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偏房内走出,许知秋抬起眼帘,视线掠过姜越鲤,看向后方的赵良材道:“已过去几日?”
    赵良材不假思索道:“十三日。”
    道出这对自身而言极为沉重的三个字后,赵良材不禁生出恍如隔世的错觉,忍不住想要大吐苦水,但却被姜越鲤一个眼神慑住, 闭嘴不敢多言。
    许知秋则是点了下头,与自己推测出的时间大致相同。
    小世界与主世界的时间流速相差十倍。
    他在小世界内待了一百三十日,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冥想,神识力量已经大幅提高。
    就算与刚踏足筑基境的修士相比也不弱分毫。
    姜越鲤倒也不愧是黄泉宗走出来的人,仅是短暂片刻的对视就能感觉出对方身上出现的微妙变化,尤其是十几日未见,再见时这种变化就尤为明显。
    这也让姜越鲤觉得甚是奇怪。
    突破极境者本就已经破了境界的极限。
    为何还能在未筑基的情况下继续有所提升?
    而且时间是如此短暂。
    修行乃是最耗费时间的事儿, 要说一年半载有显著提升那倒也说得过去, 可这相隔不过半月就能提升到可以让人察觉的地步, 实在是有些夸张。
    姜越鲤疑惑道:“听这呆头鹅说你在闭关?这才几日就又有提升?”
    许知秋没有答话,脑内的神识之力在小世界的帮助下提升显著,刚才回归肉身时未能及时收敛,这才让对方有所察觉,此刻平定气息后,亦如往日那般平静道:“只是小有顿悟,算不得什么提升。”
    小有顿悟?姜越鲤狐疑地看着他:“你该不会是吃什么丹药了吧?”
    许知秋否认。
    姜越鲤半是威胁半是提醒道:“最好是没有,我可告诉你,丹药虽是能够短时间提升实力,但却最容易坏人根基,你所具备的天资尤为惊人,若是因为贪图进境而乱吃丹药,导致根基虚浮,仙路被毁,那就是天大的罪过,还有……”
    还有?许知秋含笑聆听。
    姜越鲤甩动手中雷鞭, 厉声道:“还有, 你如今已是被我看中,日后将是我黄泉宗的人,你的身躯不再仅仅是属于自己,更是属于黄泉宗,要是让我知道你因小失大,鼠目寸光,坏了根基,我定要把你丢到万毒谷里去,让你受毒虫啃咬而死。”
    弄不清楚状况的赵良材猛地打了个哆嗦。
    心道这得是多么狠毒的人才能说出如此令人胆寒的话。
    许知秋却是不甚在意,仿若未闻,自顾自地走到庭院内,看向赵良材道:“这些时日可曾有所进境,是否能够感应到气的存在?”
    赵良材眼神乱瞟,支支吾吾道:“快、快了,估计再有几日就能成了。”
    越是最后声音越小,显然是极为心虚,虽说这十三日静心苦修令赵公子的心境有所提高,但对感气法却仍是没有半点进展。
    感气法乃是青阳宗六岁孩童学习的基础法门, 对于赵良材而言却如天书般困难。
    可见其资质之差, 实属罕见。
    姜越鲤收起雷鞭, 蹙眉道:“喂, 姓许的,这呆头鹅说你是他师父,该不会是真的吧?你瞧瞧他,脚步虚浮,面色泛白,气息较弱,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这般年纪竟是连天地灵气都感应不到,如此资质就是到我家后院去养马,我都嫌他丢人。”
    赵良材敢怒不敢言。
    许知秋未有回答,反问道:“姜姑娘,不知你来此是有何事?”
    姜越鲤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再开口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身为乾元人难道连这个都忘了?”
    许知秋略显茫然,自己在小世界内待了一百三十日,如今刚回到主世界难免有些不适应,一时间倒真记不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赵良材提醒道:“是上元节。”
    姜越鲤道:“没错,今日可是上元节。”
    经此提醒,许知秋这才记起,按照自己闭关的时间推算,今日乃是上元节,是乾元每年最为隆重的节日。
    按照乾元境内的风俗。
    上元节当晚会有观灯、踏歌、牵钩……等等热闹的民间活动。
    除此之外,黑山书院也会将文墨坊开启,供天下读书人吟诗作乐。
    皇家也会将长乐坊限时开放,使美人为夜色起舞。
    观星楼则是会开启山河坊,可供乾元年轻辈修士进入其中切磋比斗,这也是历年最让人期待的压轴好戏,而且今年药仙楼还特意掺和一脚,为上元节炼制了品质极佳的丹药。
    上元夺魁,可得宝丹。
    最重要的是,乾元帝君也会再次乘坐龙船巡街天街,观望上元节盛况。
    与正旦新元不同,正旦当日,气氛庄严隆重,帝君出游只为新年祈福,而上元节却是热闹享乐、彻夜狂欢的夜晚,君与民同乐,共为乾元庆贺。
    许知秋望了一眼天色,现在是酉时正,上元灯会在戌时初开始,尚有不足一个时辰。他对着姜越鲤道:“所以姜姑娘是来找在下共度上元节的?”
    姜越鲤没有说话,只是将白日里从商铺买来的《万象乾报》甩了出去。
    许知秋接过报刊开始翻阅。
    里面记载了最近几日比较有趣的事。
    姜越鲤道:“齐忘仙昨日就曾放出话来,说是上元节当晚要与许鸾在山河坊内决战,我本以为你已知晓这事,现在看来是不知道了,怎么样,要不要去应战。”
    话到最后,姜越鲤已是对今晚的上元节灯会甚是期待。
    许知秋翻阅着万象乾报,果然在其中一版内看到有关信息,昆玉宗的齐忘仙在昨日前往登仙楼,并在无数人面前放言,要与许鸾再战。
    齐忘仙是何等人物。
    那可是年轻辈中威望最高的人。
    他亲自发起的战书自是就被万象乾报记录了进去。
    再说“许鸾”这个名字自正旦当夜就传遍半个乾京城,如今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以剑道手段正面击败齐忘仙的绝世天骄。
    被无数同辈暗地里起称号为:戮仙剑尊。
    此仙并非仙人的仙。
    而是齐忘仙的仙。
    按理来说,练气境的小修士哪里够资格获取名号,尊者至少要到元婴境才可称之,但乾京城内的年轻同辈早就看不惯齐忘仙的狂傲,再加上自幼就因齐忘仙而被家中长辈责骂,那句“你瞧瞧昆玉宗的齐忘仙,再瞧瞧你自己,怎好意思不更加努力”更是成为众多世家子弟挥之不去的噩梦,于是有此时机定是要恶心齐忘仙一手,私下给许鸾安了个尊者名号。
    就差指着齐忘仙的鼻子骂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自称同境无敌,年轻辈最强剑修,我呸!
    着实爽快!
    是以齐忘仙与许鸾的比斗成为了今夜最有看点的节目。
    引得无数吃瓜群众都在翘首以盼。
    据说五位仙门圣地内的长老都对此事格外关注。
    乾京城内的不少大人物亦是如此。
    ……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许知秋已将手中的报刊翻阅完毕,对于乾京城近几日的情况已是有所了解,姜越鲤再次追问道:“喂,姓许的,你要不要去应战?”
    “不去。”许知秋甚为平静。
    “为何?”姜越鲤紧蹙双眉。
    许知秋道:“这般比试没有意义,齐忘仙虽是天资卓越,但只要一日未曾筑基,便一日不是我的对手,如此可以看见的结果,自是没有意义。”
    姜越鲤却道:“那可不见得喔,最近昆玉宗门下弟子有传言流出,齐忘仙去了某个神秘之地,再出来时修为暴涨,有可能也突破了极境,难说不会将你击败。”
    许知秋闻言,仍是淡然,看不出有情绪上的波动。
    姜越鲤不愿放弃道:“今夜上元节,有你们乾元境内的各方大人物观望,这可是个难得出名的好机会,届时只要击败齐忘仙以及其他天骄,你就可名震天下,难道你不想让世人都记住你的名字?”
    许知秋无所动容道:“出彩的机会还是留给旁人吧。”
    名利是世人皆为喜爱的东西。
    寻常修士亦不能幸免。
    许知秋虽是两世为人,心境成稳,但仍做不到抛除名利、只心问道的高深境界,若是无所牵挂,无所隐秘,他当然也想在上元节好好的出一出风头,年少成名,万众瞩目,光环加身,这是何等潇洒爽快,风光恣意。
    可他想,却不能。因为身上有着众多隐秘,完整的剑仙经文、破败死寂的小世界、仙人遗像内的翡翠星光、隐匿在未知之地的神秘木屋,如此多的仙宝随便丢出一件都可让人世间沸腾,若是被那些了不得的大人物察觉,那自己岂不是要遭来灭顶灾祸。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他还是很清楚的。
    是以许知秋不愿在上元节出彩,只想安安静静地苟起来,待日后修炼有成时再扬名也是不晚。
    可惜他是这样想,姜越鲤却是不愿,这姑娘还想再看看齐忘仙落败的场景,身为北燕人,若是能看到乾元有名的仙苗身受打击、心境不稳,那自是无比乐意的,而且她还想让许知秋名扬天下,如此日后将其骗回黄泉宗时,就不必再和那些老不死扯来扯去的没完没了。
    姜越鲤坚持地蛊惑道:“药仙楼今年特意为上元节炼制了极为上乘的丹药,说是三品镇元丹,这丹药对道基无害,不可增强实力,却能够修复神魂受到的创伤,对于筑基修士以及结丹修士而言都是疗伤圣品,你就不想要?”
    许知秋无动于衷。
    姜越鲤见状便抬高语调再道:“不战而怯,实属是懦夫行为!”
    这般低级的激将法自是被许知秋一笑置之。
    见他是油盐不进,横竖不听,姜越鲤禁不住生起三分火气,态度强硬道:“姓许的,若我定要你去应战呢?”
    许知秋反问道:“姜姑娘何以对此如此执着?”
    姜越鲤不答,自顾自地说道:“若你不去,我就将你突破极境、化名许鸾的事情统统讲出去,哼,倒时你可不得安宁。”
    说罢,双眸直视许知秋,上位者的姿态一丝不漏的展现而出。
    许知秋微动眼眸,面色如常,但下一瞬,永夜长剑直接出现在手中,随着剑光一闪,剑尖抵在姜越鲤的咽喉之处,只要轻轻一下,就可结果眼前之人的性命。
    本就听着云里雾里的赵良材登时惊吓一跳。
    姜越鲤也是未曾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许知秋持剑而立,以最平静地语气道:“姜姑娘,这是你第二次拿此事威胁在下,而你身边的两位护道人却并不在此。”
    言下之意已是极为明确,姜越鲤眨了下眼,恼怒之色掠过脸颊:“姓许的,我就不信你敢动手,皇城宫院内的老头子都不敢动我,你敢吗?”
    许知秋屏息凝神,剑尖前进一寸,与姜越鲤的咽喉近乎贴合。
    感受着那一点寒凉,姜越鲤却是半点惧意,竟是主动向前踏出一步,似是要撞在剑尖之上,许知秋见状双眉紧皱,手腕一转,长剑自姜越鲤脖颈一侧划过,斩断几缕发丝。
    看得心惊肉跳的赵良材已经忍不住用手捂住了嘴巴。
    许知秋静默无言。
    姜越鲤哼了一声,眸光凛冽,正欲出言讥讽几句,以解心头之怒,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她看向许知秋道:“姓许的,莫要以为我看中了你的天资就不舍得杀你,若是此刻在北燕,你敢这般用剑指我,已是有人要将你斩首示众了。”
    许知秋仍是不言。
    姜越鲤也是还气不过,腰间雷鞭出现在手,只见几道紫光闪烁,破空声响起,庭院内的假山巨石便被抽打的爆碎开来,无数石屑四处纷飞,弄得烟尘腾起。
    如此好一阵发泄,姜越鲤才收敛情绪,想起两位族老临走前对自己所言,再看向许知秋时已然回归冷静,出言道:“姓许的,你拿剑指我,我也威胁过你,你心中不痛快,我也是不痛快,这下咱们两个扯平了,既然你不愿受人威胁,那就同我做场交易,只要你帮我夺得药仙楼的三品镇元丹,我就答应一个条件,且再赠你一件至宝,如此可好?”
    许知秋收起长剑,沉默许久,最后道:“需借乾坤袋一用。”
    姜越鲤二话不说,直接抹除乾坤袋上的所有禁置,毫无留恋地丢向许知秋道:“送你了。”
    一旁的赵良材彻底看傻了眼,不清楚两人刚刚还在喊打喊杀,怎的突然又有宝物相赠,心中不由暗道:这才是祖师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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