他刚到保定府,北直隶三司衙门的官员就都来拜见他这个顶头上司,不过沈毅现在无心官场上的事情,他问清楚了吴王所在之后,便急匆匆赶到了吴王养伤的院子。
    吴王殿下,这会儿直溜溜的躺在床上,脑门都被纱布给缠上了,见到沈毅走进来之后,他挣扎着就要坐起来,沈毅只是静静的瞥了他一眼,这位吴王殿下就老老实实的再一次躺了下去。
    沈毅挥手,撵走了房间里的其他人,然后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了吴王面前,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殿下是不是以为,自己很聪明。”
    吴王目光闪烁,有些心虚。
    “叔父,当时侄儿的确是慌了神…”
    “殿下。”
    沈毅提醒道:“陛下不止两个皇子。”
    吴王闻言一愣,然后抬头看向沈毅,眼神有一些慌了。
    沈毅摇头道:“我提前给殿下示警,是为了保全殿下的安全,殿下非要借此为手段,去争夺储位吗?”
    吴王躺在床上,苦笑道:“叔父,当时三哥距离我还太远,我要是扭头进了保定府,自己安全是安全了,但是三哥的罪名何在?”
    “他是太子,带五百骑出来逛一圈。”
    “谁也说不了他什么。”
    吴王殿下咬牙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侄儿必须把握住这个机会,把太子杀弟的罪名坐实了。”
    “不然,恐怕想要嗣位,就只能靠歪门邪道了。”
    沈毅看了看他,面无表情:“我原先没有插手进夺嫡之中,殿下这样一来,倒像是我下场,为殿下布了一场局了。”
    吴王殿下脸上挤出笑容:“叔父,这事是侄儿的过失,当时事情紧急,侄儿来不及考虑太周全了,必须当机立断。”
    “只可惜…”
    他低声道:“只可惜,侄儿骑术不精,不小心落马,不然…”
    沈毅站了起来,看着包的像个粽子一样的“未来女婿”,微微摇头,叹了口气:“进来之前,我问过大夫了,大夫说,你身上的骨头,都断了很多根。”
    “尤其是左腿,摔伤最是严重。”
    沈老爷两只手拢在袖子里,静静的说道:“你的腿要是恢复不过来,恐怕会像是二殿下那样…”
    这个时代,没有外科手术,骨头断了,一旦恢复的时候没有长好,就会留下终身后遗症。
    二皇子的跛脚,就是如此。
    吴王殿下闻言,神色黯淡下来:“这个,侄儿也听大夫说了。”
    他看向沈毅,讨了口气之后,开口道:“叔父,如果侄儿真的瘸了,那这就是命,侄儿认了。”
    “不管怎么样,侄儿总算是奋力一搏过。”
    “将来也不会后悔了。”
    沈老爷背着手,看着这位吴王殿下的表情,过了许久之后,他才缓缓说道:“难得殿下今天没有称呼我为岳父,不然我掉头就走了。”
    吴王殿下咧嘴一笑。
    “叔父您把侄儿看小了。”
    “侄儿,还没有那么无耻。”
    沈老爷背着手,扭头离开。
    “事已至此,一切由天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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