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宫里,花素律还不知柳茂嘉有了这么逆天的想法。她正和工部负责水利土木工程的大臣探讨,昨夜她所想的方法是否可行。
    几名大臣认真思索了许久,都对疏通之法极为认可。但这里有一个问题……
    就是历史上有过黄河改道的问题。
    一旦改道,那之前挖的分流河就算白费了。
    这个年代工程力有限,挖条河非一朝一夕可成,更莫说要沿着黄河挖不知多少条河渠。其需耗费的人力物力,自然非寻常可言。
    有关改道花素律还真没往上寻思。
    历史上,黄河确实多次改道。
    但她并非穿进真实的历史,而是穿越进一本架空言情小说里。这里糅杂了许多朝代,许多虚设,很难拿她知道的历史去判断。
    即便是熟知历史上黄河改道、灾患,用处也不大。
    沉思良久,花素律拍案道:“改道也得做!”
    天地浩大,自然于人的馈赠温暖而美好,滋养了人类生息。但当掀起灾变时,对人类便是倾覆性的浩劫。
    人类历史上与自然灾难的抗争从不停息,若不抱着“人定胜天!”的念头,那人类只会淹没在一场场自然的劫难中!
    几名大臣沉默片刻,一个面相忠厚的大臣抱礼,诚恳劝道:“皇上,若是耗力所造河道作废,只怕会民怨沸腾……此事需慎重考虑啊。”
    一个不好,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的河道废了。那花素律的名字就要挂在臭鸡蛋榜,死了也要挨骂。
    就算成了,来日后世万世,鬼知道那个智障会改史册给她写成什么样。届时还是免不了污名。
    如隋炀帝修大运河,明明促进了南北经济是事实,但人们记着的大多是劳民伤财和皇帝出游。
    由此利万世之功,就这么被掩盖了……虽这事,可能和隋炀帝的为人也分不开关系。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若要有人做这恶人,那便由朕来!”花素律一身玄紫色金纹龙袍,头顶金冠金簪,气势磅礴道。
    几名大臣有人为她雄心壮志受到鼓舞,有人不为所动。
    但他们见皇上打定主意修理黄河,大多数都是喜的,只不过喜得不大同。
    修河,可不是一两年能干完的活。这里头的捞头,能小吗?
    工部尚书黄庭忠便是如此想。
    他喜滋滋的,又有钱赚了!
    但也有人期望能借此施展才干,经世济民,成就自己贤臣名士的名声。
    于是这修黄河的事,成了好差,个顶个抢着干。
    黄庭忠作为工部尚书自然不用去抢这活,他只站在旁边幽幽的,推荐自己手下的人,好方便日后牟利。
    却不想,皇上谁都没选。
    修河道虽要紧,但是件慎重事。
    既然分流可行,花素律便打定主意,先让人从理论方面研究着。
    待眼下这回黄河水灾解决后,将目前的黄河官召回几名。
    借治理黄河多年的黄河官意见参考,有目的性的派人对黄河调查研究。是在何处开河,何处植树造林固沙……在有充分认知后,再行动工。
    如若能按花素律计划所行,这一套流程走个十年八年都是短的。
    她若是能活到那时,大概她想做的也都做到了,届时钱多了再修河。
    工酬对等,想来百姓参与修河,也不会有太多意见。
    对花素律自己而言,名声也能好听点……
    几名官员见这事对他们没有下文,难免泄气。但究竟是尚未敲定,对他们总还是有希望,心底里便还有期待。
    花素律嘱咐他们几句,要他们好好研究这河怎么搞,等来日慢慢商讨。
    送走工部的人,花素律敲哒着桌板寻思了许久。
    虽说现在她前路未定,但人不能光顾眼前,不替未来做打算。
    修黄河就和办学堂一样,求的都不是当下的结果,而是未来……
    屋外传报,东厂厂督绪正殿外求见。
    花素律蓦地楞了一瞬,心道绪正怎么这时来了?
    转念她想起,再没几日是先帝冥诞,端午遇刺的事也该在那之前有个下文,兴许绪正是为此事而来。
    不过他来得正好,花素律也恰好有事找他。
    这般想着,便将人唤进来。
    花素律坐在桌案后,门一开,见绪正像胯骨不利索、半身不遂似的,拖着两条长腿挪进来。多多还帮他抱着厚厚一摞文书,送到花素律桌案上,退出去。
    待他挪着步子走到堂中间,花素律嗅到点药味。
    花素律不知绪正端午自罚那五十板子,是装模作样,还是真打。
    今日见他面色苍白,往日丰润水红的唇也少了血色,想这五十板子大抵是没轻挨。
    绪正不如武利智那般健壮,却也不纤瘦,又身高肩宽。
    现下中轴受了伤,跪下的动作极其不利索,整个人像座摇摇欲坠的大厦,晃晃悠悠。
    他又是好面子、要强的人,不愿露短给别人看。于是强撑着,咬牙屈膝下跪叩礼。
    花素律看他那艰难样,也没唤起,直接问他:“入宫求见,所为何事?”
    绪正听她声音冷冷,半分不意外,守礼跪俯道:“回皇上,端午行刺案,东厂上下日夜稽查,现已查明案犯。”
    果然如此。
    花素律瞄眼桌上那摞叠了近半臂高的文书,脸僵了僵,挨本挨张铺开,细细去看……
    半晌后,花素律放下最后一张纸。
    有关端午刺杀案的调查,满满地铺了一桌子。上面的罪证,全是指向雍都内一位姓许的大臣。
    此人官阶并非要职,亦非高官,但此人曾为某位皇子的谋臣之一,他当年因这般那般的原因幸免于难,但挚友与同窗在花素律登基后被处以极刑。
    从这一层面看,或许他计划刺杀,是有理的。
    可看着证据满满铺了一桌子,上面字字句句、环环相扣,切切凿凿的将许大人的罪名定得死死的!
    这过分严密的证据链,让花素律总出几分不对劲……
    她再度拿起一张黏着已经发黑血渍的信纸,上面写的,便是这位许大人与旁人谋逆的通信内容。
    有谁?会在事败后,还留这种东西?
    这又不是什么难以销毁的罪证!
    到了这里,花素律明白,这件事里有问题……
    单说这封信,多半是东厂为了定罪,造的假证。
    可花素律能拆穿他吗?
    不能。
    为何不能?
    花素律从桌边上抽出几本折子,夹着那封带血的信纸,扔到绪正面前:“你看看……”
    绪正伏低着头,看了看她扔到地上的东西。
    那封信扔回来是何意,绪正一万八千个心眼,如何不会懂?但他没言语,也没请罪,而是依花素律所言,踉跄地膝行几步,拿起那几本折子,跪在地上翻看。
    挨本草草地扫了轮,绪正立时诚惶诚恐叩头道:“皇上,东厂一向谨奉圣意,不敢违背。臣对手下约治素来严格,不敢有丝毫放纵!此上所言,臣不敢说一事无犯,但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字字恳切,好似赤胆忠肝!
    但花素律太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暗自感叹他不上戏台真是可惜了!依他这表演功力,放她前世,高低也得是个表演博士。
    那折子上写的,自然是官员对东厂的控诉,什么打压异己、祸害忠良、兴造酷刑冤狱等……
    这些罪名,花素律听来是半点不意外,想来绪正没见过,也听过不少。
    可这大喇喇的,好几本的呈到花素律面前,还是头一回。
    “绪卿啊……”花素律坐在椅子上,缓缓道:“若是一二人道东厂的是非,朕自不会放在心上。可你看看……”
    花素律又从边上抽出数本,全摔到地上给绪正看:“如此多的控诉!你这东厂,到底是如何管的?!”
    绪正再度捧起那些折子扫看起来,花素律坐在上方耷拉着眼皮睥睨他……
    为何现在花素律不能挑东厂的毛病?
    因为朝臣已有要逼花素律削减,甚至想取消东厂的势头,如若现在花素律挑东厂的毛病,便是对朝臣低了头,他们更会抓住把柄趁势而上,不会罢休。
    花素律知东厂诸多行事不合法度、残酷无情,乃失德之部,来日必得取缔之方能大快人心。
    作为帝王刀子的绪正,也必不会有好下场……
    现在朝臣分立、妄分君权夺势、暗生反意,花素律想坐稳龙位,就需要东厂替她打压朝臣,巩固君权。
    现下,端午刺杀案。
    无论许大人是不是案犯,有没有被冤枉,花素律都不能在此时去追究东厂的责任,只得将此事翻过篇去。
    好让东厂,继续为她所用,继续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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