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府的人在这几天是一片混乱。前两天刚忙过了国典迎客和招亲大会,今日又碰上唐员外染疾在床,一病不起。自从昨日唐员外失魂落魄回来了之后,便倒在书房昏睡了几个时辰,夜间又辗转无眠,醒来数次。结果一大清早,就卧在床上起不来了。
    唐夫人知道他是心急上火才生的病,因此叫来了大夫开了几味药之后,便一直陪在床前尽心侍候,不忘说着宽心之道,以解唐员外胸中的郁结。
    “女儿招亲一事,成了也好,不成也罢,你又何必怒火攻心,结郁成疾呢?岂不是因小失了大?”
    “夫人,你以为,我不想留女儿多待家中几日?”唐员外微睁着眼,嘴唇苍白,脸色蜡黄,气息微弱地说道,“只是我们可留她一时,但留不了一世,与其这样消耗下去,倒不如尽快找个好人家,嫁了算了。”
    唐夫人沉默半晌,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昨日虽说是比武招亲,可你却无一个看上眼的。要说最合你心意的,我猜……是昨日留宿府中的人吧?”
    只见唐员外眸光刮起一阵狂乱,之后又恢复了平静,轻咳了两声,扭过头来注视着唐夫人,微微笑道:“还是夫人最懂我所思所想啊……”
    唐夫人并无悦色,脸上却更显生冷半分,道:“可老爷怎不想想,那侯府是怎样的似海深渊,你当真忍心将女儿推入那王侯世家?她这种性子,到了那种规矩森严的人家,岂不净是找罪受了?”
    “哼!”唐员外听闻此话,脸生怒色,苍白瞬间变为酱紫,打断道,“自古以来只有王侯世家看不上平民子女的,哪有我们嫌弃人家的道理?更别说规矩森严了,若不是你从小宠溺溪儿,她又怎会整日沉迷于打打杀杀,坏了规矩呢!”
    唐夫人虽说心里还有不服气,可看在老爷病体又发怒的情况下,便垂下头闭口不言了。过了片刻,她叫来几个丫鬟守在老爷床边,自己出去看管煎药去了。
    正穿过那一条长廊,走至园中时,忽见一小厮急匆匆跑来,行至唐夫人跟前,道:“夫人,门口有两人求见。”
    唐夫人驻了足,问道:“两人?是谁?”
    “小的不认识,以前并未来过府中,看样子都很年轻,一男一女。”
    “既然不认识那就打发了去,平日这类人多了去了,老爷哪有那么多心思来接待?”
    “可是……那两人说是和昨日小姐招亲大会有关,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一定要见您。”
    “见我?”唐夫人皱起眉来,“你当真没有听错,要见的不是老爷?”
    小厮摇摇头,确定地说:“不是,两人亲口所说,要见夫人您。”
    唐夫人沉思片刻,还是想不起有这样两个亲戚好友来,又想到万一是自己的娘家人来投奔,因此又有些担忧,思量再三,便随了那小厮,一同朝大门口走去,想要一看究竟。
    林落与林寻一大早便叫了刘五冈带路,找到唐府大门的,三人刚到,刘五冈便找事离开了,当然,逃走之前少不了林寻再借机奚落玩笑几句,不过既然已知根知底,两人也不再多做刁难,便放了他回去。
    刚到唐府门口时天还未亮,二人虽然彻夜未眠,可现在还是精神抖擞。从天边还可清晰地看见星斗白月,到现在天际大亮,唐府才慢慢推开了大门,却见一个小厮急匆匆向前跑去,面对二人不理不问。抓住他一问,二人才得知,原是唐员外病倒了,那人请大夫去了。
    又过了两个时辰,两人看那大夫走出来逐渐远去,才又重新站在了唐府门外,叫住一个看门的仆人,便让他捎了话过去。
    一刻钟之后,只见一个华贵妇人体态端庄地从门后绕了出来,她步履平稳,不急不缓,面容娴静,不言不语时竟有一番胜过唐员外的威严所在。两道弯眉平展不皱,脸上脂膏清淡不腻,举手投足之间都昭示着多年生活的安然富足,与本人心胸的宽广豁达。
    林落林寻深吸一口气,互相看了一眼,待唐夫人在二人面前站定之后,他们一齐深深行了礼,林落先开口道:“民女林落与弟弟林寻,拜见唐夫人。”稍停了停,她又说,“我二人本不想打扰夫人平静,可无奈……我和弟弟实在有要事要和夫人商量,因此便冒昧来到了贵府。不想正碰上有仆从去请大夫,便想,许是府上有人身体抱了恙,人手会忙乱些。因此,我与弟弟便又等了片刻,才拜托了人去告知夫人,还请夫人能见谅。”
    还未仔细看清眼前这二人,便听到了这一袭脉络清晰的话,唐夫人心中暗暗吃了一惊,但还是没有动色,脸上仍是一派的平静威严。待二人抬起头来时,她才仔细打量起了这两个人。
    排除了是自己娘家亲戚之后,她才想起方才那厮说他们是为比武招亲一事而来,定了定神,唐夫人便扬声问道:“你们二人,找我有何事?”
    林寻一听,便笑道:“昨日是府上千金的招亲之日,夫人没到现场,自然不认得我俩。我和姐姐呢,昨日在擂台之上,曾和唐小姐比试了一番,那可谓是精彩绝伦哪!哦,还有那容公子……”
    “寻儿。”林落微蹙起眉,压低声音止住他。林寻方才反应过来,一时也觉得言语有些冒失,便住了嘴,挠着头干笑了两声。
    唐夫人听闻此话,倒没有为林寻的唐突之态有所生气,只是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昨日溪儿所说的那两位高人,便是眼前这两个年轻人。想到这里,她便又仔细端倪了两人一番,看着他们倒也面善,尤其那自称为姐姐的人,确有一番独特气质,眉清目秀,寡淡温和,言语之辞也还得体,因此便放心下来。
    “唐夫人,民女和弟弟确有要事相商,因此,可否入府一谈?”林落再次问道,咬了咬牙,又补充道,“此事关乎……唐小姐的生辰以及……她项上所挂吊坠……”
    最后那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唐夫人浑身一颤,脑中闪过白光无数,十九年前绵山脚下的叮咚泉声又如箜篌鸣乐般传入耳际,连带着那个初春时节的习习微风,似乎也在额剑吹拂过来。她茫然无措地呆立在那里,手中帕子又被紧攥,眼神慌张不定。
    林落见状,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林寻,只见他也换了神色,神情严峻地望向唐夫人。
    “唐夫人?”林落又叫。
    “不,不,我不认识你们!快……快将他们赶走,快!”只见唐夫人如魔怔一般,脸色苍白地指着他们二人,犹如变了个人似的,脸上的祥和安然早已不见,一边叫着身旁的仆从驱赶他们一边向后退去。
    “唐夫人!”林落急忙叫道,见她如此状态心里也全然明白了,自己并没有猜错,今日和寻儿一来也并没有找错。
    “唐夫人,您为何要这么激动呢?我和姐姐又不是坏人,只是想询问您一些事情,您又何必这般不近人情,非要赶我二人走不可呢?”林寻手脚灵动,并没有像林落一样站着不动,而是一步跨上了台阶,站到了唐夫人跟前。
    “你们是听不到我的话了吗?快将他们二人赶走,还愣着做什么!”唐夫人继续惊恐地叫着旁人去赶他们走。只是那周围的小厮也看不明白眼前情景,更没见过夫人如此失态的时候,因此竟全都怔住了,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唐夫人,我就不明白了,您为何连听一听我们说话都不愿意呢?您到底在害怕些什么?我和姐姐是决不会伤害……”
    “这位公子,”唐夫人极力平稳着自己的气息,咬紧牙关直视着眼前的人,口中之言竟像是直接从胸膛里迸发出来的,气势颇足,“恕老身不能将你二人请入府内,我家女儿更是你俩见不得的。无论你们是何人,从何处来……有何目的,从今以后,都不许再来我唐府一次!关门!”
    “唐夫人!”只见林落眼眶微红,话一出口,便疾步跑到了唐夫人面前,凝眉注视着她,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夫人难道还不明白,一切都是天意使然,无论多年以前您经历了什么,也挡不住该来的事和该来的人。缘分既尽,您又何必自欺欺人?今日之事,您是躲不掉的……我和弟弟二人,也躲不掉……”
    四目就那样相对着,周围一切似乎陷入了极其宁静之中,再无任何声响。
    唐夫人的嘴角微微地抽动着,眼圈通红,眸中的泪溢满了眼眶,却还是忍着没有掉下来。她深吸着气,注视了林落良久,才哽咽道:“不管我躲不躲得掉,今日……我是决不会让你们进门的。纵使我再过自私,也比那些丢弃她这么多年而不管不顾的人……好上太多!你们有何颜面来我府中谈及这些?”
    “并非如此!唐夫人……”
    “多说无益了,你……你们走吧!”唐夫人挥挥衣袖,垂下头擦了擦泪,转身就走。
    “唐夫人!”林落话一出口,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林寻见状,虽面有惊讶,但也还是照样跪了下来。两人仰头望着她,恳切无比,唐夫人慌忙止住了步子,回过头来盯着这两个面孔,动了动嘴唇,一时无言。
    “唐夫人,事实并非如你所想。当初怀抱她的人,实在有万般无奈,才落此境地的呀!您不知前后缘由,万不该作如此评判!”林落顿了顿,目光如炬,直直射在唐夫人脸上,见她没有说话,又补充道,“夫人可知,府上千金……是什么身份?”
    唐夫人垂着头,眼睛不敢直视她们,对林落的话也仿若未闻,沉静着默不作声。
    林寻急道:“唐小姐乃……”
    “罢了。”唐夫人忽地抬起头,面色恢复了出来时的平静和端庄,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二人,随我进来吧。”
    林落几乎要喜极而泣,扭头和林寻对视了一眼,两人赶忙站了起来,谢过唐夫人后,便随她进了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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