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黑道大哥,后有腐败探长,小小渔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在海叔的帮助下,高建国幸运地保护住了饺子摊;偶遇港大教授,让他圆了大学梦。
    ●远方的安慧等人也因为高考恢复而获得进入高校深造的机会。
    一
    临近中午,京味儿饺子摊里,阿雄正蹲在水管旁忙着洗菜,高建国噔噔噔地剁肉馅儿,岳芳英在教阿芳包月牙形饺子,二人有说有笑,亲热得就像母女一般。
    两把大菜刀上下翻飞,高建国心里却老在想早上的梦。阿芳这傻丫头说,这梦可能预示着龙鼓村要出大事了。高建国之前嘲笑阿芳封建迷信,但自己这会儿却有些放不开,梦里那一幕幕老是在眼前晃来晃去。
    岳芳英却把儿子的沉默看作是害羞,她早就看出阿芳对建国有意思,只是不知道儿子的想法,每次谈到这个问题,儿子都说自己心里只有安慧。但岳芳英不这么想,这辈子他们还能不能回北京都是个问题。安慧是个女孩子,二十岁出头了,这两年肯定家里就得让结婚,而且安家还跟他们家结下了这么大的仇怨,万一安国庆人没了,建国跟安慧的缘分就肯定断了。
    高建国觉得十分不自在,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有继续埋头剁肉。好在阿强爸的出现打破了尴尬,每次出海回来,他都会送条大鱼过来,而且分文不取,让母子俩很不好意思。这回岳芳英坚持让他拿点饺子回去,他照常推让。
    双方正在客气的时候,几个警察出现了,他们给每个摊位都发了一张通知单。一身绿衣的罗向荣站在道路当中,端着大喇叭喊着:“从这个月开始,政府决定增收一项管理费,大家都把通知单拿好,仔细看好。记住!按时交费!”
    阿强爸拿着通知单问道:“阿Sir,我们每个月都有按时交费,怎么突然又要多收呢?”
    “让你交就交,哪有那么多废话?!”警察很是粗暴。
    岳芳英拿过通知单,看了一眼,愤愤道:“什么管理费,这分明就是巧立名目、贪污腐败。”
    阿强爸爸吓得赶紧道:“阿英,千万不要这样说。看到那边那个龙华龙探长了吗?如果我们不交钱给他,谁也别想在海琴湾待下去。”
    罗向荣身旁还有一个梳着大背头的中年男人坐在藤椅上,他并没有穿警服,而是穿着时髦的条纹西服,系着玫瑰色领结,锃亮的牛津鞋正悠然地踩着节拍,仿佛在欣赏音乐会。
    岳芳英毫无惧色地直接走过去,大声说道:“龙探长,这笔管理费我们不应该交。”
    龙探长转过头打量了几眼岳芳英,问道:“你是哪位?”罗向荣弯腰说道:“探长,她是大陆来的。”龙探长一下笑了,抑扬顿挫地说:“你不交也可以啊,不过从明天开始,别让我在这里再看见你。”
    岳芳英大声道:“香港是法治社会,你不讲道理,总有讲道理的地方。”
    龙探长面露轻蔑的表情,环顾左右笑着说:“这位阿婶真是好风趣,要跟我讲道理。阿婶,你想去哪里讲道理?”
    “哪里管贪污腐败,我就去哪里。”岳芳英还想再说,却被阿强爸一把拉回去,阿雄也过来挡住,总算把岳芳英拉回店里。
    龙探长的笑容突然一收,眼中闪过一丝寒芒,高声道:“还有谁不愿意交的,现在就可以提出来。”其他摊主们都在照常忙着自己的生意,仿佛眼前发生的事和他们没有丝毫关系。
    龙探长嘴角显出得意之色,高喊道:“‘港灯’不够钱开发海琴湾,已经计划把你们的地卖给永盛集团。永盛集团可是开发房地产的,要不是我替你们讲话,这里就要建成了高档别墅,你们这帮卖鱼佬都得滚蛋!交点管理费还来跟我斤斤计较?”
    龙华等人走后,阿强爸苦笑道:“虽然要多交一笔钱给龙华,但是算算,一个月下来还有些赚头,当是破财消灾吧。总比让永盛集团的李嘉盛修别墅强。”
    高建国这才知道什么李嘉盛原来是永盛集团的老板。他突然想起这个龙华很像他梦里见到的几个恶人中的一个,另外还有一个年轻人,难道就是什么李嘉盛?不会的,太年轻了,怎么可能就是大老板,而且还认识海叔。对了,可以去找海叔啊!
    夜里,高建国用餐盒装了二十来个饺子,又打了一瓶好酒,来到了港口。在海叔的渔船外喊了半天,却毫无动静,漆黑寂静的夜里只有阵阵的海浪声与他做伴。
    无奈之下,高建国只得又将东西放在了船尾,起身准备离开。这时,船舱里的长明灯亮了,海叔出现在了甲板上,脸上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表情,朝高建国一招手说:“国仔,陪我喝一杯吧!”
    坐稳之后,高建国端起酒杯,开心道:“您终于肯见我了,我得先敬您一杯。”
    海叔没有多说话,直接干了。放下杯子,他说道:“你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股闯劲,很难得,不过,你不属于海琴湾,你不会甘心在这里生活。”
    “原来是因为这个,您才不愿意见我!”高建国恍然大悟。
    海叔吃了一个饺子,微笑着说:“其实我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总觉得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总想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说着又喝了一杯酒。
    高建国麻利地给海叔的空杯里再次倒满酒,然后坐好认真听海叔说话。海叔先是咂咂嘴回味了一下酒劲,才接着说道:“后来我才明白,你想要得到的越多,失去的就越多。人这一辈子,什么都比不上内心的平静。你现在不明白,但以后总会明白的。”
    高建国有些似懂非懂,只是默然地吃了一个饺子。海叔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然后站了起来,海风吹着他的衣角猎猎作响。他低头看着高建国,意味深长说道:“后生仔,只要坚持,总有一天能实现你想要的。我喝多了,回去睡了。”说完拍拍高建国的肩膀,向船舱内走去。
    高建国感受到了海叔话语中的激励之意,顿时感到浑身充满力量,突然又想起此行的主要目的,急忙问道:“海叔,还有一件事我想请教您,龙华增收管理费的事您知道吗?”
    “我知啦,大家都收到了。”海叔站在舱门口,没有回头。
    “您也打算交管理费吗?”高建国有些意外。
    “交,为什么不交?”海叔的声音还是十分平静。
    高建国不甘心地说道:“龙华这是明目张胆的强取豪夺,难道我们除了忍就没一点办法吗?”
    海叔侧过头认真说道:“这个龙华跟阿彪不一样,你惹不起的。年轻人,能过上清静的日子不容易,别去惹麻烦。”说完低头进了船舱,哗的拉上了帘子。
    高建国只有失望而归。
    接下来几天,整个海琴湾的人都在议论管理费和永盛集团的事情。阿强爸从海叔那里得知,永盛要建高档商业建筑,不会允许鱼市的存在了。可星斗市民始终还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位卑力薄,交了管理费买平安就得了。
    心结难解,高建国大清早便独自躲到避风港的一个僻静处,画起了素描。开头是扬帆出海的渔船,画了几张之后,周围只有画过无数遍的港湾和海面、岛礁。
    对啊,可以画北京啊!久别的故乡啊!该画点什么?天安门、紫禁城、长城这些都画过好多次了……想到了!可以画最有老北京味道的胡同。想到就下笔吧!铅笔在纸面上唰唰划动,不一会儿自幼生长的帽儿胡同已经出现在画纸上。
    “这是北京的胡同?”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惊得高建国连忙转过头去。后面站了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女性,看起来知性优雅。她鬓角微霜,身穿白色的呢子风衣,系了一条红色的围巾。
    高建国赶紧转身站起来,好奇问道:“您知道北京的胡同?您去过北京?”
    “去美国留学之前,我在北京生活过一段时间。”中年女性微笑着回答道。
    高建国举起自己的画,骄傲地说,“我来自这里,这是我在北京的家,帽儿胡同。”
    中年女性笑了,温和地说道:“我是香港大学历史系的教授,正好在做中国传统建筑的课题,我对你画的帽儿胡同很感兴趣。”
    两人开始攀谈起来。教授名叫钱红一,今天是专程带着自己的研究生到海琴湾,来看一些保留的古旧中国传统建筑。钱教授一直对老北京胡同很有兴趣,难得碰上高建国这样的“行家”。一路走着,她兴致满满地倾听高建国讲述北京老胡同的老掌故,还不时地掏出小本记下。钱教授突然停住脚步,提出了告别:“谢谢你的胡同,年轻人!另外,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说着指了指高建国的素描,“这幅画可以送给我吗?”
    “您喜欢我的画?”高建国十分欣喜。
    “当然了,你画得好生动,也好有趣。”
    “那不行,这幅画太简单了,送给您不太礼貌,我再重新画一幅。”说着掏出了铅笔。
    这时,一群村民出现了,有老有少,大多扛着鱼叉、棍棒朝避风港跑来。人群中高建国看见了母亲,岳芳英招呼高建国:“儿子,赶紧过去看看,地产公司的人来量地了。”
    高建国急忙收拾好纸笔说:“钱教授,等画画好了,我再送给您。”话没说完,就被母亲拉着跟上了人群。
    二
    气势汹汹的村民们很快赶到避风港的码头边。栈桥上摆放了几台不知名的仪器,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留长发、穿西服的青年给人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再近些可以看出他相貌俊秀,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天呐!这个人正是自己在梦中见过的年轻人,高建国又感到有些头痛。
    青年一摆手,大声问道:“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这话应该我们问你,你是谁?来我们的地方干什么?”为首的一个村民大喊道。
    “你们的地方?真是好笑。这块地很快就是我的了。”青年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做秀般双手在胸前摊开。
    高建国在人群中高声喊道:“‘港灯’公司的田先生亲口答应,开发这块地的同时保留和改善鱼市。”
    青年没有转头,傲然地盯着天空说:“那是你们和田先生之间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高建国又接着说道:“即便‘港灯’把地出让给你们,也希望你们能考虑我们龙鼓村的利益,想办法保留海滩鱼市。”
    “我只知按合同办事,至于你们和‘港灯’那些口头协议,甚至是个别人给你们的允诺,都和我没有关系。”青年浑然一副目中无人的态度。
    村民们一片哗然。“我们靠海吃海,不能让他们把地抢走!”“他们要把地买走,就是要断了我们的活路,跟他们拼了!”群情激动之下,几个胆大的村民开始上前抢夺测量仪器,场面顿时失控。后面涌上来的村民没有东西可抢,直接扑向了青年。片刻之间,他的领带开了,西服也撕裂了,十分狼狈。
    这时,警笛声大作,三辆警车呼啸而来,戛然停下。十几个警察冲下车,挥舞着警棍冲进人群。渔民们立刻被警察冲散了,警棍之下一片哀号声。混乱之中,高建国与母亲被冲散了,他只有在人群中大声呼喊母亲。突然,他好像听见有人在放肆地奸笑,循声望去,警车旁边正是罗向荣在冲着自己笑,而他旁边,三个警察正把母亲押上警车。
    海叔!对了,还有海叔!高建国快步向村北的一处崖壁跑去。这个季节海叔走的是夜船,一般都是带着人晚上打鱼,白天不是睡觉就是在这个崖壁下钓鱼打发时间。
    来到崖壁下,海叔果然在这里。见到高建国,海叔却不谈正事,而是要跟他进行钓鱼比赛。钓鱼讲究的是耐性,此刻心浮气躁的高建国哪里钓得起半条鱼?无奈之下,高建国再顾不得许多,苦苦哀求道:“海叔,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整个海琴湾,只有你有办法对付龙华。”
    海叔面露落寞的表情,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今日你们赶走了阿彪,龙华就来了,明日再赶走龙华,还会有下一个势力出现,这就是现实社会,谁也改变不了。”说完拎着自己的鱼走了。
    望着海叔离开的背影,高建国无奈地仰天惨呼一声,脸上写满悲愤之情。
    第二天,高建国去向叔叔高致行求助,叔叔开头不愿意,但在高建国的再三恳求之下,答应愿意帮忙保释。晚些时候,从叔叔那返回来的消息却是:岳芳英的名字根本没有出现在警察局的拘留名单上,无法保释。看来这回龙华是真的下了狠手。
    回到家,高建国呆坐在床边,就没有再动过。华仔和阿芳兄妹过来看他,怎么劝他也不听。夜里阿芳给他煮了一碗面,高建国还是一动不动,麻木地望着墙上的日历。阿芳没办法,只有坐在一旁陪着他一起看日历,华仔则趴在窗台上望着外面的路灯抽闷烟。
    阿强突然跑了进来,大声说道:“我们向香港廉政公署举报龙华吧!你们忘了之前的葛柏案了吗?连葛柏都是被廉政公署制服的。”
    葛柏全名彼得?菲茨罗伊?葛柏(PeterFitzroyGodber),曾任皇家香港警察队总警司,原定于1973年7月20日提前退休。但在1973年4月,警务署长接到指控葛柏贪污的报告,警方检举贪污组因此开始调查葛柏的财产,发现他名下的财产接近他合法收入的五倍,于是对他提起诉讼,并于1975年1月7日从英国引渡回香港,之后判决入狱四年。葛柏的罪行直接导致了香港廉政公署(ICAC)的成立,ICAC成立后的两年内便揪出了十多个警界贪污集团。
    华仔冷哼一声:“没证没据,怎么举报?”
    阿强的脸上也一下晴转阴,失望道:“是啊!龙华在海琴湾只手遮天,我们怎样才能拿到证据呢?”
    这时,沉默数日的高建国一下站了起来,就像看到救命稻草,冲着屋外喊了一声:“海叔!”众人都以为他疯了,海叔的声音却真的从屋外传了进来:“事情凑巧,我有个老友在监狱里做事,听他说昨天抓了个叫岳芳英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阿英。”高建国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得差点跌倒在地。
    “那你跟我来一下。”海叔说着转身就走。高建国顿时觉得浑身有劲,饥饿和疲惫的感觉都凭空消失了一般,快步跟上了海叔。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村子中间的小庙,里面供奉着天后娘娘,香火鼎盛。渔民出海危险极大,他们希望在这里上过香后,能够保平安。
    海叔神色肃然地对高建国说道:“我很了解龙华这个人,他要想把事情做绝了,你根本挡不住他。你们这么公开跟他对着干,想让他放人恐怕比登天还难。这件事你自己心里要有个底。”
    “海叔,现在该怎么办,我全听您的。”高建国乖乖点头。
    “我曾经在天后娘娘面前发过誓,今日只有破例一回了。”说完正步走到神像正当中,专注地点燃了三炷香,举过头顶,闭上眼虔诚地说道:“天后娘娘在上,弟子金盆洗手多年,本不愿插手,但龙华欺人太甚,弟子只有违背当日对娘娘的承诺……”接着鞠了三躬,恭恭敬敬地把香插到了香炉中。
    几天后的黄昏,龙鼓村出现了空前的热闹场面,沿着道路摆起了几十张桌子,阿强爸正跑上跑下地张罗着“百家宴”,各家各户都拿出了自己做得最拿手的菜,热热闹闹地庆祝这个前所未有的胜利。
    突然,人群沸腾了,正是阿芳和高建国接岳芳英回来了。村民们纷纷停下手中的事,鼓掌欢呼,迎接岳芳英和高建国归来。
    阿强爸第一个迎了上来,大声道:“大家都商量好了,今天就用这个‘百家宴’来欢迎你们!”
    “能让龙华被停职调查,大家都说,这是属于我们穷人的第一次胜利。”阿芳在一旁欢呼道。
    只有阿强有些失落,脸上的笑容多少有些勉强。高建国走过来,拍着他肩膀安慰道:“阿强,对不起,这次的事把你表哥也送进了监狱。”
    阿强低声说:“建国哥,你别这么说,我懂的,他是罪有应得。我只是觉得毕竟大家一家人,有点惋惜。”
    岳芳英问了一句:“海叔呢?怎么没见他人?”
    阿强爸回答道:“又钓鱼去了,他就是喜欢独来独往,阿英你别介意。”
    阿雄兴奋地说:“龙华被打倒了,饺子摊又可以开张啦!”
    高建国充满自信地高声说道:“我的饺子摊不但要重新开张,还要扩大规模。”
    龙鼓村的普通百姓并不知道,这期间还有一件大事,让他们得以保住自己的港湾。因为1972年6月15日,联合国非殖民地特别委员会通过决议,向联大建议从殖民地名单中删去香港与澳门。11月18日,第二十七届联大通过决议,批准了这一建议。所以,1977年后,港英政府认为香港“九七”之后地位未决,政府无法明确地契租约期,不只是海琴湾,新界的所有土地交易都受到了影响。这才迫使本来对海琴湾志在必得的永盛集团,放弃了这块已到嘴边的肥肉。
    三
    重新开张的“京味儿饺子摊”面积更大了,用竹竿、帆布在屋外搭出一个简易的棚子,木屋之内专做厨房之用。桌子又增加了好几张,凳子也由条凳换成独凳,让客人坐得更加舒服自在。桌椅柜台全部都是鲜亮的红油漆,用阿强爸的话来说就是“大吉利是”。一身白色制服的阿雄一边卖力地抹着桌椅,一边打量着自己工作的地方,感觉现在远比以前的路边摊正规了。
    新来的几个服务员跟阿雄一样穿着白色的制服,正用白毛巾擦着玻璃水杯,一个个擦得干净透亮。岳芳英从厨房走出来,戴着白手套检查阿雄擦过的桌椅。白手套从桌椅上抹过,一尘不染。她满意地冲着阿雄点了点头,又来到新来的服务员那边,检查了他们的指甲。
    这时,一阵清脆的车铃声传来,高建国蹬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满载而归,车上满载着面粉、肉、蛋还有各样蔬菜。停稳车,他才按着车铃大声吆喝道:“阿雄,快来帮忙。”
    岳芳英看了一下表说:“还是晚了半小时啊!”
    高建国趁机向母亲诉苦,拍着破旧的脚蹬三轮车说:“老岳同志,这交通工具都老掉牙了,您要是给我换个电动的,我保证不迟到。”
    “少贫嘴。”岳芳英根本不理会儿子的要求,只是瞥了高建国一眼,然后开始板着脸检查起三轮车上的食材,每检查完一种就在小本子上做好标记,然后招呼阿雄和服务员把检查过的食材搬进后厨。
    忙了半天,到了傍晚,岳芳英才想起华仔送来的电视机,赶紧打开,试图吸引客人。电视荧光屏上出现了一座足球场。
    “这不是工体吗?”高建国突然惊呼道。
    岳芳英直盯着屏幕,过了好几分钟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搂着儿子开心地说:“这是,这是工体!”又转向周围的人大声说:“这就是北京工人体育场!”
    “是啰,今晚是北京国际足球友好邀请赛最后一场,”一个客人插口道,“香港足球队同中国青年足球队的比赛啦!”
    电视镜头转向了主席台上,一个老人出现在荧屏上,他正在向观众们挥手致意,“*!各位观众,这是*自7月16日第三次复出后的首次露面。”解说员兴奋地说道。电视镜头又给了体育场一个全景,可以看到全场近10万观众纷纷起立,向着*热烈鼓掌。岳芳英、高建国的眼睛湿润了,母子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时任中共中央副主席的*7月30日晚观看了在工人体育场举行的北京国际足球友好邀请赛的决赛并出席了闭幕式,是自去年1月在周恩来总理追悼大会上致悼词以来的第一次在群众面前露面,受到了现场观众的鼓掌欢迎。从此,*回到中央领导岗位,作为第二代中央领导集体的核心,领导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开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在改革开放、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新路上开拓前进!
    过了几天,高建国专门跟母亲请了假,骑车来到香港大学,想把完成的画作交给钱教授。碰巧钱教授有一个《香港与祖国大陆的历史渊源》的系列讲座,跟随一群学生来到教室,偌大的阶梯形教室已经基本坐满,只有最后一排还有空座,高建国在最后一排静静坐下。钱教授在助教的协助下摆弄好幻灯机,讲座正式开始了。钱教授首先放出了幻灯片,一幅幅老照片都是香港保留的一些历史建筑,有“鲁班先师庙”“大坑莲花宫”“虎豹别墅”“鸭脷洲洪圣庙”等等。这些建筑有的是前清所建,也有20世纪以后建成的,都采用了中国传统古建筑的风格。
    “……这些建筑尽管所处地域偏僻,建筑规模不大,但却具有浓厚的中国传统文化特色,和北京的建筑高度相似,体现出重礼教、尚人伦的特点,建筑的装修与装饰都反映出浓厚的华夏民族的审美情趣……”一边讲述,钱教授又放出了北京的一些古建筑照片进行对比。
    讲座结束了,不少学生围住了钱教授进行提问,高建国只有站在讲台旁安静等候。终于学生们都散了,高建国才来到收拾材料的钱教授身旁,鞠了一躬,双手呈上了自己的画,说道:“钱教授,这是我答应送您的画。”
    “我还以为你忘了!”钱教授看见高建国,面露惊喜。
    “答应别人的事怎么能食言!”高建国正色道。
    钱教授微笑着问道:“上次你说你正在读夜校,有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比如报考我们香港大学?”
    “报考大学?这我连想都不敢想。”高建国对这个建议十分意外。
    “为什么?”钱教授扶着眼镜仔细地看他。
    高建国面露羞惭之色,低声说:“上大学需要一笔不小的费用,我根本负担不起。”他知道,香港上大学的费用,需要中产以上的家庭才能负担得起。
    “如果是因为学费,我建议你向政府申请助学金和免息贷款,可不能因为钱耽误了学业。”
    高建国抬眼问道:“我也有资格申请吗?”
    钱教授欣然道:“你有香港身份证,当然有资格申请。干脆这样,你填好申请表交给我,我帮你申请。”
    从此,高建国开始经常与钱教授接触,还偶尔抽空去旁听一些港大的课程。在一次课后,钱教授叫住了高建国,微笑着说:“建国,你托我申请的助学金和免息贷款,已经获得批准了。”说着从手袋里拿出一张审批表交给高建国。
    仔细地看着布满英文的表格,高建国惊喜万分,内心激动之下,拿着表格的手竟有些颤抖。钱教授拍拍他的肩,安慰道:“现在你不用再为学费发愁了,欢迎你报考香港大学。”
    夜里,回到龙鼓村的高建国正赶上母亲和阿雄在收拾店铺,他激动地冲进厨房,拉着母亲的手臂大声道:“妈,我申请的助学金批准了。”说着把审批表递给母亲,一项一项地解释给母亲。岳芳英眼中渐渐充满了泪水,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地搂着儿子。
    四
    念大学,曾是高建国不敢想的梦,而今他终于开始以此为目标并为之而奋斗。进入大学学习深造并不只是身在香港的高建国想要完成的,祖国大陆正在面临着一场观念的转变。1977年5月,*提出“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口号,为当时教育、科技战线的拨乱反正指明了方向;也让十年极“左”思潮泛滥时期,被贬低为“臭老九”的广大知识分子看到了希望。很快这一口号传遍大江南北,催生出一种新的风尚。
    王乐一回家,就看见一男一女围坐在安慧身旁,于是不冷不热地说:“安慧,你的朋友不少嘛,以前怎么没听说过,还不帮我们介绍一下?”
    安慧还没来得及开口,丁跃音就抢着说:“我叫丁跃音,这是我哥丁跃民,我们都是安慧的好朋友。”
    “哦,有点印象,好像那会儿在溜冰场见过。”王乐点点头。
    丁跃民接着说道:“我和安慧是在一个大队落户的知青,所以——”话还没说完,王乐就打断道:“哦,那你也认识高建国?”
    “认、认识啊!”丁跃民看了一眼安慧才回答。
    丁跃音倒是不管这些,只顾着和安慧聊天。两人拉着手坐到了沙发上,丁跃音激动地说起了小平同志的讲话,大胆预言“我们的教育制度也许马上就会有大变化”。
    丁跃民也开心地说道:“新时期国家总归需要科学家,需要工程师,需要高端人才。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我们还年轻,应该早做准备,多读书,读好书,将来一定能派上用场。”
    “跃民,你的意思是我也许还有机会读书?”安慧眼中闪现出一丝光芒。
    丁跃民激动地拍了一下安慧的肩膀说道:“当然了,新时期一定会给我们提供更多更好的机会,我们都可以通过学习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
    丁家兄妹的话让安慧心绪起伏,她不禁低头自言自语:“改变命运……真的能改变命运吗?”
    王乐站在一旁,斜眼望着丁跃民,阴阳怪气地说:“丁跃民,听你的语气,将来一定能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到时候可要多帮助我们家安慧啊!”说着,又别有意味地看着安慧,问道:“安慧同志,我说得对不对?”
    安慧躲开丈夫的目光,站了起来,大声道:“哎呀!光顾着聊天了,你们口渴不渴,我给你们倒水。”王乐趁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弄得丁家兄妹有些尴尬。
    安慧很快端了两杯水出来,放在丁跃民兄妹面前,招呼他俩喝水,一不留神却露出了小臂上青紫的伤痕。
    丁跃民表情一下变了,惊呼道:“安慧,你受伤了?”
    安慧触电般迅速缩回手,重新拉回袖口,轻声道:“没有,不小心碰了一下。”
    丁跃民关切追问道:“怎么碰的?”丁跃音去拉安慧的手,想要揭开袖口查看。安慧吓得直接把手藏到了身后,阴着脸说:“跃音,别看了,就是碰了一下,过两天就好。”
    王乐也站起来打岔道:“安慧,我们一会儿还要出去办事,你可别忘了。”
    丁跃民像是明白了什么,跟着立刻站了起来,说道:“既然你们有事,我们就不打扰了。”侧过一步去拉还傻坐着妹妹。丁跃音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边挣扎一边还嘴里嚷着:“哥,我们才刚来呢!”
    安慧柔声劝道:“跃音,今儿实在不赶巧,改天我请你吃饭。”
    丁跃音还没开口,王乐下了逐客令:“安慧,还不送你的朋友出去?”
    丁跃音这才不情愿地站起来,噘着嘴道:“安慧,我改天再来看你。”
    送完丁家兄妹回来,安慧直接往卧室走去,王乐大步上前挡住去路,冷笑道:“怎么,老相好的走了,不高兴了?”
    “你胡说什么!”安慧无名火起,冲着王乐大声喊道。
    “你老实交代,你和丁跃民是什么关系?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那个丁跃民,瞧瞧他看你的眼神,恨不得把一双眼睛长在你身上。”王乐一脸痞相。
    “我不跟你这样的疯子说话。”安慧索性闭上了眼,转身又朝着大门走去,刚走了两步,就被王乐抓住了手臂。
    “你想去哪儿?找你那个相好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个老相好早掉进大海里喂鱼了,你还想去找谁?”王乐继续挑衅着。
    “王乐,你胡说什么!你放开!”安慧努力挣扎,王乐却抓得更紧了。
    王乐恶狠狠地说道:“你今儿别想出这个门,出去勾三搭四,我丢不起那个人。”
    “我回我妈家!”
    “呸!哪也不许去,你跟我进来!”王乐说着强拉着安慧进了卧室。
    一进房间,王乐就一把将安慧摔到床上,接着脱下了自己军绿色的褂子。安慧面露惊恐,手脚缩成一团,大叫着:“你想干吗?”
    “干吗?你是我媳妇儿,你说我干吗?”说话间,王乐已经解开了皮带,饿虎般扑到安慧身上,开始撕扯她的衣服,上衣一下就被撕裂开了一个口子。安慧奋力推王乐,声嘶力竭地喊了声:“走开!”
    王乐两眼通红,充满了妒火、怒火和*,他又扑上去拉扯安慧的裤子。情急之下,安慧弯腰一口咬在了王乐的胳膊上,还使上了吃奶的劲儿。“啊——”王乐一声惨叫,松开了她,安慧赶紧站起来,整理自己的衣物。
    看着手臂上的牙印渗出点点血迹,王乐彻底被激怒了,狂叫着:“不要脸的臭*,老子打死你……”一巴掌打在安慧脸上,安慧应声倒在床上,王乐接着扑上了床。安慧痛不欲生,只有恨恨地咬紧牙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努力让眼泪不要流出来。陷入家暴痛苦生活的安慧此刻下定了决心,她要抓住新的希望,掌握自己的命运。
    1977年10月21号,中国各大媒体公布了恢复高考的消息,中断了十一年的中国高考得以恢复。消息像春风一样吹遍了中国的大江南北,推动了一代人的命运车轮。一个“读书无用论”的荒唐年代结束了,由恢复高考引领的全社会读书热潮扑面而来。青年人的求知欲、读书欲被唤醒,成千上万的人重新拿起书本,加入到求学大军中去。这是中国有史以来少有的一场读书热潮。而当年琅琅的读书声,无疑是中华民族复兴的前奏曲,让人们看到了民族的希望。
    虽然上次见面有些不愉快,但丁家兄妹还是经常过来给安慧送一些学习资料,告诉她一些高考的最新信息。丁跃民想考北大经济系,丁跃音瞅准了北大中文系的新闻学,安慧心里则想着音乐学院。当然,每次丁家兄妹走后,王乐又会在言语上刺激安慧,甚至还会动手撕书、打人。
    这一回,丁跃民又给安慧送过来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这是一套由上海人民出版社、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于1963年出版的数理化专业中等教育自学丛书,共计17册。1977年正值“*”结束,知识教育界百废待兴,大批知识青年渴求知识。这套书因其内容丰富、通俗易懂、深入浅出、便于自学,深受广大青年欢迎,多次重印仍供不应求。这是丁跃民想尽各种方法才凑齐的一套“红宝书”。安慧接下了书,很艰难地说出了让丁家兄妹不要再上自己家的话,还断然拒绝了丁跃民要去找妇联解决家暴问题的提议。
    接下来一段时间,安慧都是独自在家复习。虽然没有老师讲解,但只要按照丁跃民所给书中的步骤,也能大致把握和理解许多习题。终于,等到报名的日子了,只需要提供毕业证,缴纳五毛钱报名费,填好报名表就算办好了。办好手续出来时间还早,安慧决定顺便回一趟娘家,看看父母和大哥。
    刚进家门,就听见乒乒乓乓的声音。来到堂屋,看见母亲正满脸泪痕地抱着哥哥哭喊着:“国庆,我的好儿子,你别吓唬妈啊,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妈也活不下去了!”
    安国庆瞪着铜铃般的眼睛,一面凭空做出乱刺的动作,一面着魔般乱喊着:“高建国呢?让他滚出来,我要杀了他!”地上有一柄水果刀静静地躺着。
    原来,今天安国庆也去参加了高考报名,可工作人员告诉他,政策规定残疾人暂时不能参加高考。安国庆说自己“腿虽然站不起来,但脑子没问题,不影响考试”,但还是被拒绝了。不能报名已经让安国庆憋了满腔怒火,碰巧高建军也来报名,工作人员倒是给了高建军报名表。气得安国庆撕掉了高建军的报名表,大闹报名现场,成为众人口中的“精神病人”。这不,回到家没多会儿,他又发作了。
    安慧的突然出现,更成了火上浇油,安国庆瞪着安慧,就像看着仇人,喘着粗气道:“你还有脸回来,你回来干什么?”
    “哥,你还好吧?”安慧试探着问道。
    安国庆继续狠声道:“要我好你就别回来,滚得远远的,看见你就生气,扫把星!”
    安慧面露委屈,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用颤抖的声音说:“哥,你怎么了?”
    张凤鸣连忙劝道:“国庆,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不能考就不考了,以后还有很多机会。”说着推起轮椅就往里屋走。
    安国庆仰头长叹:“机会,还有什么机会?这是我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全被她毁了。”猛然转过头,怒指着安慧骂道:“都是她,毁了我,全毁了!你滚,滚啊!”
    安慧受尽羞辱,哭着跑出门。
    五
    远在香港的高建国也从新闻中看到了大陆恢复高考的消息,母子俩都为中国重新开始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感到由衷的高兴。
    几天之后,香港却发生了一件大事,鉴于10月28日廉政公署门前超过2000名的警员参加示威游行,抗议廉政公署权力过大,港督麦理浩在11月5日发表声明,决定对1977年1月1日之前的警方贪污行为既往不咎。
    “政府颁布了特赦令,龙华找到替罪羊之后官复原职了。”阿强是最快得到消息的人。
    高建国问道:“谁是替罪羊?”
    阿强苦着脸回答道:“就是我表哥罗向荣,他这次是彻底出不来了。唉!他心术不正,跟着龙华那样的人,早晚都要出事。这次也不算冤枉他。”
    华仔担心道:“这次没能扳倒龙华,你们以后可要更加小心了。”
    但这并没有影响到高建国考取港大的决心,反而激励他自强不息,更加积极地准备来年的香港会考。他深刻地认识到,只有自己真正强大起来,才能战胜邪恶势力。同时,他心中也在为远方的安慧和丁跃民祝福,希望他们能够鼓起勇气参加高考,进入大学深造。对了,还有亲爱的弟弟,这一年以来他肯定过得很苦,希望他也能努力参加高考。
    高建军虽然报名那天被安国庆撕掉了报名表,但还是顺利报上了,但他最后却选择了放弃高考。促使他改变的是安长江。
    本来父亲高致远平反后恢复了工作,家也搬到了南锣鼓巷的府学胡同78号,父子重新团聚。邻居姓周的夫妇俩对他们父子十分友善。父亲劝高建军重新复习参加高考,让他重新找到了奋斗的目标。
    这天他正独自在家学习,安长江却突然到访。安长江并不愿进屋,只是给了建军一张参军报名表,还说:“高建国犯的错跟你没关系,让你还债对你不公平,这算是我对你的一种补偿,以后大家互不相欠。”
    参军本可谓是天赐良机。一来建军自小就想参军入伍,成为一名保家卫国的军人;二来部队是个锻炼人的地方,能学到不少知识和培养许多能力。但高建军并不想接受这样一份莫名其妙的机会,而且他还打算继续照顾安国庆,直到他完全康复。
    面对高建军的倔强,安长江只有实话实说:“你以为我愿意这样?这个参军指标本来是给国庆的,现在便宜了你小子,你以为我心里好受?高建国把我儿子害成这样,我们安家和你们高家势不两立,这是不共戴天之仇。你以为你留下来,就是赎罪?我们就能原谅你们家?你别做梦了,我告诉你,这笔债你还不清,只要看见你就是对我们家的折磨。你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说完,把报名表扔下,转身走了。
    就在这年冬天,安慧、丁跃民、丁跃音和中国其他的五百七十万考生一起走进了曾被关闭十余年的高考考场。十年中积压下来的五百七十多万青壮年男女,从车间、从农田……走进了改变自己和国家命运的考场。考完之后,丁家兄妹倒是放松了,安慧却继续遭受着王乐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与此同时,高建军在与父亲商量之后,果断决定投笔从戎,成为了一名解放军战士。
    半年很快过去了,正是北京最美的初夏时节,空气中弥散着清幽淡雅的槐花香。一身军装的高建军回到了北京。他似乎比半年前壮了不少,皮肤也黑了很多,眉宇间的气质由稚嫩天真变成了勃勃英气。走进四合院,建军深吸了一口气,暗想:这是家的味道!
    “你是高建军?”旁边周家屋里走出来一个长发姑娘,年岁跟自己差不多,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她手里端着个红色鲤鱼花纹的搪瓷盆,显然是出来打水。
    高建军没有见过她,只有礼貌地问了一句:“我是。请问你是哪位?”
    姑娘撩起了长发,笑着道:“我叫周欢,是你家邻居。你们搬来的时候我不在家,听我爸说你去当兵了,这院儿里只有你一个军人,一看就知道了。”说着转身冲着堂屋大声喊道:“高伯伯,建军哥回来了!”
    高致远闻声而出,见到儿子兴奋不已,连忙拉着建军进了屋。他一边帮儿子倒了杯水,一边问道:“你一走就是半年多,怎么一封信都没有?”
    “爸,您是不知道啊!刚到部队的时候,是封闭训练,那个苦!您是不知道……接着又是去南方抢险抗灾,写好的信一直也没机会往家里寄。对了,这次抢险抗灾,我立了三等功。”高建军神态气质中透出一股自信。
    高致远抚摸着儿子的军装,欣慰地说:“本来还担心你在部队不适应,现在我放心了……”笑得像个孩子。
    “爸,听说跃民哥兄妹俩和安慧姐他们都考上大学了?”被父亲摸得有些不好意思,高建军岔开了话题。
    “是啊,大伙儿都挺好的!”高致远在旁边坐下,又接着说道:“唉!前一阵我回帽儿胡同那边走走,碰到你孙阿姨了。就是孙小华,王鹏飞的爱人。她一个人也挺不容易的!鹏飞当年走得委屈啊!但你孙阿姨她装作不认识我。这几年大家都是憋屈着活过来的……”
    这时,周欢端着一盘水果走了进来,冲着建军笑着道:“建军哥,吃水果,可甜了!”
    高致远介绍道:“这是周欢,老周的女儿,你还不认识吧,去年刚考上大学。”
    被周欢的大眼睛一直盯着,高建军有些不自在,赶紧挑出一个水蜜桃递到父亲手里。高致远把桃握在手里,不觉动情道:“建军呐!要是你妈、你哥能够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多好……”
    “爸……”毕竟有外人在,高建军不禁打断道。
    高致远明白自己有些失态,摆摆手道:“我啊,就是有时候总会想,你妈和你哥,他们会不会还活着……算了,不提了,不提了。”
    高建国被港大录取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海琴湾。阿雄在店内看着岳芳英和高建国母子哭了又笑、笑了又哭,不知不觉地自己也被感动得泪水迷糊了双眼。周围的小铺都纷纷过来祝贺,送了不少吃的用的,岳芳英也用热气腾腾的饺子一一还了礼。
    好容易大家才忙完,有机会坐下休息。一身时髦打扮的华仔闯了进来,一头披头士发型,一副夸张的超大墨镜,上身是波西米亚风格的花衬衫,搭配黑色铆钉紧身裤,一双系带凉鞋,嘴里高喊着:“今晚我要包席……高老板!”
    华仔掏出随身携带的梳子,梳了梳“纹丝不动”的头发。高建国眨了眨眼,仔细辨认了一下,才问道:“华仔,你发财了?”
    “这事可比发财更重要。我小妹阿芳在无线电视城录制了她的第一首歌。有请阿芳小姐闪亮登场!”华仔一个转身,让出了门口。
    阿芳脚穿一双宝蓝色的大头高跟鞋,踩着舞步出现在大家眼前。她下身是亮黄色喇叭裤,上身则是绿色丝质短款衬衫,一顶浅紫色的太阳帽,烫过的波浪形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耳朵。这哪里还是那个憨憨傻傻的渔村妹?幸好脸上的妆不浓,不然高建国肯定认不出她是谁。
    一旁的华仔得意地问道:“各位观众,阿芳今日是不是好靓噶?”
    阿雄端了杯茶水从厨房出来,正好撞上阿芳随意抛送的媚眼,一时招架不住,撞到了桌角上,茶杯啪的掉到地上,幸好是只是破了个口,没有碎得一地,茶杯里面的水飞洒出来,有几滴溅到华仔身上,他立刻嗷嗷大叫道:“阿雄,你做咩?要烫死我啊?”
    阿雄的脸变成了猪肝色,嘴里慌乱地回应着,想要转身离开,结果又撞到了身后的凳子,左支右绌险些摔倒,那狼狈的模样,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今晚“京味儿饺子摊”尤其热闹,周围的人都说这是双喜盈门。正当中的一张桌子坐满了人,阿芳作为主角被众人簇拥着坐在面朝大门的主席位。
    阿芳兴奋地说道:“这是无线电视第八期的艺员培训班,我今天去报道,认识了好几个新朋友,有一个叫汤镇业的,家里也在经营海味铺。今天大家为我庆祝,我要感谢大家。来,我们先碰一杯!”众人纷纷举起酒杯,为阿芳庆祝。
    “阿芳,赶紧结识一下班里最靓的女同学啊!到时介绍给我们啊!”“阿芳就是最靓的,哪里还有人比得过阿芳!”朋友们不时地开着玩笑。
    几杯啤酒下肚,阿芳脸色微红,突然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各位街坊老友,今晚借此机会,我要宣布一件事,我……我要主动追求高建国……”话一出口,店内所有人都停住了碗筷,甚至忘记了咀嚼,吃惊地看着阿芳。
    不顾众人投来的惊异目光,阿芳继续说道:“建国哥,我一定会通过自己的努力向你证明,我是配得上你的……”
    刚好端着一盘饺子过来的高建国面露尴尬之色,略作沉吟,才说道:“阿芳,我刚刚考上大学,日后会专心学业,儿女情长不适合我。”饭桌上的气氛有点古怪,众人似懂非懂地看着二人。
    看着情况不太对,阿强赶紧站起来活跃气氛道:“光喝酒就没意思了……阿芳,你不是录了一首新歌吗?你唱给大家听好不好?”同桌的其他人也赶紧鼓掌欢呼道:“对对对,唱一首,唱一首……”
    阿芳又喝了一杯酒,才说道:“好,那我就唱一首《冬之恋情》。”清了清嗓子,伴随着凄美哀伤的日式曲风,歌词缓缓从阿芳口中吐出:
    推开窗,向外望。
    竹篱笆,铺满白霜。
    恬静的街上,显得荒凉。
    叫我怎不惆怅?
    想起了心爱的他,
    想起了往日欢畅。
    自从人儿别后,
    才感觉风霜。
    爱人,不该抛下我,
    孤零零失了依傍。
    提起了勇气活下去,
    凭借了爱情力量。
    ……
    高建国则在旋律中看到了曾经与安慧在一起的美好画面,不禁泪湿眼眶。他把漏勺交给母亲,过来一招手,说道:“阿芳,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在众人的欢呼声、口哨声中,两人走向了沙滩。
    借着皎洁的月光,阿芳一页页地翻看着高建国的素描本,里面全是安慧——有骑着马的,有背着草料的,有端着奶桶的……渐渐地阿芳翻不下去了,无论场景、动作如何变换,画中的安慧都是优雅恬静的,可以感觉出画画人对画中人物的深情。
    高建国眺望着远方的地平线,叹了口气说道:“阿芳,现在你该明白了吧,今生今世,除了安慧,我的素描本里再也走不进第二个女人了。”
    “不可能的,你离开北京那么久了,你怎么知道她没有爱上别人?”阿芳痛苦地摇摇头。
    “我知道,她不会。”高建国有力地回答道,声音中充满了肯定和自信。
    “但、但是你想过没有,你可能再也回不了北京了?”阿芳痴痴地望着高建国说。
    “不管能不能回北京,安慧都是我唯一爱的女人。”说出这句话,高建国不敢望向阿芳,只是继续望着远方不变的风景。他也清楚阿芳对自己的感情是什么样的,但他始终无法接受阿芳,对阿芳他只有兄妹之情、感激之情,却完全无法生出男女之情。这个想法憋了好久,也憋得好辛苦,今天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拒绝了阿芳,他感到一阵轻松。
    听见阿芳啜泣着跑开了,高建国才慢慢回过头,只看见素描本静静地躺在银白色的沙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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