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则改,无则勉,香沉,秦嬷嬷教导的规矩要记得,谨言慎行,丝毫马虎不得,以后不可再犯。”
    香沉向来听月华的话,恭敬地应一声:“是,皇后娘娘,婢子省得。”
    屋子里尚有其他宫人,秦嬷嬷当着自己的面这样训斥香沉,月华心里也有不悦,唯恐被下人们日后轻慢,慢条斯理道:“香沉初来乍到,以后若是有不周到的地方,秦嬷嬷但说无妨,哪怕是寻个没人的地方训斥责罚一通也好。反正不当了本宫的面,本宫也不心疼。”
    这话说得有待斟酌,一旁宫人听话听音,就知道皇后娘娘这是在怪罪秦嬷嬷当着自己面训斥自己丫头,明里暗里给香沉撑腰呢。但是,话说得委婉,全了秦嬷嬷脸面。
    几人看看香沉,便知道她在皇后跟前是个人物,怠慢不得的。
    秦嬷嬷原本的确是有心将自己*的两个宫人换到月华跟前伺候,因为明日里宫人叩见皇后,恭贺大喜,月华便要拟定各人的职位。她心急赶紧提醒一声,否则届时金口一开,再想改变也就难了。没想到月华一开口便堵了她的话,竟是早早地猜出了她的心思。
    她在侯府打听着,那个横竖看自己不顺眼的魏嬷嬷是贴身伺候月华梳头穿衣的,香沉则负责膳食茶点,若是依旧这般安排,自己的人便不能近身了。
    她讪讪地笑笑,转身将那盏已经不烫的香茗端至月华跟前。
    月华接在手里,口中早就有些焦渴,那茶耽搁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不再烫嘴,遂端起来一口气喝了,又递下去。
    秦嬷嬷伸手来接,月华婉拒了:“以后秦嬷嬷那是要费心打点殿里的大事的,多有仰仗,奉茶递水这些琐碎的事情便交给香沉来做就好,不必亲力亲为。她一向贴身伺候本宫,知道本宫的素日习惯,最是可意。若是规矩上有什么出入,秦嬷嬷便指点着,她向来伶俐,一点就透,相信几日便可胜任。”
    香沉听月华为自己撑腰,心里顿时便吃了定心丸,上前接过茶盏,用心烹了香茗递到月华手里。月华清浅地“嗯”了一声:“这便是了,以后烹茶便要这样不烧口的,还不赶紧谢过秦嬷嬷提点?”
    香沉屈膝行了福礼,秦嬷嬷见好就收,想着月华好歹也是赏了自己掌事嬷嬷的职位,没有重用那上蹿下跳的魏婆子,也算是全了心愿。
    她眉开眼笑地退下去,香沉依旧留在跟前伺候,别的宫人都退至寝殿门口。
    香沉方才低声歉意道:“平日里叫顺口了,适才一张嘴便给皇后娘娘丢了颜面,真真地不争气。”
    月华便知道殿里没了外人,将冷了的茶递还给香沉:“你便告诉魏嬷嬷一声,怕是要暂时委屈她,不能给她太高的品阶了。”
    “魏嬷嬷昨日里就说了,只要能跟随着娘娘伺候,其他的无所谓,娘娘尽管宽心,香沉也不要什么几品宫人的名号,毕竟的确不懂宫里的规矩,又没个资格,免得您为难。”
    月华欣慰道:“这世上我也就只有你和魏嬷嬷两个亲厚的人了,咱们一路吃苦过来的,怎么会一直委屈你们?再说了,你若是没个能唬住她们的品阶,咱们岂不被吃得死死的,该争就必须争。你在她们跟前也要硬气一些,拿出咱褚家的威风来,她们才不敢慢待。”
    香沉点点头:“适才秦嬷嬷指使大家干活,我也留心看过了,她对那个叫乔祝的宫女明显就比较偏袒,眉来眼去的,怕是她的人。”
    月华赞赏地点点头:“想将手伸进咱这里的,可肯定不是这一人,每个人都各怀了鬼胎,我一个人纵然有三头六臂,七窍玲珑,也提防不过来,你和魏嬷嬷一定要小心。”
    香沉顿时有了神圣的使命感,觉得保护自己的主子便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她痛快地应着,体贴道:“如今天色还早,前殿欢宴怕是至少要到酉时方散,娘娘莫如靠在一旁歇息片刻。”
    月华昨夜原本便没怎样合眼,今日又折腾半晌,也觉得乏累,精疲力尽,便颔首应着:“也好,我便眯上一会儿,你要记得早些叫我。”
    床上整整齐齐地叠着百子被,龙凤呈祥的大红锦缎褥子,用红枣花生桂圆栗子压脚。皇上还没有回来,自然不能打开。
    那个叫乔祝的丫头轻手轻脚地进来,手里捧了一个黄铜南瓜捧炉,亲自递到月华手里,一出声依旧娇声细语,嫩得几乎滴出水来。
    月华低眸,透过盖头流苏,见一双素白细腻的手,指甲上晕染了一层浅浅淡淡的凤仙花汁,并不红艳,但映衬得指甲莹润剔透,心中不由一阵冷笑,知道定然不是个安分的主。
    而且宫里对于宫人服饰打扮,自有严苛的规矩,这乔祝在秦嬷嬷眼皮子底下尚且这般大胆,想必私下里关系不浅,或者是贿赂了什么好处。
    她将捧炉袖在怀里,便觉得暖了许多,斜靠在凤穿牡丹千工床的床柱之上,合拢了眼睛。
    因为是拧着腰,极不舒服,迷迷瞪瞪间,也觉出腰部酸痛,犹如蜂蛰虫咬,一心想换个姿势,却眼皮都撩不起来,头脑愈加晕沉,如坠云里雾里一般,身不由己。
    中间好像香沉进来叫过自己一次,嘤咛着应了一声,只是清醒不了,朦胧里听秦嬷嬷交代:“娘娘许是太累了,你们守好门口,让她再歇息片刻。皇上若是过来,必然有人先行传唤,你们都警醒着,若是听到动静便赶紧进来叫醒,莫在皇上跟前失了仪态。”
    月华就彻底放下心,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陌孤寒在前殿吃了几盅酒,心里多少有些心不在焉。泠贵妃差人送来一碗醒酒汤,骨瓷碗下压了一张花笺,书写了蝇头小楷,提醒他莫贪杯,保重龙体。
    他将花笺袖进袖口里,笑笑,然后将杯中的佳酿一饮而尽,郁闷的烦躁顺着喉咙进了肚。
    上次《百鸟朝凤》一事失败了,败在那褚月华出尔反尔,临阵反戈。所以她如愿进宫,成为了他陌孤寒的皇后。
    邵子卿在大婚前两日再次告诉他,只要册封旨意未下,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太皇太后行事慎重,那褚月华但凡有什么纰漏之处,太皇太后都会重新斟酌。
    他知道,邵子卿博览群书,向来计谋百变,所以他当初听闻他的贤名,才会礼贤下士,亲自三顾茅庐请他出山,辅佐自己的朝政。只要自己答应,邵子卿一定有办法阻止太皇太后赐婚。
    可是,他一脸玩味地盯着邵子卿看了半晌,却突然改变了主意,淡淡地说:“罢了,此事邵相就不必操心了。”
    邵子卿嘻嘻一笑,将情绪掩藏得很好,绝口不再提。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他邵子卿还不是太监,他这般操心做什么?要娶皇后的,是他陌孤寒。
    皇后这个位置,是太后心心念念想要他册封给自己的外甥女沈心泠的;
    这个位置,是太皇太后处心积虑霸占着留给常家人的;
    这个位置,他谁也不想给,他不喜欢那些惺惺作态而又澎湃着极大野心的女人,在自己跟前邀宠献媚,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而背转了自己,却是野心勃勃,觊觎着这个位子,斗得死去活来,心如蛇蝎。
    他这二十多年以来,都是笼罩在太皇太后的威仪之下,苦心经营了许多年,才从专横的常家手里拿回一半的朝政。女人对于他而言,就是祸害,他不允许再有一个像太皇太后那样厉害的女人守在自己身边,对着他的江山指指点点,虎视眈眈,甚至于,在他之后,还要遗祸百年,党同伐异,专横地扼杀自己孩子的壮志雄心。
    褚月华这个女人,便是将自己伪装成一汪春水,可实际上呢,她的手段多高明,手不血刃便夺回了财产,听说还能将生意经营得井井有条,巾帼不让须眉。
    而且,她似乎极得邵子卿另眼相看。虽然邵子卿掩饰得极好,但是陌孤寒知道,在邵子卿眼里,褚月华是和那些莺莺燕燕不一样的,他邵子卿阅尽千帆,故作风流,其实自视甚高,一般的庸脂俗粉他向来不会看在眼里。
    他好奇之余,心里有点不太舒坦,交代给邵子卿诸多繁杂的事情,甚至于太皇太后寿宴的事情也由他一手操办,早出晚归,令他没有一点闲暇时间,去接近那褚月华。并且邵子卿再次毛遂自荐,为他出谋划策阻止月华进宫的时候,他果断拒绝了。
    那女人果真就成了自己的皇后,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她呢?今夜,便是两人的洞房花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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