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明不由又喃喃道:
    “所有的货物都是囤积居奇,但囤的货物多了,手里的东西卖不出去,银钱又周转不来,你卖皮货给货郎,又收货郎手里的粮食,货郎们如果不快些清掉手里的粮食, 手里就没有余钱了,钱都被卡在了货物上,到最后,为了周转,是逼的那些带粮入跳马湖的货郎,想不将粮食平价卖给我们,都没有办法。”
    看起来, 人人都在局中,又仿佛人人都能撇清干系,到最后,万一兜不住,废太子为避免引火烧身,都会跑出来帮忙。
    齐明跑了这么几年的货,还从来没见人能组这样大的局。
    连他都有些胆战心惊,但盛姣姣却是一脸平静,仿佛这对于她来说,不过家常便饭而已。
    盛姣姣笑着点头,拿着茶杯,扫了一眼堂屋里的人,低声说道:
    “整个家里,我就最喜欢同二哥哥说话了,因为我要做什么,二哥哥都懂。”
    她不是不让货郎赚钱,只是不让他们赚那么多而已。
    他们少赚一些, 齐家也少赚一些,跳马湖的粮价就会被压下来,粮价一下来,跳马湖稳了,齐家赚了,货郎赚了,齐漳与谭戟,也能安心打仗了。
    多赢的局面,是盛姣姣最喜欢的。
    柴火劈里啪啦的响着,齐明望着盛姣姣脸上的笑,却看到了她眼底的冷意,齐明的脊背不经意的发出了一股寒意。
    盛姣姣眼底的这冷意中,带着对苍生的睥睨,因为心怀大局,所以更显无情了些。
    “这一局,阿兄跟。”
    齐明说完,只觉热血沸腾,做生意的人都多少喜欢投机冒险,他从小货郎做起,也冒过几次险,赚得一些银钱回家, 但还不曾亲手参与过这么大的局。
    想想,就激动人心。
    既然是要组大局,自然要将各个细节都考虑到。
    齐明又歪着身子,同盛姣姣商讨了几个细节,两人躲在热热闹闹的堂屋一隅,仿佛两只要使坏的狐狸一般,眼神中的狡黠,都是一模一样儿的。
    许久过后......
    盛姣姣弯着红唇笑,看向走入堂屋的齐二娘子,又扫了一眼正抱着一堆钱笑呵呵的周氏。
    她冲齐二娘子使了个眼色。
    开始吧。
    时间不等人!
    齐二娘子深吸口气,跺了一下脚,看了齐明一眼,见齐明一脸不反对的模样,她只能朝着周氏走去。
    她让周氏明日透露给巢宗去,关于齐漳与谭戟手中有大量皮货一事。
    周氏不明就里,但还是照着齐二娘子说的去做了。
    这件事让周氏去办最便宜,因为巢宗去每天都会往齐家送几棵树木,每次都是周氏接收的。
    虽然周氏心中对巢宗去多有怨言,但表面上并不敢得罪巢宗去,每次巢宗去来送树,周氏还能与他聊上几句有的没的。
    因而,这个消息被周氏闲聊似的说出去,最是自然。
    第二日,巢宗去果真照常来齐家送树,与周氏的闲聊中,突然听到周氏说了这么一嘴,说帝都到至今,对治寿郡所遭遇的种种都还没反应,齐漳与谭戟恨不得卖皮货来筹钱犒劳军中将士了。
    一开始,巢宗去毫无反应,也没放在心上,却是在回集上的路上,“巧遇”上了正在巡逻的齐明。
    如今齐家可是巢宗去的摇钱树,齐明又是白陶的外甥,巢宗去自然要同齐明打声招呼。
    凉风中,齐明身穿轻铠,正站在土路边,被一个相熟的货郎拉着说话。
    听得巢宗去与他打招呼,齐明便要过去。
    只见那货郎又追几步,拉住了齐明,急切道:
    “你既回了治寿郡,定然能帮我想想办法,若是有皮货,我大量的收,其中佣金不少,你考虑考虑......”
    “我哪里有大量的皮货货源?你要几张皮子都好说,可你们来治寿郡,个个都要收皮货,我去给你们现剥吗?”
    齐明一脸的无奈,治寿郡的皮货都是从属国来的,那都是暗地里的买卖,只能私下小数量的买卖,真大量的卖,那是触犯大泽例律的。
    那货郎紧道:
    “我们人多,一人只收几十张,每张给你这个数的佣金,你只管去寻货源便是。”
    他比了几根手指头,一张皮子在治寿郡不值钱,可倒腾到大泽腹地去,能卖上天价。
    这话就这么被巢宗去听了去,真是巧了,他刚从齐家的周氏得了个消息,齐漳与谭戟打了几次胜仗,正缴获了不少属国的皮货。
    此事若是做成,他能赚不少佣金。
    巢宗去的心思立即活泛了,他满脸堆笑,看着一脸霁色的齐明,嘴里喊道:
    “二郎,二郎,我请你吃酒。”
    又看向那位拉着齐明的货郎,巢宗去立即道:
    “这位兄弟也一起?”
    齐明的事儿已经办完,立马抽身,冲巢宗去客气道:
    “先生不必客气,我这里正在巡逻,你们去吃吧。”
    说完,立即领着队伍跑了。
    留下巢宗去,见那货郎要走,他立即上前拦住,一脸笑道:
    “兄弟,怎么称呼?我方才听你说要收皮货???......”
    货郎名叫卢寿,听巢宗去这样一讲,便是睨眼瞧他,客客气气的笑问道:
    “这位是?”
    “在下替贵人办事,知道哪里有大量皮货,可帮忙从中斡旋。”
    这不是巢宗去第一次拿废太子的名号办事了,事实上,太子的下人办任何事,实际顶的都是太子的脸面。
    这无甚稀奇,在帝都时候,不过做个提篮子的买卖,太子府的人出去干这样的事,借着太子的势,往往事半功倍。
    因而到了这治寿郡,底下人出去办事,也都是仗废太子的势。
    卢寿一听,巢宗去是废太子的人,当即言语恭敬了起来,便是立即携了巢宗去,到了集上去吃酒。
    卢涛也是治寿郡的货郎,在一个地方跑商的货郎,其实多多少少都是认识的,这些货郎常年游走在大泽十八郡里,有时候各有各的目的地,有时候会组成一支商队,一起天南海北的到处走。
    因而,卢涛特意将巢宗去带取了货郎集散地吃酒,在与巢宗去吃酒的时候,自然有货郎过来一同闲聊,一来二去,不出半日,整个跳马湖的货郎就都知道了,巢宗去手里有大量的皮货路子要出。
    有货郎表示对这个信息的怀疑,但听说巢宗去竟然是废太子的下人,他阿兄是废太子的幕僚,便对巢宗去热情了许多。
    大家喝酒聊天谈皮货,把巢宗去捧的高高的,一个个的还拍着胸脯保证,佣金不是问题,只要皮子好,多提些佣金,都是没问题的。
    过不得一日,齐漳与谭戟同时收到了盛姣姣的口信,问他们二人借钱。
    带口信的是齐家三爷,在说完盛姣姣要管东营和西营借钱之后,又说道:
    “姣姣儿说了,东营和西营暂时没有那么多钱,也没有关系,一个叫做巢宗去的人,会想办法与军营接洽,让两座军营的营长,将手里的皮货卖了,换些银钱借给她。”
    盛姣姣的意思是,齐漳与谭戟可以来者不拒,手里的皮货能出尽出,就算没有那么多的皮货,也可以先收一大半的定钱,再将手里的货拖着,再打几场仗,把皮货收缴来,交清尾货就行。
    两个字,借钱!
    又两个字,搞钱!
    收到这口信,齐漳与谭戟都不知道盛姣姣在搞什么鬼,但如今天气转凉,前几次打了胜仗,他们两个营地并不缺将士的冬衣。
    但只要打仗便有死伤,军中急需一笔抚恤,那倒是真的。
    然而,大泽尚未对属国开战,何来抚恤一说?
    这笔钱想来就只有自己想办法了。
    因而盛姣姣送来的这个叫做巢宗去的人,正好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帮他们把手里的皮货出掉,他们就有钱发抚恤了。
    结果还不等齐漳和谭戟给盛姣姣写信,说明自己要用银钱发抚恤,盛姣姣像是未卜先知一般,又让齐家三爷给两人带口信,
    “姣姣儿说,如今她要做生意,要用到大笔的银钱,二位尽可以将钱先借给她,当是凑份子也好,当是收利息也好,将来军中要发的抚恤越来越多,钱生钱,才无后顾之忧。”
    如果一笔钱放在那里,那就永远不会涨,甚至发完军中抚恤之后,钱就没了。
    可是齐漳和谭戟可以先将抚恤放在她那里,算是她借的,会给利息的,或者直接给她闘个本钱。
    她说这个话,若是让白陶与秦瓦知道,只怕要直接怒起,砍了她的头,军中将士的抚恤她也打上了主意,不怕那些战死的将士,化为冤魂厉鬼来找她索命吗?
    所以从一开始,盛姣姣就没有往白陶与秦瓦那里使力,她直接去找的齐漳与谭戟。
    一来,是因为齐漳与谭戟手里的皮货多,二来,是因为齐漳与谭戟能力卓越,他们手底下,战死的将士少。
    出掉皮货,暂时还用不到那么多的抚恤。
    所以这些备用着,给将士做抚恤的银钱,可以让她拿去钱生钱,将来东营与西营自己养活自己,以后就算不打仗,也能有一份收入。
    不好吗?
    后面这些话,不得不说,很大程度上说服了齐漳与谭戟,本来他们以为帝都靠不住,因而已经不将战利品上缴了。
    现在来看,治寿郡的保障性辎重,也靠不住了,毕竟他们俩驻守郡北这么长时间,治寿郡的那点子辎重,一直没有发下来。
    这世上,还有谁能信?
    万千儿郎保家卫国,最后还得靠自己去赚钱,来养活军中儿郎。
    虽然很辛酸,但这也是目前最好的,可以长线保障抚恤不断供的办法了。
    齐漳与谭戟很快同意了,卖掉手里的皮毛,将钱全都交给盛姣姣去运作。
    只在军中等了不过两日,巢宗去便以贵人来慰问为由,果然来了军营找他们。
    他依旧是借了废太子的势,因为他这样的下人,如果不能借贵人的势,怕是连军营都进不去,更遑论坐在谭戟与齐漳面前,同他们谈要收购皮货的事了。
    皮货的收购,自然也是以废太子的名义收购的......
    也就是在这当口,属国再一次冲击跳马湖,狼子野心不死,他们还是要试试,掳走废太子。
    因而三天两头的来骚扰郡北,已经是常事。
    齐漳与谭戟忙得很,巢宗去说废太子要买他们手里的皮货,这两人也没多问,只拿出盛姣姣事先给他们准备好的契约,与巢宗去签字画押。
    为了以防万一,盛姣姣写的契约里头,直接白纸黑字的点名了,说是皮货出给了废太子,巢宗去为收货人。
    巢宗去已经与货郎们打下了保票,急于促成这笔交易,并没有顾忌那么多,也没有想过自己这样,会不会连累主子,很干脆的就签字画押了。
    拿到契约书,齐漳与谭戟让手底下的小兵接洽巢宗去,先交大半定钱,再将皮货拿走。
    他两个比巢宗去更干脆,在签约完后,齐漳与谭戟就冲出营门干仗去了,后续的事他们没管。
    与军营里打交道,自然要明白军人的干脆与直接,这生意巢宗去做就做,不做,齐漳与谭戟也一样能想办法把手里的皮货出掉,给营中儿郎换抚恤。
    不过就是麻烦一些,慢一些而已。
    于是,在签约过后,没几天时间,巢宗去就将从大量跳马湖货郎处筹来的大笔定钱,送到了军营里,运走了东西两座营地里的所有皮货库存。
    当天晚上,血污污的谭戟和齐漳从战场上下来,直接派人把这些银钱,发去了营中战死弟兄的家里。
    还剩下的绝大半银钱,一大箱一大箱的,分批次,秘密抬入了齐家。
    至此,盛姣姣完成了最大的一笔本钱集资,并且,这还只是巢宗去给的皮货定钱。
    按照契约内容,巢宗去必须要买走固定数额的皮子,金额大到吓死人。
    这笔钱,巢宗去不必一次性付清,因为牵涉数额巨大,齐漳和谭戟的手中也没有那么多的皮子,因而巢宗去可以先付一部分定金。
    然而饶是这些没发完抚恤的定金,运到齐家来时,也快要把齐家人给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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