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李志斌迟到了。他给自己规定的上班时间是七点半,但他今天来到办公室时已经七点四十五分了。陶唐已经来了,正在看文件。
    没时间清洁办公室了……真是该死!竟然没有听到设定的手机闹铃声。
    昨天下午,陶唐安排他从工会取回收上来的调查问卷,并且让总经办先行阅读,做出分类统计。他向张主任汇报后,张兴武立即召集了一个会议做出安排,把这项工作交给了秘书组。七个秘书各自承担了一部分阅读和摘要的任务,然后大家就各行其是了。
    李志斌知道陶总特别重视这份他亲自修改过题目的调查问卷,而陶总的时间观念又特别强。所以他决定尽最快速度搞出来。他没提醒别人,但给陈嫣发了个短信,要她加个班。下班后他匆匆吃过晚饭,没回宿舍就直接来了办公室,二十分钟后,寂静的楼道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陈嫣竟然听话地来了。
    “真那么急?马上就放假了。”陈嫣站在他办公室门口对他说。
    “陶总的时间观念强,既然他说了尽快搞出来,那他一定想在放假前看到结果。咱俩还是早完早了8∨,好。明后天如果开上几个会,哪里还有时间?说不定就得牺牲假期了。”李志斌站起来答道。
    “我可不愿意假日加班……”陈嫣转身去她办公室了。
    李志斌知道,这个五一比较特别。孟凡已经组织了郊游,陈嫣会去,他也会去,而且,他决定利用这个郊游办成那件事。
    阅读了十几份问卷后,心里大致有了数,开始在电脑上设计表格,并且推敲修改他设定的分类。这项工作用了他二十分钟,然后又阅读了另外一个单位的十几份卷子。对自己的分类表格进行了微调,然后在打印机上打出了空白表格,拿着去了陈嫣办公室。
    “供你参考。”他把表格放在埋头阅读的陈嫣面前。
    “喔,很不错嘛。不愧是一号大秘,水平就是高。”陈嫣承认,李志斌搞出的分类统计表格很科学,基本涵盖了职工提出的各类问题。
    “你看一份,就在上面画正字,看完,统计也就出来了。”
    “真要都看吗?”陈嫣苦着脸看着眼前的一大堆卷子。
    “陶总是个很认真的人……对了,你只分到四个单位,对吧?我再给你打印三张空表,一个单位统计一张。我注意了,单位上报不是百分百的,你这里有各单位的在册人数吧?”
    “可是我有一个离退休中心啊。这肯定是张兴武对我的惩罚。”陈嫣苦着脸说。“你要在册人数干吗?”
    “要在备注里注明问卷回收率。另外,各类问题也应做类似的统计。”
    “你可真够细的,你应该去发规部搞综合统计的。哎呀,这一大堆搞完,还睡不睡觉了?”
    “我想明早就交给陶总,辛苦下吧,没坏处的。”
    “李主任,李领导,您要是不进步简直没天理了……”
    李志斌没理陈嫣的调侃,回去干活了,半小时后,他又过来,给陈嫣一盒薄荷糖,“提提神。”
    陈嫣瞟了李志斌一眼,拧开弹出一块,丢进嘴里。
    两人差不多是同时完工的,陈嫣把填好的表格送了过来,李志斌对她说,“你把你那堆卷子给我,你先回吧。剩下的事我办。等等,我送你回去吧。太晚了。”
    不由分说,李志斌陪了陈嫣回宿舍。其实办公楼与单身楼不远,直线距离不到200米,但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
    路上俩人都没说话。李志斌看着陈嫣进了单身楼,返身回到办公室,继续剩下的工作。他将两人的手写统计表格输进了电脑,然后又仔细核查了两遍,修正了两处统计错误。把汇总表打印出来,然后又把卷子整理整齐。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他看了下表,已是凌晨三点了。
    结果一觉睡过了头,醒来已经七点四十分,连早饭都没吃就匆匆去了办公室。
    “对不起陶总,我来晚了。”
    “哦,”陶唐抬头看了眼秘书,“没睡好?”
    “昨晚统计调查问卷,搞的有些晚了……”
    果然,陶唐来了兴趣,他合上文件夹,“统计出来了?拿来我看看。”
    他把两份共计11个单位的统计汇总交给了陶唐,“昨天下午张主任给我们几个秘书做了分工,这只是我和陈秘书搞出来的。”他在下午两字上故意加重了语气。
    “原件呢?”
    “我手边只有我俩的……”
    “嗯……搞的不错。”陶唐很快就看完了分类汇总,“上报率不高啊,你问问工会是什么原因?”陶唐知道常文海将这项工作安排给了工会。
    “机关要高一些,我负责的7个单位平均数为77%。基层是62%小陈那部分分别是79%和63%……”
    “那就是说有30%的职工没有填写问卷……为什么呢?”陶唐自言自语。
    他没有回答。
    “辛苦了。做的不错。你把研究所、技术、发规、营销、生产、采购、质管等几个单位的卷子挑出来给我,另外选两个分厂……嗯,11分厂和3分厂吧。”
    “明白了。”
    他立即从其他几个秘书手里要来了陶唐所要的单位卷子,他看陈嫣哈欠连天的,给了她一个看得懂的眼神。
    九点左右,陶总将两个文件夹丢给李志斌去了赵书记办公室,李志斌忍着不断袭来的困倦,开始处理陶唐批示和签字的材料。两个文件夹里一个装着文件和内参,另一个是请示和汇报。和宋悦不同,陶唐处理文件请示总是很利索,从不拖延,每天差不多总是这个时辰便还给了他,他做分类处理,传阅件退机要秘书,请示或者报告分交各领导和相关单位。批给公司领导或者总助、副总师的他需要亲自送交,其他单位的则打电话让下面来取。
    做完这一切用了他一个小时。陶总没回来,估计又下基层了。不知为什么,陶唐去车间从不带他,更不带任何人,总是独自一人骑了王师傅那辆老式自行车去。
    今天已经29号了,由于调换了两个公休日,将面临五天的连休假期。在总经办工作了两年余的李志斌已经感觉到节日临近特有的气氛。那是一种特别的感觉,如果用一个字形容,就是“收”,收缩,该办的事都不办了,硬等待节日的到来。习惯势力总是格外强大,三号楼今天的会议就明显少了,来找陶总请示和汇报工作的副总和中干也少了许多。
    这个“五一”长假对于李志斌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他已报名了孟凡的“旅行团”,将与十几个单身大学生经历一次远足。本来不不喜欢这一类的活动,就像他一般不参加单身们的麻将、桥牌以及各类球类活动一样。既因为他好静不好动的性格,也因为他独特的岗位。
    在这次旅游中,他将择机向陈嫣做出明确无误的表白。根据他的判断,他成功的几率超过了七成。在他与陈嫣做了一次不涉及个人感情的深入长谈后,他的信心蓬爆。
    那天陶总出人意料地来到单身楼,跟孟凡打了一局精彩的羽毛球,还到陈嫣和尤本玲的寝室就宣传工作跟单身们谈了好多。那天晚上,他照例出去进行他的散步——这项活动被单身们讥讽不已,认为是未老先衰的表现。回来时见陈嫣独自坐在球场边的石几上发呆,于是他抓住机会,跟陈嫣进行了一次推心置腹的长谈。
    话题是从陶总开始的。陈嫣说,陶总比宋悦强太多了。
    他说,陈嫣,我曾经跟你说过,咱们这行,最忌讳私下评价领导。
    陈嫣说,这不是跟你聊吗?你不赞成我的,也是大家的观点?宋悦何曾来过单身楼,何曾关心过单身们的生活?你看,洗浴间快整好了,阅览室添置了新书,多好。
    他说,我不是说陶总不好。陶总肯定是个难得的好领导。我的意思是,咱们做秘书的主要能力是适应各种领导,而不是选择领导。遇到好领导是我们的福气,遇到不好的呢,也得适应。
    陈嫣说,我算明白为啥张兴武选你跟陶总了。你很快就进步了,到时候可得罩着我。
    他说,你为什么认为我能提拔?
    陈嫣说,因为主任喜欢你呀。
    他说,主任喜欢就能提拔吗?远的不说,宋悦四年,宋悦之前的梁总三年,七年里累计有七个秘书走上中层,平均每年一个。你认为是主任的功劳吗?
    陈嫣说,你的意思跟主任没关系?是公司领导所提?
    他说,马哲讲,事物要抓主要矛盾。你来厂办两年了,公司的干部管理体制真的看不明白?起决定作用的,只有一人而已。
    陈嫣点头,那就更得恭喜了。
    他说,我还没说完呢。数学里有充要条件。除非你抓住了主要矛盾,否则呀,主任,或者分管领导,对这种事往往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陈嫣说,你可真恶毒。不过你的话是对的,受教了。
    他说,所以你要改一改你的性格。第一步先要让他们不讨厌你。咱们这个体制呀,不打勤快人,也不打懒人,专打不长眼的人。
    陈嫣说,我恐怕就是那个不长眼的人。
    他说,你不是。就算从前主任们有些不喜欢你的做派,但现在是全新的开始,一切都来得及。
    陈嫣问,来得及吗?
    他说,当然。你聪明,笔头子硬。我敢说,机会对你更多。总经办每季度每年给老总的季度工作总结不都是你拿初稿吗?听到陶总那天晚上说的话了吧?为什么不给厂报写稿子?宋总从不看厂报,但陶总是看的,而且看的很仔细。你想啊,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宋总提了多少,陶总怕是也会提多少。他初来,谁给他留下好印象,谁的机会就来了。说不定啊,我还要你关照呢。
    陈嫣笑了,你可以做我老师了。比起你呀,我两年的秘书算是白当了。
    他说,过去白当,现在不白当了。
    他知道,陈嫣是听进去了。不然陈嫣不会听了他的话,熬夜加班去统计那些问卷的。
    他喜欢陈嫣。喜欢她的美貌,喜欢她率直爽朗的性格,更喜欢她不慕虚荣的本性。在陈嫣拒绝了那个毛公子后,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和陈嫣的性格是截然不同的,用陈嫣的话说就是他太“蔫”了。这没什么不好,生活中不是有无数这样的例子吗?性格互补的夫妻过得很幸福。
    判断建立在事实上,最近陈嫣对他的讥讽和挖苦明显增加了。这是一个好现象,说明陈嫣在意他了。就像那天晚上他和陈嫣在单身楼外的长谈,搁在以往,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用他的方式追求陈嫣很久了,包括陈嫣跟别人处朋友的时候他也没放弃。他固执地相信陈嫣的恋爱不会成功,事实果然如此。在他眼里,陈嫣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她不是爱慕虚荣、追求物质第一的那类,也不是崇拜权力的女人,她像一个崇尚自由的精灵,重视精神胜于物质,藐视一切规矩,偏偏工作在一个最讲规矩的部门。所以她总是受到批评,牢骚满腹,不满现状。总经办的三个领导,张主任对她是不满的,朱书记也一样。欣赏她的贾副主任却对她另有企图。这点李志斌是看得出来的。好在陈嫣立身很正,贾建新也找不到什么机会。
    在和她共用同一间办公室的时候,他曾劝诫过她,用委婉的语气告诉她应当注意的事项和不应当做的事情,却总是换来她的讥讽和挖苦。他不在意,尽可能地为她弥补可能的失误。他坚信,他所做的一切她是感受到的。果然,在她结束上次的恋爱后,在一个比较清闲的下午,她在单位跟他谈了很多自己的苦闷,谈了她拒绝对方的缘由,把他当成了值得信赖的朋友。那时宋悦刚被带走,他处于待命状态,办公地点又回到了陈嫣的办公室,所以他有机会跟陈嫣深谈。他告诉她,工作岗位可以换来换去,婚姻却不能,那个人确实不是你的良配,所以你的决定是对的。
    你真是天生当秘书的料,真怀疑你是不是隐瞒了年龄。不过,跟你谈心,真的舒服了很多。陈嫣对他说。
    他知道她担心什么。他对她说,你不用担心刘总报复你。他们自顾不暇,哪里有精力料理你?放心吧。不过,你真的不适合在总经办,应当换一个岗,但不能着急。因为机会就一次,一定要等领导提出来,你再抛出你的要求,为了让你和平地离开,八成会满足你的要求。
    结果不等领导动作,陶总来了。这件事自然搁下了。
    他知道陈嫣的家庭情况,但她不一定知道他的情况。他们都是普通的市民子弟,没什么背景。不然,倚着陈嫣的性格,她早就辞职了。她之所以没离开待遇非常一般的红星,不是抱有进步的企图,而是受到了家庭的拖累。她的父母离异了,她跟她母亲,母亲身体不好,所以她不能离开平泉,在平泉,除掉红星,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国企。她的文凭和专业都限制了她的自由,比如东湖,待遇肯定比红星强,但她去不了。他知道她偷偷应聘过东湖房地产,但失败了。
    门当户对是陈旧腐朽的观念,但又是非常实际的。家庭背景悬殊的夫妻更容易产生矛盾。他不嫌陈嫣的家庭,反而觉得更好。因为他的父母也很普通,不可能在他的婚姻上给予他希望的物质支持。陈嫣不慕虚荣,恰恰是他寻找已久的良配。他努力工作,努力揣摩领导的意图,为的是实现自己的目标。目标很简单,那就是进入公司的中层。不为别的,就位那份不菲的待遇,为了他将来的小家庭的幸福。
    他坚信,没有物质基础的爱情是不能持久的。精神永远不能取代物质。
    他的事业遭遇了一次最大的失败。那就是宋悦的垮台。几乎将他推下深渊。宋悦被两规后,他接受了省反贪局的两次询问,当然是针对宋悦的。他的态度是诚恳的,有问必答,决不隐瞒,但也绝不无中生有,绝不做无根据的推测。他不过跟了宋悦四个月不到,并未取得宋悦的真正信任,宋悦的私务大部分并未参与,这反而救了他,他遭遇的只是暂时的“失业”而已。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成为了陶总的秘书,这完全是张主任的提携。这更坚定了他的人生观,证明了他之前的工作方法、工作态度是完全正确的。
    希望重新萌生。但他发现,陶唐是跟宋悦完全不同的两类人,让陶总信任自己似乎更难。陶总从不跟他谈及工作以外的任何话题,而且,陶总对工作的要求更为严厉。他私下总结了陶总的工作风格,两点,一是时间观念极强,往往准确到小时或者更细小的时间单位,绝没有“过几天”一类的词汇。相应的,下属也必须按照他的时间表做出交代。其次就是精确,对他的汇报,数据、人员、内容都必须精确无误。
    这给他带来了压力,但也带来的更大的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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