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时一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爷爷是在一个月之前,他眼睛发炎来城里看病,她爸特意开车回去接他,因为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供他居住,爷爷也一再推脱不愿麻烦他们,他们也确实真没什么理由执着着挽留他留下住的,只能说在家附近一家不错的宾馆开了间条件较好的房,以便他在城里看病的几日稳妥的休息。正巧爷爷来城里的那天是工作日,时一中午放学回家才看到许久未见的爷爷,他一只眼睛发炎得厉害,肿得几近睁不开,爷爷一直以来身形偏瘦,他生了病给时一的感觉更是不好,她妈把饭菜一碗碗端上饭桌,爷爷独自靠着沙发休息,那一刻时一莫名觉得有些心酸,他瘦弱的身形被岁月磨砺得满是过往成长生活里的苦难的影子,他只是安静地靠在那,时一都生怕他陷入其中,支不起身子。时一很早之前就从她爸那听来爷爷腿脚不便,但她也从没过分细究且关心,怎么来的?有多长时间了?她一概不知。
    爷爷见她回来,睁开了另一只无异样的眼,看向他的孙女,声音虚弱而苍老的唤了声她的名字:“时一,你回来啦。”
    那一声足以使她自觉她孙女的身份当得不够称职。
    她一年里呆在老家的时日并不多,次数更是屈指可数,每年的寒假春节是理所应当的回家团聚,其它如国庆和暑假这些天数较多的节假日里,回不回家都视情况而定。爷爷之前偶尔来城里看过他们一两次,带着留在老家那块由他一人辛勤耕作滋养的肥沃土壤上长出的瓜果蔬菜。
    时一还很小的时候,那会还没读小学,她曾有一段时间呆在老家,她奶奶去世的早,是在她未出世之前的事,爸妈不在身边,时一时常晚上一个人不敢睡便拉着爷爷让他陪着。大些时,她第一次学会的代步工具是爷爷用于骑行各村之间的三轮车,他常常载着他们几个小孩各种转悠。过年后都会有戏班子的人来村子里唱戏,小孩总会早早的抢先占了第一排的椅子,能津津有味的看着的也就开场舞那段,而多半也只是为了图个新鲜和热闹,能好好坐在那吃东西,而爷爷也总会买来一堆零食或水果拿到前面给她,然后东西吃完了,觉得戏的内容无趣了,小孩们也就全部跑开了。她也从没认认真真地看完一整部戏,却时常看到,爷爷会为了看戏蹬着他的三轮车去别的村子,总会很晚才回来。时一那时还很好动,经常耐不住性子在村子里乱跑,做了错事他也没责骂她,也不告诉爸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包庇她的“罪行”。
    车窗外时飞驰而过的风景,脑海里是衔接不畅的过往片段,他多好啊,好到她一遍遍的回想又一声声的自责。
    爷爷在城里看病的那几天里时一有空就会到酒店陪他唠嗑几句,他背后撑着枕头当靠垫,因为眼部涂了药水,只能闭眼与时一一问一答,她爸也不时插上几句,姑姑在一旁伺候着,他关心她的近况与学习,时一表示对新环境已有所适应,简单交待了些现代学习的课程内容与周边的见闻趣事,她知道爷爷不一定都听得懂,但她认真的分享,他喜滋滋的笑,彼此都觉得足够了。
    爷爷喜欢热闹,一家人实实在在的陪伴,儿孙绕膝的热闹,她知道。
    爷爷呆在城里的最后两天正值周末,他依旧是靠在床头,探望他的人坐在一旁,时一临走前爷爷问她:“时一,明天还来吗?”
    时一当时没听清,看了他爸一眼,想问爷爷说了什么。
    她爸重复道:“爷爷问你明天还来不来。”
    时一重新看向爷爷,年迈的老人不行于色的期待,她没有理由拒绝,乖乖地应了声:“爷爷,我明天还来。”
    他靠在那笑着,说好。
    那天周末的早上时一起得早,跟着爸爸、姑姑陪着爷爷分别在两家医院穿梭,领取检验报告单、和同在一座城市读大学的表哥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陪他挂吊瓶,时间倒也过的很快,爷爷嚷着隔天就回老家,不愿再逗留于此,怎么劝说都不听,他固执,她爸也就顺了他的意。
    他是个闲不住的老头,哪容得了日日把自己搁在床上受人伺候着,他宁愿回去扛着锄头操劳那片没几亩的田,扇着扇子和同村的老人唠嗑长度。
    他绕着那个村子里里外外走了那么多年,是离不开的根。
    那是时一最后一次帮他实质性的做点什么,还好那次她没有拒绝,想起这竟然是最后一次见他,她有些难过,又觉得惋惜,他闭上眼的前一刻她竟没见上他最后一眼。
    她平静地听着这个噩耗是真的,又平静地听着从她爸嘴里缓缓吐出的确认。有些东西回忆起来,也突然难过起来,这种真切的情绪好揪心。
    她要是知道那次他来城里看病已走向生命的倒计时,她一定努力哀求,让他多留在身边几日,一股脑的分享那些有的没的,爷爷都愿意听她讲下去的话。
    爷爷回老家临走前在小区门口把时一叫到一边偷偷塞了两百给她,嘱咐她好好学习,平时多买点吃的,他说现在学生学习累,让她别亏待自己,她推搡着不要,可到底还是收下了这份好意,他所以为的偷偷,其实每次她爸妈都看在眼里,不做声,他上了她爸的车,时一对着车窗半开里的他招手说:“爷爷,放寒假我就回去看您。”
    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竭力想弥补些什么,好宽慰独守空房的老人。
    他欣慰的笑着,说好。
    全家在为爷爷的丧葬忙进忙出的时候,她插不上手,静静地呆在一边听候吩咐,每天家里的大厅总有些她印象模糊的老一辈亲戚来哀悼,哭声不断,对着封存着爷爷躯体的棺材哭诉,她不全都听得懂家乡话,但各个都哭红了眼,她也情不自禁的落泪,棺材旁的录音机里循环播放着似是佛教的超度经文,灯彻夜不息,她无法睡得心安理得。
    时一知道爷爷就躺在里面,可她什么也帮不到。
    从寺庙来的师傅在大厅里架着各类东西,弄着某种仪式,时一跟着家人一次次双膝跪在铺着瓷砖的冰凉地板,那是她从小到大的第一次跪拜,也是最久的一次。
    下跪这个动作本身并不难,可一旦赋予了一定意义,双膝立马变得沉重,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抵着坚硬的地板,从膝盖直达而上的疼痛感触动心脏逼得她鼻腔泛酸,每一次叩拜都是在迫使她一次次的认清爷爷是真的离开了。
    她没了爷爷,她爸没了爸爸。
    时一请假后的第四天晚上,她照例翻看班群里的通知消息,从同学们的聊天记录里搜寻些这几日课程内容,她请了半月的假,或多或少有个底总归能心安点,这样回去时,也衔接得上。
    她知道十一点多林越的QQ头像仍显示在线,但没想到他竟会找她。
    “听说你请了半个月的假。”林越先发来消息。
    “恩,家里出了点事。”时一回答的很委婉,她裹着睡衣缩在沙发上,夜渐渐转凉。
    “李女士周一的时候在课上表扬你,可惜你不在没听到。”
    时一不禁失笑,她差点都忘了自己刚考完半期考,就马不停蹄的往家赶,虽说对自己的情况还是略知一二,但班上和年级里其他同学的总体水平如何,她还一概不知。
    “无所谓了,都考过了。”时一说的轻描淡写,是真没记挂在心上,人是有虚荣心的,死揪着过去的某个骄傲的点沾沾自喜是会顾不好脚下的路的。
    她自是引以为傲的语文,长久以来都不敢有一毫松弛,是她最后紧攥在手的砝码,在班级上空飘飘荡荡的头衔,是入了林越的耳的。
    她又怕林越觉得她假谦虚,就主动掌握了话语权:“各科课程都上到哪了?”
    林越倒也真的把各科进度清楚的一一打进对话框发送。
    时一努力回忆着课本页面没上过的内容大致进程如何,意料之内地叹息道:“看来我回到学校后不出意外会有着一堆的课程等着我补。”
    她本不想扯到这个的,她落下了两周的课,回头返校恶补早就是逃脱不掉的结果。她其实很想旁敲侧击地问问林越那个跟宋因冉的赌约结果到底如何,谁的分数更高些,是否真如了宋因冉的愿,周末陪着宋因冉逛街?
    “其实也不算多,你真需要的话,到时我笔记本再借你。”
    时一低头在手机键盘上飞快的打着字,她印象里所认识的林越是个喜欢把课堂笔记直接写在书上的男生。
    林越一直以来嫌弃女生那套所谓的形式主义,耗时又浪费精力,他永远也无法参透女生流连在文具店货架前只为挑选精美笔记本的心情,翻开崭新的一页,端端正正的再把课堂内容原原本本一致的照抄进去,他认为着实没必要,有些内容课本上明明有原句,直接标注下就好,况且课本是实实在在陪伴三年的,笔记本总担心有个万一,多保管一本学习资料,也是不便,何不集于一体。
    林越自有他的道理,时一不反对也不赞同,可不是所有的人都如他在页面边角空白处简单标注下,日后复习起来还能顺畅自然的衔接上此前的知识体系。
    时一不似他,她是在课本旁备着一本笔记本,随时待机的那种人,她一边捡拾过去的疏漏一边抓紧着往前赶,一字半句的重点都不放过,但也不似林越想的那般不善于变通——课本上原模原样的语句也一股脑的抄个便。
    她只发了一句:“谢谢。”
    “下次如果你要去自习室……”林越没打完一句完整的话,时一看不明白,正准备发个问号,就见对话框中立马跳出了他下一条消息,“可以找我。”
    时一愣了一秒,了然但不敢往深处想。
    她回答:“好。”
    “宋因冉那天问我有没跟女生单独逛过街。”
    时一倒吸了一口凉气,话题突转,忐忑了下。
    “那你是怎么说的?”时一极力按耐住过分八卦的心。
    “我说有,和你。”
    时一不知道怎么接话,心中千百回转的滋味。
    “其实那不算逛街吧,就单纯的陪你刷机。”她知道她放错了重点,但作为被提及的当事人稍稍装傻充愣才好把话题继续延续下去,“她为什么突然说到这个?”时一当然知道为什么,但她始终尽职尽责的保持一个倾听者的状态,她想听从林越自己口中说出的话。
    “宋因冉以逛街为条件和我赌期中的物理成绩。”
    “所以?”所以呢?结果如何?时一真正想知道的是这个。
    “她赢了。”
    时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隔着手机屏幕闷闷不乐。
    宋因冉的学习能力不容小觑,关键时刻比谁都偏执,这种结果也不是没可能。
    时一想,她得了班级语文第一的名次又如何,她无法由着性子跑到林越面前打赌邀功,这是她和宋因冉的区别。
    宋因冉步步为营,她忍着一股翻江倒海的酸意,没头没脑的回了句:“这周末吗?”
    “恩。”
    时一其实很想抓着林越,跟他分享近日的心情动态,她想告诉林越她一点也不喜欢丧葬的氛围,甚至巴不得躲得远远的,好逃避这一切,她受不了告别的仪式,人来人往、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一个个都站在她的面前,在她耳边一遍遍回响着爷爷生前的好。她最近失眠得厉害,只要一闭上眼,盘旋在脑中挥之不去的都是过往零星的片段,然后懊悔、愧疚。她爸妈都体体面面的操办着一切,彼此默契的不过多在她面前交谈关于爷爷的话题,她一个人无措的坐在楼梯口麻木地看着大家进进出出打点种种事项,填补时间遗留下的漏洞。
    那天她爸终于看不下去,也陪着时一坐在同一级的阶梯上,短暂的休息,起先他们什么都没说,时一懂事的不去多问,后来他抚着时一的后背,讲起了另一件事。
    他跟时一说,那天爷爷坐在回家的车上,嘴里念念叨叨的都是关于时一。
    “夏天这么热,时一她一个人撑着伞上下学,你怎么不买辆电动车给她骑,这样也快点。”
    “爸,学校不让未成年人骑电动车。”
    “不让啊,怎么就不让呢,本来天气就够热的,现在孩子学习任务还重,背着个书包,后背都是汗,每天走来走去的,也累啊。”
    “家里还有辆自行车呢,她还不爱骑。”
    “那哪一样了,自行车腿得用劲儿,大热天的骑久了也累人,电动车只要一坐上去就好了,速度还快。”
    “爸,她还小,无所谓这些的,而且现在学校离家也比以前近了,走几步也挺好的。”
    “你不买,我买!”爷爷执拗。
    “爸,真没必要。”
    ……
    她爸无奈地笑着跟她讲车上的对话,话末似小孩争宠般的“质问”她:“你爷爷生前还拧着那股倔强的劲儿跟我争论你上下学骑电动车的事,你说,他是不是更爱你啊。”
    她爸问她,你说,他是不是更爱你啊?
    时一听完,情绪的门闸子彻底崩坏了,她环着腿把头埋进双膝中,她强忍了许久的鼻酸再也绷不住了,控制不住的泪雨滂沱。
    她爸一遍遍顺着她的背脊,她哭得抽搐,时一知道他是在尽可能以幽默的方式安抚她的心,彼此宽慰。
    “恩,可不是嘛,爷爷更爱我啊!”时一带着泪痕的不甘示弱,笑得舒心,顺承着她爸的话,对爷爷去世的这个事实竟有些释怀。
    时一想告诉林越,在窗外此起彼伏响起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她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一角,不愿挪动半步,缕缕飘上来的呛鼻烟火气,甚至连本应下意识遮捂耳朵的动作都带着迟疑。
    她一面想着再也见不到的爷爷,一面想着林越与宋因冉的周末,五味杂陈的罪恶感。
    她委屈而难过,直到等来林越的回复:“等你回来。”
    不明所以的一股暖流直击胸腔,时一得承认,她喜欢林越,无论有意无意的温情,她都被他煽染得戳心又迷离。
    22
    南方的冬天来的稍晚些,但到底还是如约而至了。
    越是低年级,节日氛围越浓,高一学生们都不可抑制的沉浸在欢度平安夜的兴奋中,平安夜的晚自习,全班都兴致冲冲的选择留校,年段长对于新集体借以节日的名义第一次誓要热热闹闹的聚在一块搞出点什么名堂来表示理解,只要不过分闹腾,过于影响其他年段晚自习的正常秩序就不过多干涉。
    大家了然的关起门来,低调的搞事情。
    江则作为班长负责组织此次活动,支出了部分班费采购了全班分量的苹果。
    在时一的眼中,平安夜的苹果不同之处在于多了层别致的外包装,却卖出了比平日光溜溜的苹果还高的价格。时一手捧红彤彤的大颗苹果,端详了良久,江则逐个分发精美的小卡片和用于包装苹果的方形纸盒。
    写上祝福语,彼此赠送,或者自留。
    时一犹豫了很久,小卡片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知道提笔写些什么话应景,这是一年的年末,再过几天,撕去本年最后几页的日历,大街小巷的各家各户又该换本了。她知道该展望未来,写些鼓励的话,却不知道该捡哪个方面的哪一句较为合适。
    她先把包装盒撑起,苹果塞入其中,不急着封口。
    平安果要送给谁,她还拿不定主意,不是说她自己心里没个选定的对象,而是指她体内无数个声音都指明想送给林越,却不能任由被牵着走,不管是明面还是私下,她都少了个为自己的别有用心撑起正大光明的理由。所以,除此之外呢?
    时一两相权衡,择其中立,一笔一划写得认真。
    尤翘楚给她发来消息的时候,她刚好写完搁笔。
    “出来下。”
    她听话地走出班级,尤翘楚提着一整袋苹果恭候在外,在她面前摊开,特阔气的说一句:“挑吧,想要哪个?”
    时一被她弄得膛目结舌,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没病吧?”
    “干嘛啊!平安夜呢!我好心来送苹果的!”尤翘楚不服气。
    “刚从学校附近的水果摊买完苹果回来上晚自习的?”时一满腹狐疑。
    尤翘楚提着随处可见的红色塑料袋,里面盛满了七八个光溜溜的红苹果,她看多了平安夜之际众多商家极力包装的平安果,现在瞧着尤翘楚如此接地气的拎着一大袋苹果凭她挑选,着实一愣,“怎么卖的啊?多少钱一斤?”
    时一随手从尤翘楚张着的袋子里拿起一个,卖相还挺好的,一看就是用心挑选过的,她问的认真,是真想知道普通称斤卖的能比变着花样装饰过的苹果便宜多少。
    尤翘楚没理会她,只当看着智障:“傻逼才提着一整袋苹果送人呢。”
    时一听出了她的话外音,敢情这不是她自己去买的啊。
    “谁这么......”时一不知道该怎么用词好更贴切的形容这不同常人脑回路下的举动。
    “我怀疑何佑禹是不是脑子不正常,他提着一整袋的苹果来找我,跟我说,尤翘楚,平安夜快乐哈。”尤翘楚清了清嗓子,像模像样的在时一面前还原情景,包括那殷勤的无端献媚样,都淋漓地展现。
    时一能想象尤翘楚接过这沉重的水果袋一副“我他妈?”的懵逼状。
    时一只得傻笑,除此之外说不出其他的话来解释这两人莫名怪异的相处模式。
    “我打开一看连个形式化的外包装都没有。”尤翘楚翻着白眼,“他还真诚的说是刚买的,还是亲自挑选的新鲜苹果。”
    时一笑:“那他也用不着买这么多吧。”
    “他说,买特意包装好的苹果贵,普通苹果挑挑拣拣半天只买一个他又不好意思,我拎着这一袋七八个苹果反问他,也没觉得便宜到哪去,要是老老实实买那一个总不至于花出这一大袋的钱吧,你说他一心想着划算反倒买亏了,他说他乐意,我觉得就是傻。”尤翘楚无奈了,她当时从他手里接过时,心已经往下沉了一大半,“可他也用不着这么够意思吧,拎着七八个全给我了,我想着反正都是苹果,又都是别人给的,爱要不要,可又掂量来,思量去,他就是故意的,谁他妈平安夜送一大袋苹果给别人啊!”
    时一只是笑,手里拿着一个何佑禹慷慨送给尤翘楚的苹果:“合适吗?他买给你的,然后你送我?”
    “哎呀,无所谓啦,有什么不合适的,送我送你不都一样,提着一袋七八个苹果,我可不想回到家后再被我爸妈问怎么下晚自习后还自己主动去水果摊买了一袋苹果回去。你再拿一个走吧,我吃不完还嫌重。”尤翘楚说完又从袋里拿了一个苹果塞到时一手里,“多拿一个,帮我分担点。”
    “你放教室,一天一两个的量,慢慢吃,一周总该吃完了,苹果挺耐放的。”
    “拉到吧,我还有同学送的,谁有事没事天天塞一颗苹果吃啊,况且这苹果也不小,下课十分钟若想慢悠悠的吃,三两下还解决不掉一颗,天天面对着它,我会吃吐的。”尤翘楚边说又边从袋子掏起了一个。
    “我拿两个就够了。”时一双手握着两个大红苹果,看着尤翘楚举到一半的第三颗苹果,时一下意识的手朝里缩了下。
    “谁说这个给你了。”尤翘楚往时一怀里一塞,“我是让你给林越的。”然后奸诈地挑眉一笑。
    “哦。”时一为自己的想当然回击尤翘楚一个托着长音的低沉“哦”字。又转念一想,抱着三颗苹果转身回班,“你等我一下。”
    等时一出来的时候,手里是她还没送出去的平安果,时一托着装着苹果的方形纸盒:“送你了,平安夜快乐。”
    尤翘楚拧巴着脸,刚送出去解决掉三颗苹果,又从时一这收来了一个:“这么随便?”
    “哪随便了,可比何佑禹的那一整袋强多了。”
    “是......强多了。”尤翘楚被她这话噎着,慢吞吞地接过,因为一颗苹果扭着一张不情愿的脸,“我们俩还是别这么客气了,礼尚往来在这时候没必要的。”尤翘楚准备把苹果往时一那推回去。
    “这不一样,有外包装的呢。”时一不吃尤翘楚的那一套,骄傲地指了指送出去的苹果外壳。
    “你怎么不送林越?”尤翘楚反问道。
    “算了吧。”时一的语音一下子弱了下去。
    林越打开后门的时候,时一和尤翘楚还在门口面面相觑。
    “呀!林越!”尤翘楚先开口激动的打着招呼。
    “来送苹果的?”林越也友好的回应,视线不自觉的被尤翘楚红色塑料袋吸引了去。
    “嗯,你来的正好,喏,你的份,平安夜、圣诞节快乐哈!”尤翘楚二话不说就把时一刚抛给她的苹果借机转嫁给林越。
    时一不可思议的看着尤翘楚的大胆举措,又吃惊的看着林越欣然接受地说了句:“谢谢。”
    时一噤声,不敢多说什么,尤翘楚假借她自己的名义帮时一的递送到林越手中,她也不好戳穿。
    尤翘楚喜滋滋的丢了“包袱”,还顺便促成了一件善举。
    “班级里一会要一块放电影看了。”林越拍拍时一的肩,提醒道。
    “那你们先进去看电影吧,我也要回班了。”尤翘楚识趣的功成身退。
    时一盯着林越拿在手里的装有小卡片的苹果盒,应了声:“嗯。”
    “一会回去坐公交?”
    “好。”
    林越回座后,江则状似无意的随口一问:“别人送的?”
    “嗯,同学。”林越不多做解释。
    教室内一片漆黑,只有白色幕布上放映的电影闪着微弱的光。
    林越就着勉强的光线,打开苹果盒,意料之内地取出了里面的小卡片。
    “很高兴认识你”
    林越会心一笑。卡片内的白色底板上,端端正正的写着这六个字,干净简单,甚至不留有一个标点符号。
    时一有些坐立不安,她无心观看电影情节,单手撑着脑袋对着摆放在课桌上的三个苹果来回扫视。尤翘楚塞给她的第三个本要带她转交给林越的苹果这下也送不出去。
    她不知道要送给谁,模棱两可、指意不明的话安插在谁那都像是那么一回事。
    换作给了别人,她大可不做没必要的揣测。她怕是她想太多,太过字字拆解计较。任旁人看来都是句再通俗易懂不过的字面意,可但凡触及到林越,她不免在其中赋予了这三年多来的喜欢,林越看不懂,但她话里话外都有鼓快要渗透纸面的暗恋要溢出。
    他自是不明白,但她忐忑难安,为莫须有的心虚。
    林越把时一的小卡片沿着之前的折痕小心翼翼的折好放在衣兜里,他把自己的那份原本已经放好在小纸盒内的苹果拿出,塞进了其他东西,他本没打算在小卡片上写些什么大多相差无几的场面话,但此刻他觉得有必要对时一的“真挚”给出相应的回复。
    23
    廖韵之自从恋爱后,时一时常刷着空间动态总能跳出一两则廖韵之编辑的与叶承彦的恋爱日常,尤翘楚大多会在该则动态下“恶心”她的腻歪,虽怨声载道的让她少撒点狗粮好净化单身狗的空间清新,否则誓死也要屏蔽这对毫不节制的情侣。尤翘楚嘴上说是如此,可实际行动却总是在廖韵之的说说底下艾特另一位当事人——叶承彦,让他管管自家的小女友,即使再平常的一条说说,尤翘楚总能以一个神助攻好友的身份,拐十七八个弯的理由与叶承彦搭上关系,让他出来说句话才开心。
    叶承彦很少逛空间,却没少为廖韵之点赞,少见的评论也多是尤翘楚的功劳。廖韵之心满意足,最起码叶承彦还是有在关注她的。
    尤翘楚不忍戳穿,如果换做是她,一个赞其实不算什么的,不就是随手的一个“已阅”嘛。
    尤翘楚看不过廖韵之谨小慎微、百依百顺的模样:“有时候你也不用太顺由着叶承彦,该有的脾气和小性子也不能磨灭了啊。”
    廖韵之事事谦让、好言好语的态度,即使她似再沸腾的开水兑上叶承彦平缓慢热的性子至多是单一的不温不火。
    “这样不好吗?”廖韵之手里握着针线,照着图例在小而硬的白布上绣着图案。
    “不是说不好,怎么说呢,就是你太懂事了。”尤翘楚拿过那图例瞧了一眼,是个咧嘴哈哈大笑的海绵宝宝,“改天也绣一个送我呗,你送叶承彦海绵宝宝,那我就换个,就......换个......痞老板吧。”
    廖韵之的十字绣技能是时一教的,她之前寒暑假常见时一无所事事时就拿着大幅的十字绣底布穿针引线,也好打发闲置的时间。廖韵之之前只觉得羡慕,在时一完好的收线绣好一整幅图时,手摸在有秩的凹凸成品上,也不由感染了些成就感。
    廖韵之真正有蠢蠢欲动动手的心时,也就在前不久,想着让时一教她,好亲手完成一件实打实的纯手工作品送给叶承彦。廖韵之挑来选去,最后买了一个海绵宝宝的十字绣小样挂饰。
    廖韵之搁下手里的事,解锁手机,在相册里翻找,最后点开一张拼接的自拍合照,拿给尤翘楚看。
    “你弄的?”时一也凑过来和尤翘楚新鲜地看着放大的照片。
    “嗯,我上次在承彦手机相册里看到了张他的自拍,过后我就让他发给我,自己一个劲儿地跟着模仿他那张自拍,然后两张拼了起来,发给他,又像惯例一样写了个日常心情,只不过没发空间就是了。”廖韵之眼角眉梢晕开的满满爱意。
    尤翘楚抿着嘴,点着头:“有两下子啊。”
    “还有啊,这张是昨晚刚更新的空间动态。”廖韵之在手机屏幕上向右滑动,是另一张依葫芦画瓢的合照,“这是前几天晚上我跟他视频通话时偷偷截的图,他当时躺在床上枕着跟我聊天,后来聊久了,睡意昏昏沉沉,我说就这么开着别挂,他说好,后来就睡过去了,我就把他睡容拍了下来。我筋疲力尽花了几个小时摆好,尽可能自然,让两个人看上去那么和谐般配。”
    “那他看完什么反应?”时一先是吃惊了一下,为那“几个小时”这几个字眼。
    尤翘楚只得连连表示佩服摆着头。
    “他转发了啊。”
    廖韵之手指头紧捏着银针,一针一线费劲地穿过白色硬布,这是她第一次绣十字绣挂饰小样,穿针引线、收尾缝合,程序比大幅可成框摆设的十字绣更加繁琐复杂,后来,绣久了,拿针的指头太过用力的穿线,明显的微微泛红凹印,有种隐隐约约灼灼的疼,她生疏,进程缓慢,一穿一勾手法略笨拙生硬,因而不可避免穿错地方扎到手,虽不至于严重到出血,可还是会有被针头刺一下,条件反射缩回手的时候,然后再继续。
    廖韵之在她们面前叽里呱啦地分享满是信手拈来的恋爱小细节。
    廖韵之说她害怕叶承彦不知道她爱他,所以事事表现的很明显。而叶承彦也不可能知道,廖韵之一听见他找她的消息提示音,她就擦擦手停止住洗澡、停止住洗碗、停止住手头的家务,停止住一切当下正在忙活的事......
    “我好像从不愿意和承彦面对面的坐着吃饭,从来都是排排坐,然后吃饭都是我在叽里呱啦的一通讲,他在旁边边听我讲话边喂我吃的。”
    尤翘楚不忍听下去:“够够的了,恋爱中的吃货,就是一个没有手的废人。”
    可是这样一个“废人”,廖韵之说她愿意当。
    你说,她得有多爱啊?
    元旦汇演的时候,时一、廖韵之和尤翘楚选了个靠走道以便不时之需好方便撤离的位置,尤翘楚对表演节目没多大兴趣,就只是单纯的喜欢凑热闹,哪人多往哪钻,蹭个位。
    尤翘楚点开手机屏幕,把一张两个陌生男生的合照全屏放大在时一和廖韵之面前时,直接了当地问了句:“怎么样?”
    “哪个?”廖韵之看了眼问。
    “戴眼镜的那个,你们觉得怎么样?”
    时一和廖韵之又拿过手机细看。对比之下,眼睛男确实比旁边合照的好友出众,高领毛衣更衬出全黑框眼镜也挡不住白净皮肤,是第一眼极易被人抓住眼球多瞧两眼的高颜值。
    “干嘛?你要谈恋爱了?”时一先抛出关键性的问题。
    “记不记得,这个情景很熟悉。”廖韵之慢悠悠的开口。
    尤翘楚一脸懵逼的坐等她继续说下去:“你在做梦吧。”印象中这是她第一次给她们看眼镜男的照片,这才最近的事,也是第一次在她们面前提起。
    “有一天,你拿着某人的照片,在我们的群组里问长得怎么样,然后某人就成了你前前任男朋友。同理,又有一天,你拿着不知从哪偷拍来的照片,特意把我们约出来,亲自翻开相册,同样也是一句长得怎么样,然后这人就成了你前任男朋友。你说历史怎么总是惊人的相似,就像现在这样,你又把照片摆在我们面前,问我们意见。”廖韵之有条有理的分析,尤翘楚谈恋爱的前兆,实属必经之路。
    “180身高,八中高二理科生。”尤翘楚不管,径自先向她们汇报他的自身条件,“我真的第一次......”
    还不等她说完时一就急着接话:“你可别跟我说第一次。”
    尤翘楚的每一任男友,她都能给自己找一个良好的托词来标签历任的特殊性,就似标榜着丢弃过往,重新开始,认真爱的开端,她倒也真如此,以致即使分,也不藕断丝连,干干净净。所以她们每听从尤翘楚嘴里说出诸如“第一次为他干嘛干嘛”此类的“牺牲奉献精神”的话,她们只当耳旁风听听就过,尤翘楚热枕枕的爱,时效性就在于当下说出口的那一秒,她不断的为自己找借口,也就表示她还有兴趣继续,等她不再以此来勋章自己的伟大,也就差不多了。
    她们听多了,听腻了,也就听得无知无觉。尤翘楚口中每一个问她们长得怎么样的,最后都变成了男朋友。
    尤翘楚无辜:“我真的没谈过眼镜男。”
    “好吧,你要说的是这个啊。”时一为自己的条件反射哭笑不得。
    “没办法啊,谁让个个长的都还不错。”尤翘楚实事求是的说。
    “尤翘楚你怎么能俗的这么理直气壮啊。”
    除她们以外的第四种声音突然在她们背后窜出,三人立马一致转头回看了一眼声源。
    是何佑禹,尤翘楚恶狠狠的蹬了一眼:“你管我!”
    何佑禹不声不响的在他们后面听了好一会,总之就是无论是重点内容还是无关紧要的闲聊,都听进去了。他微微离座,手肘撑着身子又向前探了探,尤翘楚马上机警地关闭手机屏幕,却还是慢半拍被他瞧见了,还有模有样的点评了句:“黑框眼镜出渣男。”
    “滚你丫的,何佑禹,你副业算卦的啊!我这还没开始,你就让我结束了。”尤翘楚听完就不爽,分分钟原地爆炸。
    廖韵之和时一只是笑,然后在一旁重复他的那句“黑框出渣男”。
    “你可以把前几任照片拿来,我帮你看看面相和命运,看看你们到底为什么分。”
    尤翘楚不想理身后何佑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气鼓鼓地转回去。
    何佑禹却拍着尤翘楚的肩,硬是让她搭理自己,然后又自顾自的说:“其实我也很抢手的。”
    尤翘楚无言,时一和廖韵之倒是兴致勃勃。
    “上次期中考生物科,我前面坐着一个别班的女生,我猜她一开始本来是和旁边的男生说好,一会罩着她点,给她做小抄,结果后来时间紧,男生自己都没做完,也顾不了她,我提早写完卷子,就见那女生只能无可奈何的在旁边干着急,正好这时转过头,对上了我,满满祈求,你们也知道我这人吃软不吃硬,更是受不了小女生委屈巴巴的有求于我......”
    何佑禹说到这,就听见前面尤翘楚一声赤裸裸的“切”的鄙视。
    他知道她有在听,就说的更起劲儿了。
    “我就特绅士的将自己的答案做了份小抄传给她,她满脸感激,我顿时觉得自己比她旁边那位自顾不暇的男生光辉伟大,这才保住了她的生物免于挂科,原来帮助有困难的同学感觉这么好啊。”何佑禹很不要脸的说着,“后来考完那女生还找我要QQ想加我,本来也没多大问题,哎,坏就坏在,我太优秀、善良,结果她就天天晚上找我聊天,说她考进了班级前十,然后就显得有点飘飘然了,我也就随便敷衍几句。”
    “后来呢?”廖韵之问。
    “后来我就删了,这个女生太没劲儿了。”何佑禹从自傲得意到连连摇头感叹,又一转语调,凑前问尤翘楚,“怎么样,其实我也不赖吧,就是你不善于发现我的人格魅力。”
    “说了这么多,就是用来向我证明这个啊!”尤翘楚端着架子,溢于言表的不屑。
    “不是,我就是想说,其实一个人单身挺好了,你别看见个长得不错的男生就往上贴啊,还非要扯上一层情侣关系,做普通朋友不好吗?不好吗?不好吗?”何佑禹就纳闷了,一连串问了好几个“不好吗?”。
    “谁不管不顾往上贴了啊?何佑禹,你对我说话可要注意点,姐姐我难道自身条件不够优秀吗?非要我去贴他们?就不能他们贴上来?”
    “是是是,你太优秀了,可你总要有点......追求吧,有点......原则吧,为了张脸,就把自己给卖了。”
    “我乐意。”
    “你不是之前还跟我说,一个人特他妈有意思吗?说什么打不玩的游戏,看不玩的小说,没人管,没人烦的,贼尼玛爽吗?说什么可以朝三暮四,一天一个变着法的把那些入得了你眼的小鲜肉都喜欢个遍,还没男朋友约束着吗?”
    “今非昔比,你懂个毛线。”
    “哎呀呀,我真是替你男朋友担心,谈恋爱还要防着你精神出轨,真累。”
    “你丫说够了,闭嘴吧!”尤翘楚彻底跳脚。
    “我是怕你祸害我的男同胞。”
    尤翘楚懒得理他,浪费唇舌,跟他这种胡搅蛮缠的人也说不通。
    何佑禹倒是堆满笑容无故献殷勤,食指戳了戳尤翘楚的右肩,尤翘楚不耐,甩开。
    “一起单着吧!”
    尤翘楚仿若自己在沸腾的环境中耳朵听错了什么,鄙夷地看了眼何佑禹。
    何佑禹又重复了遍:“我们一起单着吧,尤翘楚!”说完又自顾自的哈哈笑了几声。
    这次她听清楚了,却刻意夸大幅度的耸肩颤栗了下,重新调整坐姿,似要隔离后面的神经病,全身散发着对他的嫌弃:“有病。”
    何佑禹后来解释说,他也觉得他自己挺变态的,想着自己单身还偏要抓着个人来陪他,就觉得大概是疯了。
    “去去去,我凭什么要搭上自己陪你闹啊,脑子坏了?”
    “别人答应我还不一定要呢,拖你下水比其他人有意思多了。”
    尤翘楚理不清他的脑回路,只得强扯嘴角,笑得虚情假意:“呵呵,那可真是谢谢你这么记着我哈!”
    尤翘楚扭头,何佑禹也不再说话,有好几秒一刻不离地只是盯着她的后脑勺,沉默不语,尤翘楚做事、说话风格一贯直来直往,不遮掩,不避讳,但就算是这样的她,他也不知如何拿捏得当她的脾性。
    何佑禹那时想,世界上有两件事是他所不可控的,一是明天或晴或雨的天气,一是下秒尤翘楚不定时更新的心情。可他细想了下,又觉得不太对,天气尚有天气预报可测,虽偶有偏差,但尤翘楚变幻莫测,时时偏离预想。
    她太令他捉摸不透了,以至于他心里荡起了那么点不可名状的矫情感,他倒也希望,尤翘楚所有对他的冷言冷语还存有那么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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