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药,就是给人吃的。”水怜影撬开乐之扬的牙关,将一瓶血露全都倒了进去。
    乐之扬昏昏沉沉,神志却未泯灭,灵液所过,清凉一片,到了小腹深处,悠悠一转,忽又化为一团热气,循着气脉流走,四通八达,所过淤塞顿开,阳亢逆气也慢慢地平复下来。气机一平,乐之扬神志回转,但觉馨香萦绕,张眼望去,一张俏脸跃入眼帘,眸子凝如秋水,透出一丝关切。
    水怜影见他苏醒,猛地想起他还在怀里,慌忙放开少年,红着脸站了起来。乐之扬但觉异香满口,忍不住问道:“我吃了什么?”
    “凤泣血露!”莲航没好气说道,“这是城主采集千山灵药,运转周流八劲,日夜淬炼而成。花了十年之功,也不过炼成三瓶,哼,你倒好,一个人就吃了一瓶,你知不知道,这血露是小姐……”
    “莲航!”水怜影锐声喝道,“还不扶乐公子起来。”
    “小姐。”莲航撅起小嘴,还要再说,忽见水怜影脸色变冷,只好咽下话语。
    乐之扬何等机灵,一听便知根底,当下拱手说道:“水姑娘,承蒙馈赠灵药,实在感激不尽。”
    水怜影默不作声,伸手把他脉门,忽地皱眉说道:“奇怪,你的血气怎么还是如此混乱?”
    乐之扬凝神内视,中掌之处隐隐作痛,回想方才的所为,颇有几分凶险。他硬接“伏虎功”,逆气化解了若干掌力,加上气血逆行、穴位不定,赵见淮连环三指也是无功。饶是如此,血肉之躯连受重击、大大受损,内伤牵动逆气,几乎惨遭大劫。
    意想及此,乐之扬问道:“水姑娘,你有什么打算?”水怜影叹道:“这儿是待不了啦,为今之计,只好去找家师。”
    “秋前辈在哪儿?”乐之扬想起来意,忍不住发问。
    水怜影目光闪动,答非所问:“乐公子,你找家师,到底所为何事?”乐之扬叹道:“我有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须找秋前辈,托她引荐梁城主。”
    水怜影微露讶色,莲航忍不住讥讽:“你不是西城少主么?自己的师父还要别人引荐?”
    乐之扬讪讪挠头,水怜影却说:“莲航,城主之事,岂可玩笑。乐公子先前所说,不过权宜之计,此间说,此间了,日后也不要再提了。”
    莲航吐一吐舌头,笑道:“我不说就是了。”水怜影又说:“家师行踪飘忽,现在何处,我也不知,但本派之间,常以暗记联络。只要家师留下暗记,顺藤摸瓜,就能找到。”
    乐之扬大喜过望,忙说:“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出发。”三女面面相对,岚耘问道:“乐公子,你的伤没事了么?”
    “好得很。”乐之扬伸手伸脚,“上山打得老虎,下海踢得王八,姑娘要是不信,我背着你到紫禁城走一遭?”
    岚耘脸皮子薄,闻言红透耳根,莲航却说:“大言不惭,你去紫禁城干什么?”乐之扬笑道:“种莲花啊。”莲航怪道:“干吗在紫禁城种莲花?”
    “紫禁城里风水好啊!”乐之扬一本正经地说,“开花的时候,莲心里长出个小女娃娃,因莲而生,故叫莲航,牙尖嘴利的不是好人。”
    “你才不是好人!”莲航挥拳要打,拳到半途,忽又想起乐之扬的伤势,一时高举粉拳,拿不定主意是否落下。乐之扬见状,哈哈大笑。莲航恨得牙痒,正想大声呵斥,忽听水怜影说道:“莲航,大敌当前,不要胡闹。”抱起猫儿径自出门,其他三人慌忙跟上。
    水厅之外,盐帮的船只三三两两,看见四人,纷纷聚拢。莲航忍不住骂道:“这些讨厌鬼,真真阴魂不散。”
    岚耘也发愁说:“这下糟了,水路走不了啦。”水怜影想了想,说道:“水路不通,就走陆路,马厩里不是有马么?”
    四人前往马厩,路上经过花圃,水怜影忽地停下,找到一株半人来高的灌木。叶子细小如星,茎干上长满了密密层层的尖刺,枝条向下垂挂,长满了金黄色的果子,大小有如金橘,甚是光亮悦目。
    水怜影用手帕裹住右手,深入刺丛,摘下几个果子。岚耘忍不住问道:“小姐,你采‘姻缘果’干吗?”水怜影走出花圃,笑道:“此间如果被毁,也好留些种子。”岚耘闻言,神色微微一黯。乐之扬小声问莲航:“这是什么果子?”
    “这是金玉果。”莲航低声说道,“除了这儿和西城,天下再无第三个地方生长。你别看果皮金黄,里面的种子却是莹白如玉,古诗里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金玉果金皮玉瓤,正合诗中意境,故而也叫‘姻缘果’。”
    说话间,走近马厩,众人忽然闻到一股血腥味,岚耘叫声“不好”,赶到马厩,但见马匹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均是头开脑裂、一击毙命。
    众人无不心惊,岚耘素日养马,见状流下泪来。水怜影叹一口气,抚摸她的秀发,柔声说:“别难过了,马儿走得快,也没受多少痛苦。”
    莲航愤然道:“这些盐贩子真可恶,连马儿也不放过。”乐之扬叹道:“他们封堵水路、杀死马匹,无非画地为牢,要将我们困在这里。”
    “没那么容易。”水怜影目透怒意:“没有马匹,那就步行。”众人精神一振,乐之扬拍手笑道:“正该如此。”
    步行出门,走了百步,忽见前方林子中有人探头探脑,看见四人,忙又缩回头去。
    乐之扬心生警觉,一扬手,飞雪扑啦啦窜上天去,到了林子上方,不住盘旋绕圈儿,乐之扬辨识鹰语,说道:“不好,前边林子里有……”
    话没说完,林中“咻”地飞出一支羽箭,飞雪略略一闪,让过羽箭,忽地收起翅膀,闪电般冲进林子。
    忽然间,林中响起一声长长的惨叫,白影连连闪动,飞雪冲天而起,身后跟着数支羽箭。
    白隼十分了得,俨然浑身是眼,竟在乱箭暗器中任意穿梭,一口气飞到百尺高处,羽箭、暗器纷纷下落,它却悠悠闲闲地绕了一个大圈,稳稳落在乐之扬的手背,众人定眼一看,飞雪右爪之间,攥着一只血淋淋的人耳。
    “好鸟儿。”莲航欢喜道,“岚耘姐,它可为你的马儿报了仇啦。”这时林中鼓噪起来,冲出一百多人,均是提刀弄枪。有人高叫:“直娘贼,鸟畜生抓掉了郑老弟的耳朵,快,拿住这些狗男女,一个也别放过。”一边叫,一边追赶过来。
    四人转身就走,刚到水榭前方,赵见淮又带人冲了出来。乐之扬左右看看,大声说:“跟我来。”说着奔向湖岸,这时几个盐帮弟子奔近,岚耘抓起铁莲子反手掷出。那几人惨哼摔倒,后方追兵大怒,张弓布弩,正要发箭,赵见淮一步赶到,挥掌打落弓弩,骂道:“射你娘么?射死了他们,谁去换钱长老?”
    趁着对方投鼠忌器,四人沿着湖岸飞奔,不久人烟繁盛,到了湖畔长街。乐之扬回头望去,盐帮弟子纷纷停步,犹豫不前。莲航怪道:“他们怎么不追了?”乐之扬笑道:“这儿可是京城,大庭广众之下,他们不敢胡来。”莲航大喜,回头扮个鬼脸,气得对方暴跳如雷。
    湖边游人甚多,走了一百余步,莲航回头又瞧,忽道:“奇怪,盐贩子不见了。”
    乐之扬应声回头,果然不见了敌人,心中不由大为纳闷:盐帮宗旨“人犯我一尺,我犯人一丈”。知难而退,不似他们的作为。
    正想着,心头一动,忽生警觉。长街上人烟稠密,声响纷纭,但他“灵感”在身,洪声异响均能知觉,一应脚步杂沓、衣袂拂动,均是一丝不落,传入他的耳朵。
    乐之扬侧耳聆听,忽地拉扯岚耘,低声说:“小心那个磨刀的……”岚耘顺着他手指看去,一个磨刀匠挑着担子迎面走来,年过四旬,土里土气,担子左边挑着竹筐,右边捆着一方磨刀的砂石。
    岚耘不解其意,待要询问,莲航抢先说:“不就是磨刀的么?有什么好担心的?”乐之扬道:“他的步子不对。”岚耘问道:“怎么不对?”
    “节奏不对。”乐之扬顿了顿,“常人走路,大多随意,这人每走一步,都是深思熟虑。”
    莲航“嗤”的一笑,说道:“又胡说了,从脚步声也能听出心事么?那你听一听我的,看我心里想些什么……”正说着,磨刀匠穿过人群,走到近前,忽然身子一偏,扁担打横,俨然站立不稳,直直撞向莲航的肩头。
    这一下来势突兀,又在稠人广众之间,莲航猝不及防,竟而忘了躲闪。乐之扬眼疾手快,扣住她的手臂,大力一拽,横拖半尺,扁担擦过肩头,火辣辣一阵疼痛。莲航不及细想,扁担左边的竹筐凌空一甩,流星赶月一般撞向岚耘。
    岚耘向后一跳,躲开竹筐撞击,抓起花锄啄向磨刀匠。磨刀匠右手一翻,多了一把菜刀,当啷挡住铁锄。这时莲航赶来,挥掌拍向他的左胁。磨刀匠左手一挥,又多了一把剪刀,一开一合,铰向少女白生生的手掌。
    莲航急急缩手,飞脚便踢。磨刀匠不慌不忙,磨刀石向前一甩,莲航踢中石块,脚趾传来一阵剧痛。
    二女左右夹击,磨刀匠左刀右剪,应付自如,肩上的担子忽而在左,忽而在右,左右盘旋,上下翻飞,势如两面盾牌,在拦住对手。二女使尽解数,也难以占到上风。
    乐之扬一边掠阵,但见磨刀匠招式繁杂,节奏却很清楚,当下拔出玉笛,正想上前,忽听轱辘声响,冲出一个男子,上身赤裸,手推双轮小车,头也不抬,直愣愣撞了过来。
    乐之扬心中暗骂,拉着水怜影退到一边,不料推车人大喝一声,双手举起小车,向着二人横扫过来。岚耘回眼看见,丢下磨刀匠,攻向推车人身后。那人哈哈一笑,抡起车子迎上锄头,砰的一声,小车破碎,木屑横飞,一根木刺扎入岚耘的手臂,血如泉涌,顿时染红衣袖。
    岚耘咬牙忍痛,挥锄猛攻。推车人抓起两只车轮,舞得呼呼生风,锄头撞上车轮,发出叮当之声,原来,两只车轮竟是铁铸。
    铁轮劈头盖脑,岚耘招架不住,正惊慌,光亮一闪,真刚剑从旁挑来,叮的一声,竟削断了铁轮的车辐。
    推车人忌惮剑锋,闪身后退。乐之扬趁势而进,左手玉笛一挥,拨中一只铁轮。推车人虎口发热,车轮向右甩出,撞向磨刀匠的扁担。磨刀匠吃了一惊,甩起担子,想要挡住铁轮,冷不防剑光闪过,挑担的绳子断成两截,磨刀石嗖地飞出,直奔推车人的胸膛。
    推车人破口大骂,举起铁轮,砸碎石块。磨刀匠丢了石头,担子失去平衡,只好丢下扁担,瞪着乐之扬一脸怒气。
    乐之扬面朝二人,大声叫道:“莲航、岚耘,你们带小姐先走……”水怜影一怔,不及多说,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扶着她向前飞奔。才跑数步,身后呼喝声起,水怜影回头望去,刀光轮影,将乐之扬笼罩在内。
    忽听岚耘发出一声惨哼,水怜影转眼看去,岚耘肩头染血,对面多了一个卖宫扇的妇人。妇人年约四旬,眉眼生春,双手挥舞宫扇,势如野云飘飞。莲航纵身欲上,妇人咯咯一笑,双手一扬,两把宫扇脱手飞出,飘云闪电,快不可言。
    莲航只恐有诈,拧身躲开。宫扇势如飞鸟,滴溜溜转了一圈,又回到妇人手里,齐齐向前一挥,掀起一股香风。
    岚耘正当风头,嗅到香气,忽觉头昏,她心中咯噔一下,叫声“有毒”,人已瘫软下去。
    莲航看得发呆,忽觉身后狂风大作,她不及回头,反手一掌扫出,手掌所及,碰到了一个软绵绵、滑腻腻的东西,转眼一瞧,竟是一条花斑大蟒,蛇口怒张,冲着她咝咝吐芯。
    莲航武功再高,也是女子,乍见蛇虫,魂飞魄散,一时脑中空空,什么武功也想不起来。
    弄蛇的是个老者,打一声唿哨,大蟒疾如狂风,将莲航缠绕几圈。少女神魂归窍,用力挣扎,可是无济于事,老者一指点中了她的“五枢穴”,莲航摔倒在地,尖声大叫:“小姐,快逃……”
    水怜影怀抱白猫,如痴如怔,弄蛇人呷呷怪笑,反手入袖,又抓出一条殷红如血的赤链蛇,蛇头向前一送,凑到女子眼前。
    水怜影仍是不动,瞪大双目,凝注蛇眼。说也奇怪,赤链蛇对上她的目光,忽地凶焰大减,收牙吐舌,意似困惑。
    弄蛇老者莫名所以,心中焦躁起来,发出咝咝啸声,激起毒蛇凶性。毒蛇应声昂头,方要出击,忽地血光迸闪,蛇头掉在地上,真刚剑斩断毒蛇,顺势而下,削去了老者一根手指。
    老者凄声惨叫,退入人群。水怜影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去,乐之扬脸色苍白,大口喘气,水怜影心头一沉,忍不住问道:“你受伤了?”
    乐之扬微微摇头,转眼望去,一个男子抓着莲航正向后退。他纵身上前,举剑便刺,不意微风吹来,异香扑鼻,乐之扬脑子一空,手脚发软,当即反手挥剑,嗤的一声,剖开一把宫扇,扇后的妇人不意迷香无功,神气不胜愕然,乐之扬左脚突起,正中她的小腹,妇人坐倒在地,脸上一片血红。
    乐之扬头昏脑涨,扫眼望去,四周人影憧憧,莲航早已不知去向。他心往下沉,忽又想起水怜影,回头看去,一个屠夫越众而出,右手握着尖刀,左手抓向水怜影的衣襟。
    乐之扬救援不及,正觉焦急,忽听一声猫叫,水怜影的怀里蹿起一团白影,闪电般扑在屠夫脸上。那人惨叫一声,左手缩回,拼命抓向脸上的白猫。
    惨叫声中,白猫忽地跳开,屠夫满脸爪痕、深可见骨,一只眼珠脱出眼眶,血淋淋挂在脸上。他不胜其苦,丢了尖刀,倒在地上痛苦翻滚。
    北落师门一击得手,回到主人肩上,身如弯弓,颈毛如箭,蓝汪汪的眼珠迸射凶光。.
    乐之扬望着白猫,不胜惊喜,这时人影晃动,推车人和磨刀匠双双赶来,扑向女子。乐之扬大喝一声,使一招“天元式”,平平一剑,刺向磨刀匠的腰腹。
    磨刀匠识得厉害,正要向后跳开,不意狂风压顶,飞雪扑了下来。磨刀匠慌忙举刀护头,这么顾此失彼,真刚剑乘虚而入,刺中了他的小腹,剑尖顺势而下,又在大腿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磨刀匠失声惨叫,推车人听的心慌,仓皇后退,不意轮子一沉,多了个白花花的东西,定眼看去,正是北落师门。推车人见过屠夫惨状,慌忙摇晃车轮,想要甩掉白猫,这一来章法大乱,玉笛长驱直入,点中他的心口,推车人“咕咚”一声,也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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