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想到房中那位小娘子,段振林就觉得心情极好。那可是一位可人的美人儿,他段振林这辈子见识过的貌美娘子也算不少,仅小妾就已有十多位,但是他觉得,跟眼下这位小娘子一比,简直都俗不可耐,不堪入目。
    段振林自认为阅美无数,可是像这样的小美人,他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小娘子人虽小,但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白嫩的皮肤,灵动的身段,段振林只要想起,都会觉得浑身燥热。
    所以他对小娘子出逃这件事,丝毫不怪罪,但对负责监视的人,却是处罚得极为严厉。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喜宴上,段振林已是喝得面红耳赤,犹自不肯停手。忽见夜空飘雪,更觉尽兴。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将军此番纳妾,实乃普天同庆之事,末将再敬将军!”段振林的副将又举起酒杯,他已经喝得摇头晃脑,杯子都端不稳,却还不肯罢休。其实不仅是他,长和镇军上上下下,因主将大喜,都是醉得不成人样。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世道,每个人都朝不保夕,能得一时欢愉,享人生之乐,谁也不会放过。更何况年关将至,喜上加喜,谁还会亏待了自己?
    但有的人偏偏就例外,比如说指挥使段灏。他敬了段振林一杯之后,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喝。当下,与他交好的军士劝他:“段指挥使,你我生逢兵荒马乱的世道,拼命搏杀方有如今之贵,今日将军大喜,又是年关将至,你还拘谨什么,来,喝一杯!”
    段灏推开酒杯,不冷不热道:“正因为世道乱,求生不易,才更应该珍惜,不能有片刻放松,否则生死之差,只在一念之间。你想饮酒,找别人就是,恕段某不奉陪。”
    那人见段灏如此作态,心中不快,冷冷道:“段指挥使,多心了吧。怀州本就不是四战之地,且年关将至,今日又是难见之大雪,难道如此情况下,还有人会来攻打城池不成?”
    “有没有人攻打城池不重要,重要的是,戒备谨慎之心不可有片刻放松,否则今日因此放松,明日因彼放松,久而久之,便成习惯。到时纵有不虞,也来不及反应了!”段灏正色道。他本意是好心提醒,但这话在对方听来,就是在骂他放纵了。
    果然,那军士冷哼一声,“既然如此,段指挥使何不去城墙上守着,防备敌军来袭!”说罢,再也不理他,去找他人了。
    段灏的脸色也不好看,他看着满座职在队正以上的将士,无不放肆醉酒,他气不过,骂道:“一群粗鄙之辈,鼠目寸光,难成大事,必遭横祸!”
    说罢,段灏站起身,招呼自己亲兵过来,道:“你调一队人马过来,在府外警戒。”段振林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不能不为他考虑。
    亲兵面有难色,道:“指挥使,外面大雪甚急,让将士们在府外戍卫,不太好吧?况且今日将军赏赐下不少酒肉,又是年关,大伙儿都盼着能放松片刻。”
    “废话什么,按我说的去做!”段灏怒道,他怎会不知,今日军营中,他麾下将士还好一些,虽然喝酒但不至于醉酒,但另外一指挥……
    亲兵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去照办。
    段灏正准备回营,走出没几步,一名管事模样的人迎过来,对段灏道:“段指挥使,请留步。”
    段灏认得此人,便停下脚步,“何事?”
    那管事道:“听说段指挥使准备安排人手戍卫府邸?此事恐怕不妥吧。”管事没明说的是,你那是想保护段将军,还是有其他心思?陈兵府外,保护人跟杀人,都只是在一念之间。你这样做,犯忌讳了。
    段灏道沉默一阵,道:“此事将军但有罪责,段某一力承担。”
    管事叹了口气,道:“如此,请指挥使借一步说话。”
    段灏只好跟着管事离开大厅,去了别处人少的地方。
    ………………………………
    长和城城墙。
    戍守城墙的将士,大多已经缩到城墙之下,背靠厚实的城墙,为自己遮挡风雪。嘴里一边往手心哈着气,一边咒骂这该死的天气。
    但也有一部分将士,虽然也蹲着缩着身子,倒是好歹还是蹲在女墙后,没有下城墙。
    一个军士抱着长枪,看着城墙下的那些军士,三五十个围成一堆,喝着小酒暖着身子,不平的向身边年长的军士抱怨:“伍长,凭什么他们能缩在墙下面喝酒吃肉,我们却要干蹲在这里,被风雪吹得跟后娘养的一样?”
    伍长也正一肚子怨气,闻言怒骂道:“给老子闭嘴,你以为老子想呆在这里受冻?还不是指挥使的命令!”
    年轻军士道:“今日将军大婚,赐下不少酒肉,听说全军队正以上-将官,都去喝喜酒了。可是我们却在这受冻,你说指挥使怎么如此残忍?”
    伍长正准备说什么,旁边已经有人骂道:“嚷嚷什么嚷嚷?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这老天贼,你个直娘贼也贼,再说话老子撕烂你的嘴!”
    伍长往旁边看了一眼,眸子里也有忌惮之色,叹了口气,道:“睡吧,睡着就不知道冷了。”
    城墙下忽然闹腾起来,那脾气火爆的军士立即跳起来骂娘,不多时,下面有人喊道:“上面的,乡亲来给我们送酒肉了,下来喝一口!”
    城墙上的军士往下看去,就见下面来了不少人,还推着车,为首的人正笑着作揖,“诸位军爷守城辛苦,我等平日里受诸位庇佑,得知今日将军大喜,诸位却要在这里受冻挨饿,遂带了些烈酒热肉过来,与各位同庆将军大喜!”
    他这么一说,这些正因为受冻满肚子不爽的众将士,哪有不高兴的道理,全都围上来,“有甚酒肉,统统拿出来!”
    这位中年模样的人笑道:“军爷不用心急,我等带的酒肉多得是,管够!只希望日后我等再运送商货进城时,诸位军爷能行个方便!”
    “好说,好说!”一众军士,听到这人这样说,心道原来是个商户,倒是会与我等攀交情,心中尚存的那点疑惑也烟消云散。
    城墙上,那些段灏麾下的军士,早就不爽到了极点,这时哪里还顾得许多,纷纷跑下来抢酒抢肉。
    城外。
    “公子,时辰到了。”孟平对李从璟道。
    李从璟点点头,一挥手,“攻城!”
    君子都众将士得令,嘴里叼着小木棍,抬着云梯,趁着大雪遮目,疾步小心向长和城而去。军靴踩在雪地里,沙沙作响,但在呼啸的寒风里,却又如此细不可闻。
    他们像是奔行在黑夜中的幽灵,正在疯狂涌向自己的食物,小心翼翼,却又急不可耐。他们的血液早已沸腾,他们的肚子,早已饥饿难耐,他们的面目,狰狞而嗜血。黑夜,大雪,寒风,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四野俱寂,唯余茫茫大雪,天地无声,只剩下无家可归的野风在呼号,他们不知道十步之外有什么,他们甚至看不清同行的人。但在眼前,在不远处,有一座城,一座城中心正灯火通明的城。
    那是他们的目的地,他是他们前进的方向,他是他们将要厮杀的地方。
    他们握紧了手中的云梯,握紧了手中的弓弩,握紧了手中的横刀:那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东西。他们弓着身子,眼神却盯着前方,就如同野狼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专注,他们快速靠近,却又步伐稳健,他们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血液沸腾的声音。
    终于,他们触碰到了城墙。城墙何其冰冷,但对这些将士来说,简直比小娘子的胸脯,还要能温暖人心。
    多达十几架云梯竖起来,悄无声息靠上城墙,他们嘴里叼着已经出鞘的横刀,像猿猴一样,顺着一根根阶梯,风一般向上攀援而去。
    李从璟眼睛眯起,在城楼依稀的灯火下,他能看到,攀行在最前的孟平,一只手已经塔上了女墙。然后他看到,孟平的身子就那么消失在黑夜中,跃入了女墙内。
    孟平猫着身子落地,他落地的地方,左右几步都没有人。他顿了一顿,最先的十几人,几乎是同时已经鬼魅一般落入城墙内。
    城墙上有积雪,白色的积雪。
    林英落地时,眼角已经撇到自己身侧就有一名蹲着的军士,但不等那军士反应过来,他的刀锋已经抹过了对方的咽喉!
    一抹鲜红,飚撒在城墙上,落入白雪中,异样显眼,又格外美艳。
    那军士捂着脖子倒下,双腿不停弹动,眼中尽是恐惧和不解。
    孟平带人解决完城墙上的零星戍卫瞬息之间,上墙的人,已经达到近五十。孟平抬起手,左右一挥。随即,人都涌向通道。
    而这时,城墙下的戍卫军士,也都反应过来。
    “什么人?!”一名伍长率先反应过来,然后回答他的,却不是城墙上的同袍,而是面前那位,方才还一脸和气的中年人。伍长不可置信的低下头,就看到一柄长刀,已经穿透了自己的腹腔。面前的人还在微笑,但是刀子却毫不留情拔了出来,这位伍长,就此倒在了积了厚厚一层白雪的地上。
    “这些酒肉的味道如何?”意识断绝之前,伍长听到对方如此问道。
    城墙下的军士,正在喝酒吃肉,猛然间,他们就发现他们面前这些和气商人,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面如霜雪,眼如恶鬼。而当他们发现这个情况时,他们已经只能慢慢倒在血泊中。
    这些“商户”,自然是早已集结在城中的百战军军情处战士。
    混战在城墙下展开。
    但是这些酒足肉饱的长和军士,骤然间发现,他们浑身都提不起力气来。面对如狼似虎前后冲杀过来的敌军,他们的抵抗显得那么无力。
    “酒肉有毒!”不知是谁大声喊道,但是为时已晚。
    血线如一道道飞溅,洒在地上、城墙上,温热的血液,在落地的刹那,融化了一层白雪。
    吴长剑带着军情处战士,首先砍翻了戍卫城门的长和镇军,将城门打开。放下护城河的吊桥,大批人马就此冲了进来。
    城墙下的长和镇军将士想要反抗,却提不起力气,想跑,却逃不过对方的追杀,转瞬间,一都军士就被斩杀殆尽。
    但长和城遭遇“敌袭”的消息,好歹被他们放出去。
    李从璟进城时,身后跟着一众骑兵和马匹,不少在城墙前结束战斗的军士,全都翻身上马,在军情处战士的带领下,向城内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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