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嬷嬷笑吟吟地看了月华一眼,目光别有深意:“您老人家放心,荣禄去接着去了,听您老人家吩咐,一时半会儿的,怕是到不了。”
    太皇太后一声冷哼,声音里带着几分讥讽之意:“那哀家可就放心了。”
    月华玲珑剔透,立即就明白过来太皇太后的意思,屈膝跪在跟前:“月华谢过太皇太后做主。”
    太皇太后脸上堆满了笑意,一瓣一瓣,就像盛开的凤钗菊。
    “好生学着就是,这打脸啊,不用非得跟她较什么真儿,讲出什么一二三的缘由来,实在没理由呢,就让她自己主动伸过来。”
    “月华姑娘真有福气,若是能得您老人家一字半句的点拨都是受益终生,更何况是这般手把手地教?太皇太后哪一句话那都是至理名言。”
    月华还在仔细咀嚼太皇太后话里的含义时,林嬷嬷仔细地将太皇太后领口处的一点皱褶抻平,笑着插科打诨。
    月华便受宠若惊一般恭谨。
    太皇太后站起身来,月华赶紧上前搀扶了:“时候不早,听着哪,太后都来了,咱们就去福寿殿里热闹去,谁若是来得晚了,就让她在慈安宫前面跪着吧。”
    月华清浅地“嗯”了一声。
    “秦嬷嬷一会儿代哀家好生训斥两句,这位侯爷夫人这些时日未免太猖狂了一些,就连哀家的寿辰也不放在眼里。不摁着点,将来难免借着月华的名头胡作非为,惹下祸端。”
    月华身后的秦嬷嬷会意,恭声应下。
    一层层帷幔撩开,月华搀扶着太皇太后,缓缓地步出大殿。
    门外候着一位白发白眉的红脸太监,一声高声唱喏,殿外立即“呼啦啦”跪了满地,乌压压一片,间杂着琳琅满目的颜色,锦绣满堂。
    众人齐声恭贺大寿,匍匐在地,声势便如浪潮一般平地席卷而起。
    那是月华第一次,站在台阶上,俯瞰跪伏在脚下的芸芸众生,第一次,经历这样大的阵仗。
    她曾经偷偷地,跟随父亲去过军营,在远处眺望父亲沙场点兵,但那时,只有满腔澎湃的豪气与热血,并肩作战的激情,她丝毫不曾体会到,被许多人跪拜那是怎样一种虚荣与傲气。
    她搀扶着太皇太后的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瞬间有一种膨胀了的感受。那是她尝尽世态炎凉之后,被蹂躏得千疮百孔的心,在一点点舒展,不用再委屈地蜷缩着,偷偷地哭泣。
    这样细微的动作都没有瞒过太皇太后,她拍拍月华的手,似乎是在安慰,也或许,这样的一刻,她也曾经经受过,被人踩在脚下,然后不屈不挠地站起来,攀至最高处,俾倪万物,接受那些人的逢迎膜拜。
    “平身吧。”
    太后先第一个站起身来,走近太皇太后跟前,月华便娉婷地拜下去,双膝还未沾尘,就被太后搀扶了起来:“这是谁家姑娘,这般超凡脱俗,一眼看去,心里就熨帖。”
    “这是哀家那苦命的娘家侄女智柔的女儿,原本昨日进宫就应该去你殿里磕个头的,可是怕她没教导好规矩,再有失礼之处。等稍晚些,还是要去瑞安宫规规矩矩地行个跪拜大礼。”
    太皇太后解释得滴水不漏。院子里的众女眷心里就犯了嘀咕,月华这些年里虽然被晾到了常乐侯府,在京城里的贵女圈子里彻底销声匿迹,但是褚府可是名门世家,如今虽然没落了,却余威犹存,仍旧显赫。更何况,前些时日,她的一些事迹在京城中传扬得沸沸扬扬,还牵扯了皇帝与左相大人。今日,她又这样冷不丁地出现在太皇太后的慈安宫里,贴身伺候着太皇太后,张扬高调,究竟有什么用意,怕是不言而喻。
    太后一早就知道月华进宫的事情,就连昨日里她擅闯兰陵空谷幽境,惹得皇帝雷霆大怒之事,也没有瞒过她的耳目,今日一见那双灵透慧目,便知道是个聪慧伶俐的主,而且那气度恬淡优雅,也难怪,太皇太后竟然舍弃常家那多女子不用,唯独一眼相中了她。
    “竟然出落得这样不凡!”太后惊异道:“我只道那将门虎女当是舞刀弄枪的身姿,英气飒爽,英武不凡的,今日竟然活脱脱见了瑶池里落下来的仙子,跟水儿做成的一般,简直大福气!”
    身后众女眷也都七嘴八舌地附和夸赞,太皇太后弯了眉眼:“哀家也只得这一位外家孙女,身世又可怜,心里那是当宝贝一样的。”
    月华只管羞涩地低着头,目不斜视。然后与太后一左一右,搀扶着太皇太后,一行人尾随在身后,浩浩荡荡地便去了福寿殿。
    殿里早已经百官云集,欢声笑语,满堂喜庆,琳琅满目的寿礼堆积如山,寿桃和各色五彩蒸食亦是别具匠心。
    月华在万众瞩目间,搀扶太皇太后端坐主位描金五福献寿太师椅上,百官按照品阶偕家眷磕头恭贺。她站于太皇太后跟前,与林嬷嬷一同,将银质松鹤延年寿碗赏于百官,方便他们离席之时“偷寿”。
    一样样贺礼送上来,不外乎珠玉翡翠,五彩宝石之类的吉祥物件,最初尚且觉得惊艳,后来见得多了,便了无新意,有些乏趣,纵然再名贵,看在眼里也如朽木一般。
    陌孤寒来得较晚,已经换去朝冠龙袍,穿了一身玄色鱼龙纹便服,在百官拜伏中,闲庭信步一般踏节而至。比昨日看起来,少了一分暗沉的冷冽之色,多些喜庆,挺拔昂扬,气度不凡。
    他的身后,一左一右,跟随着一个圆眼睛,细米白牙的小太监,还有邵子卿。
    邵子卿一袭月白锦袍,银线绣鲲鹏振翅绣样,下摆江山万里,竟是月华那日愤而丢弃的那一件!
    月华只觉得脑子“嗡”的响了一声,顿时纷乱如麻,手里端着的银碗微不可见地抖了抖。
    邵子卿这是什么意思?这身衣服怎么会到了他的手里,他又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穿着它出现在自己跟前呢?是羞辱自己?还是想向自己表明什么?
    自己曾经厚着脸皮去求他,希望他能够给自己指引一条可以逃离紫禁城的路,他犹豫着,踟蹰着,有些为难。那日侯府门前,她再次给了他犹豫的时间,但是他依旧那样暧昧的态度,不明确,不中肯,优柔寡断,好似将她褚月华当做无味鸡肋一般。
    那么现在,他这样做,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捉弄自己就这般有趣么?
    陌孤寒清冷地扫视一眼,便将月华的表情尽收眼底,他也只当是昨日大发雷霆令她如今仍旧心有余悸,心里轻蔑一笑,迈步上前,一撩衣襟,给太皇太后端正地磕了几个寿头。
    “孙儿给皇祖母磕头,祝愿皇祖母福寿双全,日月昌明、松鹤长春,寿与天齐。”
    太皇太后笑得合不拢嘴,慈眉善目间和风荡漾:“皇上孝心可感,哀家甚慰。”
    林嬷嬷将特意给皇上打制的九龙寿碗塞给月华,示意她上前呈现给陌孤寒。月华心里杂乱无章,不由自主生了退怯之意,一时间呆若木鸡。
    “月华,将哀家给皇上准备的九龙寿碗呈上去吧。”太皇太后提醒道。
    月华抬眼再看邵子卿,他满脸含笑,却是目不斜视,对于月华似乎视若无睹。
    难道又是自己自作多情?
    月华捧了那沉甸甸的金碗,前行两步,跪倒在地,双手高举过头,将金碗奉至陌孤寒跟前。
    陌孤寒只觉得扑鼻一股清凉的冰片香气,便垂眸瞥了她一眼,一双纤白莹润的手捧了金光灼灼的九龙碗,碗壁上镶嵌的红宝石映照得她指尖就如同透明的白玉一般。
    子卿说她精于女红,那日南诏布庄里也只听闻她侃侃而谈,今日见她一双纤纤素手,也不知道穿针引线,丝线翻飞时,是怎样的巧手若兰?
    月华的裙裾在地上流泻开,轻灵如烟的淡紫下是澹白的月光之华,柔顺的秀发披散在纤弱的肩上,整个人显得出尘脱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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