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暖阳高照,冰封了数月的冰棱子都开始滴滴答答的化成水儿,长安城大有回暖之象。
    墨暖也终于日以继夜的赶了回来。她被人搀扶着下马车过城门时,胳膊上的绷带缠了几层厚,被戍守城门的兵将例行问话时,还适时的咳嗽了几声,好一副受了千难万险,拖着一副病娇躯回城的模样。
    如若不是宋樟早与墨暖多番往来,如若不是这一路上亲眼所见墨暖如何叱咤风云、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铁血娘子模样,怕是也要真的相信墨暖作出的这个饱受摧残的形象。
    不出半日,墨暖负伤回城的消息不胫而走,京兆尹府的儿媳妇墨芊首先送去了补品更是验证了这一说法,更有人看到,墨芊回娘家探望长姐后,抹着眼泪从府中走出来,似是心疼不已。
    而从前总是随侍在墨暖左右的绍酒姑娘不见了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名叫柏酒的姑娘。同样是面容憔悴,满目悲伤之色。
    据传,那绍酒姑娘是舍命换了墨暖的衣衫,被人当成墨暖,惨死街头,换回了墨暖一命。
    而一直在南海替墨暖照料盐务之事的柏酒,听闻噩耗,吐血重病,却强撑着一副身子跪在墨暖面前,恳请墨暖带她回长安,替死去的姐妹绍酒,侍奉在侧。
    而墨暖历经千难万险回了长安,谁知墨家男丁全被羁押在牢狱之中,整个墨府,萧条至此。
    就连墨隽,进入长安城后,就立刻被候在城门口的衙役带走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墨暖的反击,看这一盘棋回下成什么局面,可谁想墨暖回到府中的第一件事,既没有处理私炮房一事,也没有去拜见各路达官贵人通关系,而是关起了自家大门,整治起之前闹事的各房妻妾来了。
    众人这才想起来,墨暖不在的这段期间,墨家事端一件接着一件的不停歇。
    从前只听闻墨二当家的妻妾之争不停歇,后来才知道,那小妾詹几枝竟然负气离家出走,至今未归。
    离立春不过几日的光景,万物回暖,冰雪融化,墨府之中也一摆之前的衰颓之色。不过虽然逐渐恢复了以往的生气,却比官家来调查时还要令人压抑。就连做杂役的丫鬟都在往来之间低着头走路,各个紧闭双唇,一点也不敢过问周围的任何情形,令人窒息的气息在墨府的上空盘旋着。
    而那股令人窒息的气息源头,正是墨家议事大厅。
    外界所传言伤痕累累气息奄奄的墨暖,此刻正坐在议事大厅的上位,一双丹凤眼扫视过每一个在座人的面庞,却并不入心。
    她抿过一口茶香袅娜,才缓缓开口:你可知罪?
    这场面是难得的盛大,也是难得的严肃。自墨隽承袭家主之位,纵使墨暖在墨家的威严再高,她也从未托大,在人前一向是对墨隽恭敬有加,衬托着墨隽的家主之仪。
    可如今却唯她一人坐在正位之上,就连墨隽也只是坐在右侧的上座。她的压迫感与生俱来,光是那凌厉的目光就能使人冷汗淋漓,这一句幽幽响起的“你可知罪”,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心胆一寒,詹几枝在众目睽睽之下起身,噗通一跪,面色凛然:“妾身知罪。”
    与墨昭一母所出的墨家庶女墨沅看见自己的亲嫂嫂跪下,登时就要起身,却在身体就要离开座椅的那一瞬被坐在一旁的墨芊按住了手。只见墨芊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墨沅看看自己正跪着的嫂嫂,又看了看主位上的嫡出长姐,咬了咬牙,还是坐回了位子上。
    墨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却又在转瞬即逝,让人疑惑放在那锋利如箭的眼风是否是错觉。
    那从沈家嫁过来为妻的沈氏,看着下跪的夫君和主坐上面色平稳无波的长姐,忍不住的绞着手中的丝帕,却又不敢作任何言语。
    “嗯。”墨暖似是轻应了一声,对詹几枝知趣的行为很是满意,可那面庞又瞧不出任何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其他人呢?”
    话罢,墨芊抬眼看向了墨沅,墨沅攥紧了手中的丝帕,深吸了口气,看向自己的嫂嫂沈氏、墨昭的妾室詹氏。那沈氏也接收到了小姑子的眼神,深吸了口气,缓缓走出来,也扑通一声跪下。
    “詹几枝,为人妾室,顶撞正妻,不敬不孝,其为一罪。”
    “出身卑贱,却不知谨言慎行,修德养性,其为二罪。”
    “蒙墨家抬举,却不知感恩报答,反而徒生事端,其为三罪。”
    “为人妾室,闹中馈不宁,其为四罪。”
    柏酒立在一旁,一字一句的将朗朗之声传到在座每个人的耳中。詹几枝的面子被扫的一干二净,墨暖却坐在上位喝着自己的热茶,丝毫不入心。
    一桩桩罪名按到了詹几枝身上,她听到最后,用茶盖轻撇了撇盏中的茶叶,那动作明明缓慢而优雅,却还是让茶盖碰触到瓷盏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一声响,恰好响在了柏酒念完罪状之后的沉默。叮的一声,在偌大的议事厅显得格外突兀。
    墨暖缓缓抬眼:“最后一罪,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罪。”眸光直击詹几枝那略带苍白的面庞,如凌厉的刀子一般割着她的肌肤:“你既然嫁进墨家,就该收起那些小家子气的做派,自己的主母教导你,你便不服顶嘴,甚至敢上演离家出走的戏码,是打量着我墨家在长安城中因为你还不够显眼,打量着你夫君娶了你这个卑贱之女不够丢人是么?”
    话锋刚落,她手中的茶盏就连盏带盖的扔了出去,一个掷落在詹几枝的身上,一个掷落在地上,登时变成了满地的碎片。
    那墨沅是个胆小的,被那茶盏碎地的一声响下的双腿一软,也跟着跪了下去,连嗓音都带了哭腔:“长姐息怒,二哥哥如今还在别处至今未归,并不知家中妻妾之争,长姐要是因此气坏了身子,二哥哥怕是没有脸面再侍奉长姐了。”
    不知墨沅这话究竟是真心实意的为墨昭惹出来的妻妾麻烦而忏悔不安,还是借着话来提醒墨暖顾忌墨昭的面子,可墨暖却浑然不在意墨昭的脸面和感受,只见她倏然起身,长袖扫过梨木桌面,手似利剑一般指向地上跪着的詹几枝和沈氏二人,厉声道:“你那个二哥哥自然没有脸面侍奉我,娶来了这样好的妻妾,纵容她二人在长安城里下了墨家这样大的脸面,就是在祖宗面前跪上十天十夜都不够!”
    墨暖猛然转头,锋利眸光直逼墨沅的面庞:“如今你是大了,翅膀硬了,我管家的时候都敢插嘴了?”
    詹几枝心下一惊,即便是心中还气着墨昭,却也知道保护墨昭这个同胞妹妹,连忙俯首,急声道:“妹妹是心急错话,怕长姐因我二人气坏身子,一切过错皆有我与沈氏……”
    “嫂嫂!”墨沅连忙出声打断,泪珠子似线一样不断,哭道:“这是墨家规矩,从前爹娘管家时,任谁都不能插嘴,任谁也不能求情。长姐管家数年,规矩也一贯如此,方才沅儿已经犯错,嫂嫂就不要再犯了!”墨暖拂袖坐下,看也不看詹几枝一眼:“绍酒,上家法。”
    墨家几个长辈心中一惊,看着绍酒福了一礼之后下去拿家法,各个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出声说话。
    詹几枝瞪大了眼睛,委屈和怒火裹挟着对墨暖这幅唯我独尊的不服气,终于喷薄而出,她理了理衣裙起身:“长姐好大的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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