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温大老爷眼下顶着两团青黑,一脸的愁容和疲惫,亲身在院中吩咐下人整队备礼,显然为了温良春的亲事给烦得一宿未眠。
    温大太太昨晚同样未睡好,心乱如麻,就怕温大老爷一个不慎,将整个温家给赔了进去。当然,温大老爷行事素有分寸,温大太太理应不必如此担心。
    怪只怪温良春行事实在太不地道,且极宣诸于口,温大太太在心中叹息,温家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居然生出这样一个扫把星嫡女来。
    不过她尚且只是一届妇人,男人之间的事,她无法插手,只好忍住满腹心焦,于面上扯出笑容,从旁宽解道:“大老爷,我曾听闻季二老爷喜好风雅,昨日咱们已将礼单又添上几样贵重古董和字画。虽然此事是咱们府上的过失,但看在这财帛的份上,相信足以能让季二老爷消气。”
    只不过花些银子,出点血罢了,比起温大老爷和温仪华的前程,这些身外之物与之相比,也没甚好重要的。
    “好,有夫人相助,为夫定会将此事办妥。”温大老爷微微颔首,轻抚断须道,温大太太这番话着实起了效用,他原本眼中的愁容,此时已散去不少。
    历经风风雨雨,他们两夫妻依然携手面对一切,温大老爷对温大太太极为满意,心道,还是老夫老妻的好,不像季家的季二老爷,明显就是个失败的例子。
    若季家没有生出季闻达般耀眼的庶子,季闻名这位嫡出老爷,即便在金吾左卫指挥使混一辈子,也能将季家整个家族传承下去。说不准哪一日季闻名的儿子,抑或是孙子走了大运,重新扛起季家,也是未可知之事。
    毕竟,季家可是出过一个皇后的世家家族,再如何的不济,也不会沦落至不入流的世家之中。
    可惜世事无常,偏生在这个时候,季家跳出一个惊才绝艳的季闻达,奇了个怪哉的,他居然又入了宣德帝的法眼。季闻达已远超于大老爷季闻名,现身官居高位,在官场中平步青云,季家嫡支是否能传下去,还是一件极为难猜之事。
    可见,这世上,就不该有庶子。多了庶子的存在,便会生出无限的麻烦。
    温大老爷以实际行动证明此观点,他与温大太太结发多年,相敬如宾,夫妻感情极深,在京都乃是首屈一指。虽然二人膝下仅有温仪华一个嫡子,老太太也曾抱怨多次,温大老爷依然洁身自好,房里既无那些莺莺燕燕的姨娘,连个庶子都没有半个。
    正当温大太太和温大老爷为此事发愁之时,管家慌慌张张从院外跑来,口中高呼“大老爷!”,在跨过宽高的门槛之时,管家还差点摔了一跤,幸亏他及时稳住了身子,这才歪歪扭扭朝温大老爷冲来,于他附近三尺处停下。
    “大、大老爷!”管家捂着胸脯,使劲喘了两口气,因为走得太急,他肉嘟嘟的脸颊憋得通红,“大事不好了!”
    温大老爷惯来镇定,最见不得手下毛毛躁躁,他眉尖微皱,道:“何事如此慌张?你且慢慢说来。”
    被温大老爷眼风一扫,管家双腿一麻,气儿也不喘了,嘴巴也利索了,急忙抬起头,将舌头给使劲捋直了,大声道:“季大少爷,上、上咱们府上来了!”
    “……季云卿?”温大老爷略一迟疑,过了半晌之后,他突然竖起眉毛,道:“还不快让温仪华去迎他进门!”
    管家果断转过身,早已忘记方才的劳累,跑得腿脚如风,一边还回答道:“是是,小的马上就去!”
    幸好温仪华有早起读书的习惯,此时已收拾妥当,得了温大老爷的信后,也不多言,立即率人前去门口迎接,将季云卿给客客气气地迎进门来。
    因温老太太尚在休息,不便在后院花厅谈话,接待季云卿之处,乃是温大老爷所住的前院正厅。
    季云卿早早出门,准备尚不充分,心中颇有些不安,待见得温家这般大的架势,倒是越发忐忑了,他朝温大老爷拱手行礼,长袖几乎要垂至地下,这才站直了身子,抬起头道:“晚辈季云卿贸然造访,望大老爷大人大量,切莫计较晚辈行事唐突。”
    见季云卿神色镇定,态度良好,语气平和,连温大老爷不由地心生疑惑,在心底琢磨着,季云卿这是怎么了?
    他得知温良春红杏出墙一事,怎的半点怒色都无,反而还如此地云淡风轻。
    此事里里外外,仿佛都透着一股古怪。
    “不知云卿今日造访,可是来替温大姑娘求情?”温大老爷破天荒改了官场上迂回的态度,来一个直切主题。
    温大老爷心中笃定,他曾听闻有人传言季云卿心地善良,从不杀生吃肉,以至于体型消瘦,这才有那风吹就倒的风度翩翩的气质。估计也只有这一个理由,才能让他亲自过来罢。
    男人能拥有三妻四妾,女人却必须恪守妇德,从一而终,对于女人来说,的确是苛刻了。
    但是,温大老爷却没有办法,他为了这个家族牺牲良多,而温良春的不当行为,需要她自己付出代价。
    季云卿无奈一笑,不慌不忙地解释道:“不,并不是,晚辈只是想过来与温世伯相商,晚辈已经做好打算,想娶温大姑娘为妻。”
    “……”
    听闻此话,温大老爷肩膀一颤,眼珠子几乎要脱框而出。
    季云卿不是在开玩笑罢,他居然要继续娶温良春?
    难道他就不怕头顶绿油油,最后给他开朵绿花儿出来?
    “云卿,你当真想明白了?”温大老爷不可思议地道,这季云卿,该不会是读书读傻了罢。
    “是,请温世伯给晚辈一个机会……”季云卿咬咬嘴唇道,既不开口许诺什么,神情也无任何的激动可言。
    他的这一句动,倒是更令温大老爷心中不安。
    身为官场的老油子,温大老爷还是敏锐地,嗅出其中隐秘的味道,温大老爷眉头轻皱,道:“既然你想娶大姑娘为妻,我既身为侄女的大伯,就得将此事问个明白,你对温大姑娘……可是真心?”
    季云卿愣了片刻,他进行此决定之事,从未考虑过“真心”二字。
    不消片刻,他便释然了,真心,有何用处可言?
    他曾经真心将季闻达当做二叔,真心读书想获得他的首肯,可是,季闻达发迹之后,却这般对待于他。自季闻达新娶的继室过门之后,季二夫人几乎是处处针对于他,上个月,居然还想搅黄他与温家的婚事,如今又偷偷倒掉季老太太送的避子汤,顺利为二房怀上身孕。
    他蹉跎这十五年,虽然一事无成,却知道以牙还牙的道理。
    绝不能,让他们如愿!
    季云卿心中明白,季闻达与他同样,继承的是季家血脉,天生便有季家不服输的个性。他当年教自己读书,明里扶持自己,那都是做给季家长辈看的,好暗地里发展自己的势力。其实,季云卿很清楚很明白,季闻达心中有一股反抗的火苗,总有一天,他会脱离家族,甚至是不惜一切代价放倒家族所有人,坐上那一家之主之位。
    为了不受他人控制,季云卿不得不棋出险招,温良春再不济,背后却还有一个温家,他在心底冷笑一声,有了温家这块保护牌,且看鹿死谁手了。
    “晚辈不敢,但晚辈可以承诺,今后不会亏待大姑娘。”
    季云卿巧妙地躲过“真心”二字的询问,只是隐隐约约表达自己的所求,倒是来得直白爽快,温大老爷虽然心有不适,却也不得不放下心中重重担忧。
    温大老爷混到如今的三品官,哪里不知季云卿之意,心中明了得和镜面似的,虽然不知季云卿遇上何事,但他能多多少少猜出季云卿的苦衷。
    恐怕,与季闻达脱不了干系。
    季云卿想要借温良春,来与温家结为姻亲。
    既然季云卿没有其他所求,只想借温家之势,达到其目的,对于温家来说,其实无甚要紧之处。
    温良春这枚弃子,婚后究竟过得如何,与温家没有多大干系,嫁出去的女儿犹如泼出去的水,如今她能发挥余热,还能与季家结为姻亲,温大老爷简直想举双手赞成。
    温良春是死是活,便任由季家去处置,温大老爷对她没有半分期待,只要保证与季家这一层关系,即便和季闻达没多大干系,他也认栽,温府丢出去这尊大佛,换来一个亲戚,也算是赚到了。
    “晚辈知晓言语唐突,温世伯可慢些考虑,此事尚且不急。”季云卿垂下头,然后又轻声道,“晚辈可否冒昧请求……请求见温大姑娘一面?”
    季云卿到底是破了例,在婚前见到自己的未婚妻温良春,至于二人谈了什么,外人便无从得知。
    从温良春被留在家中,不必再前往家庙关禁闭,继续与季云卿完婚的消息来看,温良辰轻松一想,便能猜出二人的对话。
    探子从季家传来消息,那新季二太太如今身怀六甲,想必季云卿是坐不住了。
    温良辰大概能体会季云卿的意思,既然温良春不喜欢他,他也不必喜欢温良春,二人干脆互相利用。你借我的夫人之位,不必去那家庙受苦,而我也需要一位盟友,就看你是否能扛得下季二太太。
    先不说季云卿这想法的英明,就凭借温良春的能力,真对上有胆子与季老太太叫板的季二太太,温良辰就得为温良春捏上一把汗。
    若是温良夏嫁过去,估计都要比温良春好上许多,温良辰如是想道。
    这嫁人嫁得,可真不好嫁。温良辰随即又撇撇嘴,心道,她今后干脆图省事,招个郡马上门,学她的母亲襄城公主,独门独户自个儿过,省得在婆家受那窝囊气。
    两个月后,温家阖府红妆艳裹,一派喜气洋洋,孙子孙女辈终于有女长大成人,大姑娘温良春历经波折,终于嫁入季家。
    季云卿一身红出现府外,在门外平平常常对了几副对子,便一派从容地跨进门,来迎接同样是盛装打扮的新娘。
    直到此时,他的脸上才出现一瞬的恍惚。
    不消片刻,他的脸色又重回一种古怪的镇定,从他刻板的动作,僵硬的步履看出,他对此事的不紧张。
    不过,细致的温良辰又发现,他那故作喜气的脸色,却又透着股散漫,好似在面对一件极为普通之事般,就连旁侧陪衬秦元君都比他上心,不住在旁提醒他这里那里,如同一个婚礼万事通。
    期间,秦元君还偷偷从人群中溜了出来,站在温良辰身边,小声道:“良辰,你的香囊做得如何了?”
    言语间,还有一种小心翼翼,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又不给他做香囊。
    听闻此话,温良辰的食指微微一颤,她回想起自己指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忽然间有些心悸,她委委屈屈地嘟起嘴,道:“我,我、还要些时日,你莫要催我。你快去寻季大少爷罢,我看他又要走神了。”
    秦元君觉得她古怪的小模样十分俏皮,心中颇为好笑,揶揄道:“放心,没了我又如何,他又不是娶不到媳妇。”
    “我看他没你在旁相助,当真会没法撑下去。我看他,实在是太无欲无求,就连你这个局外人,都比他清楚诸多事宜。”温良辰不禁开始翻白眼,这世上最不负责任的新郎,简直非季云卿莫属。
    秦元君却眨眨眼,忽地露出狡黠之色来,故意凑至她的耳边,笑着轻声道:“那是自然,我这不是想提前学会,好将我的娘子顺顺利利地迎进门嘛。”
    “轰隆”一声,温良辰刹那间呆在当场。
    即便她不知他口中的“娘子”说的是谁,不过她很清楚,自己的脸定已经开始泛红,而且还红得……特别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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