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睡着就不痒痒了。”
    韩耀摊在褥子上仰天长叹,咬牙切齿的用后背磨蹭来磨蹭去,张杨两手钳住他不让他动,“诶都说了你怎么还蹭呢!”
    “刺挠啊!妈了个蛋的!”韩耀咆哮,把松鼠吓醒了,嗖一声窜到窗帘拉杆上,大尾巴遮在身前抖动。
    张杨叹气:“要不咱们说说话,一会儿忘记就好了。”
    狗熊拧巴着大身板半天,最后干脆翻身趴在褥子上,碰不着东西感觉舒服一些。
    他寻思着说点儿什么转移注意力,就想起了吃饭时跟洪辰谈到的事情,道:“张杨,你想不想把户口转省城来?”
    张杨一愣,问:“咋说到户口上了呢?你和洪辰喝酒的时候聊了?”
    韩耀没多说,只道:“你要是想转非农,就跟哥挂在一起,哥给你想法子弄。”
    张杨偏头想了想,说:“不想转。我现在跟城里人没什么区别。就算转户口也只能转自备口粮非农,家那边儿不能承包土地,来城里了还跟以前一样没变化,还得两边折腾着跑,忒麻烦。”
    “倒也是。况且你以后在省越有工作,单位应该也能给你转户口。”韩耀道,“你到看的透彻,有些人巴不得的想进城。”
    张杨抿嘴:“我以前也想,不过就是现在日子过得好了,是不是城里户口也无所谓。”
    韩耀摸摸他脑门儿,扬起嘴角。
    月光绕过墙头照在葡萄架子上,窗帘外印上一片阴影。
    过了一会儿,韩耀缓声道:“你替我想着,过两天得给咱家按电话。要不有事通知不到别人,这回搬家就让洪辰他们找半天,有电话就方便了。”
    张杨困了,把脸埋在荞麦皮的枕头里,压出簌簌的响声,“电话初装费挺贵。”
    韩耀把手轻轻搭在张杨头上摩挲,低语:“没事儿,又不是没钱。”
    “跟洪辰联系还得挂长途……”
    “不怕,有钱。不装摇把电话,咱家装拨号盘的,市内能自动,你以后给你家打电话也比写信方便。”
    张杨让他摸的舒服,哼哼笑了两声,声音越来越低,呢喃:“我家也没电话啊……打长途还得去邮电局……”
    韩耀说:“他们有事儿能给你打,不也比写信方便么。”
    张杨:“呼……”
    韩耀拂开小孩儿眼前的额发,给他裹好毯子,然后仰躺着看天花板上的墙皮裂缝。
    看着看着,忽然无声嗤笑起来。
    迁户口,得先拿到户口本去派出所办迁出证明,可是要想从他妈手里拿到户口本,恐怕比登天还难。
    韩耀非常清楚的记得,他妈有一个内嵌铁皮的樟木大箱子,用两把锁头锁上谁都不让动,就连韩父碰一碰,她都要作翻天。
    韩耀长这么大只见过他妈开这个箱子一次,还是凑巧站在门边望见的。
    那里面全是些过时的古旧事物,铜针线盒,假鎏金花瓶,铜钱,袁大头,手表,大白边儿的第二套人民币,总之都是她觉得值钱的东西,或是曾经很值钱,舍不得扔的东西。
    倒不是用出感情了舍不得扔,而是这老太太觉得,这玩意儿以后说不准就能再给她带来点儿利益,扔了她就亏了。
    韩耀的户口对于她而言,也就跟着箱子里的东西差不多少。
    他的户口上的粮食关系曾经让他家多一份口粮,虽说现在是没这个利益了,但是韩母看见得可不是眼前这些,这也是韩耀唯一佩服她的一点。
    她肯定想着,万一以后又变了咋办?
    所以,就算韩耀的户口再也榨不出油水了,她只要打定主意夹在手里留个指望,那就绝不会松手。
    哪怕退一万步说,她愿意给韩耀办迁出,但韩耀为什么有能力迁出户口了,哪来的房,哪来的工作,赚多少钱,这些他们都不会放过,要是有一丝儿风吹进他们家人的耳朵,他爸也就算了,他妈和韩熠板上钉钉得讹上来,不作出点儿油水不罢休。
    得拿到户口本,还不能通过他家任何一个人。
    韩耀琢磨之后只有一个法子,好在他还记得,他家那点儿证件都放在什么地方。
    月夜朦胧,松鼠趴在窗帘拉杆上又睡着了,大毛尾巴耷拉着。
    张杨蜷在薄毯里做梦直咂嘴,韩耀蹑步下地,扣好衬衣纽扣,出屋到院子拉开大铁门,从门外反锁,横穿过四条街,徒步走向城郊八里铺。
    直到凌晨时分,铁门再次推开又掩上,韩耀脱衣服上炕,从裤腰里抽出本子塞在桃酥的猫窝底下,把睡得四仰八叉的张杨抱着放妥贴了,搂着他闭上眼睛,舒了口气。
    33户籍和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彼岸绽放、danii、心中的风景三位爱妃的地雷~!~\(rq)/~谢谢~!mua!
    昨晚没有更新,在下面的评论里请假爱妃们看到了么?让大家空等了,对不起qaq,只是集体活动缺席实在不好,白天趁不上课的时候还去吊水了,而且班长妹子她……都哭了呀!qaq【这两天持续焦头烂额精神分裂嚎歌中
    今天没什么重要内容,也不怎么在状态,对不住大家,明天争取多写好好写!真的!qaq
    翌日黎明,韩耀只躺了一会儿就起来去大胡同早市买包子花卷和牙膏牙刷,回家时洪辰已经收拾好了,跟他说:“吃完早饭就走了,烟台那边很多事情等着办。”
    张杨正在厨房煮粥,听见这话立刻瞪大了眼睛:“昨晚上才来的,今天天没亮又要走啊。”
    秦韶坐着小板凳吃灶台上的炝拌萝卜条,道:“运输队那边儿忙,还有别的生意,这次不能多呆。以后我还来送货,有的是机会见面儿。”
    韩耀也不多留,道:“你回去忙吧,有事咱们再联系,过两天家装电话了就给你打过去。”
    张杨总觉得没招待好他们,还有一顿饭的工夫,就变着法子尽量款待。早饭加了四个菜,还一个劲儿给他们添粥。吃好饭之后又去园子拔了新鲜的大白菜和香菜大葱,仔细洗干净,用豆瓣酱拌大米饭,做了四个白菜大饭包,用盆扣住放在面包车后座,让他们路上饿了吃。
    洪辰看他脚不沾地的都觉得不好意思,不停拦他:“别忙活了,赶紧歇着去吧,整得我以后都不敢来了。”
    张杨头也不抬道:“你回屋等着,马上就完事,这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你们在路上吃喝都对付着,那样不行。”
    秦韶可不拿自己当外人,不客气的凑过去道:“多放葱,你家葱闻着就甜,再多撕点儿啊。”
    张杨啥也没说,直接去园子里撅了半条垄沟的葱白给他打包带走。
    洪辰:“……”
    韩耀攀上缠藤架子剪了十几串成熟的葡萄,装筐里给搬上车,再把松鼠拎出来交给秦韶,告诉他:“你愿意养就养着,不愿意养就找个大松树林放生。”
    秦韶拎着笼子转圈看了会儿,笑道:“行。”
    众人在大院道别,张杨嘱咐他们,饭包得想着吃,不然就捂馊了,水果也不能全洗,吃多少洗多少。车里,秦韶捧着松鼠笼子跟他挥手,洪辰从车窗探出头最后招呼了一声,面包车缓缓驶出大铁门,启程上路。
    汽车开动的呜呜声渐远,尾气味也很快消散了,这会儿天才彻底亮起来。
    西郊四条街大院儿的晨风清爽,扑面吹来还带着葡萄藤特有的植物清香,树叶瑟瑟作响。
    张杨将两扇铁门掩在一块儿,叹气道:“他们两次都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咱也没好好招待。”
    “没事儿。”韩耀倚在屋门边,从大短裤口袋里翻出烟点燃,“都不是外人,秦韶也跟你好,不能计较这些。你这么一弄,他们反倒不自在。”
    张杨想了想,觉得倒也是这么回事,便释怀了些,琢磨着以后小韶来送货得怎么招待才好,边麻利地收拾屋子,擦家具,叠被洗碗。看看还有时间,又到院里洗换下来的脏衣服。
    月亮拱门边有水泥抹的矮台子,一旁支楞出水龙头,台子上有牙具肥皂,毛巾挂在篱笆上,他们一夏天都在这儿洗漱。张杨过去泼干净盆里的水,瞥见了新买的牙膏,一下想起来韩耀后背的蚊子包还没涂,便放下搓衣板,过去给他哥撩起背心下摆,把红包一个一个摸上牙膏,再轻轻吹干。
    也不知是因为牙膏还是小孩儿嘴巴里轻呵出来的气息,韩耀觉着背上凉哇哇的,直舒坦进了心里。
    他一只手臂抵在门栏上让小孩儿给涂牙膏,抽完“清晨一支烟”,双重享受之后十分神清气爽,拿起柳枝扎的大扫帚扫院子里的落叶和灰尘。
    把家里一切拾掇妥当,八点半,韩耀骑摩托将张杨送到剧院。
    两人站在剧院门前的台阶下说话,张杨嘱咐韩耀中午不要花钱出去吃饭,锅里和碗架子上有什么菜,哪些可以凉着吃,哪些要热过之后再吃,讲好晚上几点来接。然后韩耀摸摸张杨的头发,给他扯平衣摆上的褶皱,目送他和师哥师姐们一起进门。
    正如同这半年来的每一个早晨那样。
    时光在一晃间匆匆流逝,眨眼就到了一九八五年七月中旬。韩耀的新户口本拿到手,正式在西郊四条街落户。
    八里铺派出所办迁出证跟在四条街办准迁证一样顺利。
    韩耀从街口一路走到派出所门前,坊邻居冷不丁一看这人,愣是认不出来了,毕竟谁也想不到,这光鲜的大小伙子是当年那个衣衫褴褛,趿拉着破鞋净身出户的韩老小,只当是过路人。那些多嘴长舌的妇女便错失了“韩家老么回来了”的新闻。
    而更幸运的是,韩耀在八里铺派出所遇见了贵人。管户籍的老民警是他家老街坊,也是懂事理心思透的人,认出韩耀后再一看准迁证和户口本,当即心里就明白过劲儿来。
    韩老小来迁户口了。
    其实谁能不明白呢。必然会有这一天,换谁在这么个破家耗了二十多年,都得是能跑就赶紧跑啊,跟他们再也不见才好。
    老头儿是八里铺的老人了,韩家那点儿事他心里明镜似的。当年韩家老婆子半夜拿皮带抽孩子的动静,隔两户人家都听得真切,他也曾眼瞧着韩耀肩膀直淌血,衣服上干巴的全是黑红的干涸,还晃荡着小身板去上学的情形。
    老头替韩耀可怜也可惜,所以他也不等韩耀开口,直截了当的就说了,“你出息了,叔挺高兴。这事儿该怎么办叔知道,叔也不多问不多嘴,你就放心等着,肯定给你尽快办稳妥。”
    于是,事情就这么顺利的解决了,韩耀事先准备的五条555烟和一千块钱到底没使出来,原封不动拎回了家。不出半月,韩耀在八里铺的户籍注销,拿到迁出证,正式在四条街落户,也正式从韩家脱离出来。
    而与此同时,电信局来给扯了线,家里终于有电话了――而且不是之前韩耀说的拨盘电话,是那种很先进的程控电话!――韩耀还专门给电话机配了个小柜。
    张杨看着带按键的电话就觉得新奇,这种电话比拨盘还要自动,听说省城安装程控电话的,他家还属于头一批。正赶巧张杨的家信也收到了,他在回信中附上现在住址的电话号码,告诉爹妈,是一直以来住在一起的大哥在家按了电话,他也能借光,以后到镇上就能互相说话了。
    回信寄出后十来天,张杨就接到了张父的来电。正好掐在俩人吃完早饭,正准备要出门的时间。
    电话里,张父的语速也很快,甚至语无伦次,先问了张杨好不好,有没有吵了别人睡觉,说农村比城里起床早。紧接着就说,你妈给你写回信了,以后没有大事还是写信,电话费太贵,你总用别人的不好。完后急忙说:“你再多说两句儿,我不说了我听着。”
    张杨知道他爹想多听听他的声音,毕竟一年没回家了,去年也不在家过春节,秋收也不能回去帮忙,地里的活他们俩人干,不知道得累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儿,张杨就鼻尖发酸,用手背紧紧压住鼻子,努力稳住声音说话,告诉张父他很好,今年过年一定回家。
    张父迭声答应,“哎!啥时回家写信告诉你妈,接你去。”
    张杨笑了,眼眶红红的,一个劲儿吸鼻子,使劲儿点头:“好,到时候你们俩都得去车站接我啊。”
    韩耀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伸手给小孩儿抹眼角。
    张杨抬手摸到韩耀的胳膊,忽然想起来,忙道:“爸,诶爸,我跟你说个事,在省城的我一个大哥,他过年跟我回咱家行不?嗯,对,他家太远,回不去只能自己过节。嗯,行!过年就跟他一起回家了啊。”
    张杨朝韩耀咧嘴一笑,嘴上还乖声巧语的说:“大哥可照顾我了,我跟我妈说过。过年他去了还要帮咱家干活儿呢。哎呀没事儿,他不是外人,他自己说的能帮大爷大娘干活儿。”
    说到这儿,张杨跟韩耀俏皮的眨了下眼睛,眼角弯弯的月牙儿般。
    张父在电话里又嘱咐也好些话,隐约能听到只言片语,就是不能给人添事儿,凡事抢着做,不好欠人情之类,张杨一一应了,父子俩告别话说了又说,张父却不主动挂电话,等着张杨先撂,最后还是张杨依依不舍的放下话筒,才结束对话。
    “哥,我爸说以后都让你去家里过年。”张杨舒了口气,笑眯眯的顺着炕沿仰在被垛子上。
    韩耀在炕沿边坐下,低声问:“以后每年都去你家?”
    “嗯。我爸说到时候给你杀羊吃,我家今年养羊了。”张杨抬眼看着他,像主人翁似的嘱咐,“你去了就当自己家,不用拘束。”
    韩耀缓缓俯身,手臂撑在小孩儿身侧,轻笑:“就像咱俩在家的时候?”
    张杨郑重点头:“对,就像咱俩在家这样就行。”
    韩耀扬起嘴角,乐了,将脸埋进小孩儿干净的颈窝l里磨蹭,“好。”
    34秋
    日子悠哉闲适,转瞬梧桐一叶落,又至金风飒飒的十月,这是张杨在省城度过的第二个秋天。
    七月初,在城西大院分别时,秦韶对张杨说:“以后我还来送货,有的是机会见面儿。”然而从那之后,张杨等着盼着,却没能有机会看见过小韶痞笑的脸。
    韩耀和洪辰在大胡同谈妥,小秦开始负责往返于南北之间给省城送货。沿海的走私货通常半个月来一批,偶尔查的严躲不开,走私船不靠岸,就得等到二十多天。由于洪辰手上的一大批烟草不止销往北方,秦韶取货后要先在南方就地卖出一部分,运往烟台再销售一批,剩余百分之六十北上至黑龙江省,趁着半夜进省城,直接到郊区仓库给韩耀卸货。
    每次秦韶的车队都在晚上到达省城,洪辰会事先通知韩耀,说秦韶已经从烟台出发,算着时间,韩耀半夜就在郊区库房等待,那时候张杨都睡得直哼哼了,自然见不到秦韶的面。
    从七月中旬到十月份,韩耀的倒烟生意让他迅速积累起雄厚的资本。一时间,省城及周边地区市场上的外国烟几乎全来自韩耀,赚得钱多到他不敢存银行,只能把西屋的炕洞掏空,买一个严丝合缝的大柜回来藏在里面装钱,在重新堆砌上砖头封紧。
    韩耀一直在敛收着,不敢做大,每次进货最多两万条,希望能再多几日独占这片天。可市场上的货是藏不住的,有人率先开垦这片荒地,看到一拥而入的外国烟,一些曾经胃口大胆子小的人终于忍不住蠢蠢欲动。这些人中的一些,往往有别的门路和货物,只是不敢做,他们的磁带也好,洋酒也好,手表首饰也好,都不会分割韩耀的市场;但另一部分人则不然,他们手中的香烟开始逐渐进北方各省,尤其是省城;还有一些没门路却有野心的商人,他们和当初的韩耀一样,纷纷来佯作进货,几次后开始套近乎,变着法儿的打探利润空间,打探货源地。
    韩耀当然不会给他们分一杯羹。
    他没有给他们提供货源,而是单独给他们设立了一个不同于小本批发的“货源”。韩耀跟他们处熟了关系后,佯装信任的将成本价适当提高告诉给他们,然后让这些人在自己这里进货。韩耀的成本是一条五块,卖给他们一条十块,比南方大部分货源便宜多了去了。这把这些人打发的乐乐呵呵,并且还觉得韩耀为人挺仗义,毕竟都只是为了便宜货源,韩耀到底“牺牲”了给他们提供出来,很多人还因为这事儿跟韩耀处出了交情,这也是韩耀在生意路上的第一批人脉。
    目前的省城市场还没饱和,大家都是生意人,心照不宣把价格定在八十,没人傻到在这时候利用低价争夺市场,这只会引起相继减价,到时候烟草就买不上价了。
    当然,看准了市场经济的不只有头脑转得快的生意人。一些官员虎视眈眈,他们不直接参与,但这个间接获利的机会,撒手放过就是傻到家。
    韩耀也想到了“保护费”这一茬,你在人家的地盘上搞非法买卖,这走私和投机倒把的罪名就是把柄,除非人愿意给你留一条通路,拿钱铲呗。只是“铲”哪儿,韩耀实在闹不准,不疏通也能挺一阵,挺多觉得你不懂规矩,但是万一疏通不到位不全面,漏了谁谁就指定给你使绊子。
    因此韩耀什么都没做,就等着他们来找上门。
    果不其然,不出一个月就有人来查郊区仓库,不过动静闹得不大,只是十来个警察趁大半夜卸货的时候把他们堵了。
    等来了这些人,接着就好办事了。韩耀装傻问明白了规矩,十分上道的打点好一切,加之有洪辰的关系网摆在那儿,这些掌权的顾着洪辰那边儿错综的关系,也高看韩耀一眼,倒也没人为难。
    而韩耀一直以来想做却无从下手的事情也终于有了机会。
    从前韩耀之所以不敢把生意做大,就是怕惹眼了还没有靠处,到时候半夜走街上让人攮死都有可能。现在市场经济兴起来了,不官商勾结就啥都别想干成。而勾结手段,无非就是既有的人际,酒桌,牌局。
    所谓“今天饭局上多一个不认识的人,明天办事就可能多一个有用的人”,就是这个道理。
    而韩耀这个人,懂得装傻给人面子,能对上别人的胃口,但绝不窝囊,也不奉承;他本身就有让人佩服他,看得起他,愿意跟他深交的能力。
    最先接触得就是警察。
    四条街和郊区胡同一片的派出所让他混了个熟透透,见面儿就称兄道弟,有了警员捧着给引荐,韩耀已经渐渐接触到派出所长,再到分局。从那时候开始,张杨就纳闷,怎么总有警局的北京吉普和铁驴子往他家拉东西呢?
    分局的人关系更广,他也能跟市委和市政府的少数人说上话,人也卖他面子。
    就这样,韩耀迅速在自己周围形成一张关系网,这张网的丝线互相牵扯,只要善加利用就能保护他,也能给别人看,让别人不敢轻易动他。
    当然,由利益开始的关系最终总能处出那么点儿真交情来,有些人看韩耀对眼儿,韩耀看某些人也对眼儿,那么他们之间就有友谊,而不只是单纯的利益支撑。韩耀希望,以后他的关系网中能有几根线是结实的,如果有一天他真掉进泥潭爬l不出来,别的线断了,这几根线能兜住他,就能救他一命。
    与韩耀相比,张杨的生活则简单明快许多。
    这个秋天对于张杨是快乐而难忘的,因为他终于在越剧上向前迈出了一步。
    在省越学习快有小一年,量的积累终于开始转化为质的变化,张杨进步显著。白天的苦练学习和晚上野场子的实练使之青涩渐退,转而渐渐开始显露出令人瞠目的天赋。
    现在的张杨已经能将很多长剧一字不错,正正经经的从头唱到尾,虽然身功步法是靠岁月积累完成的部分,他学戏时间尚短,还稍欠火候,但唱功和神态简直犹如浑然天成,比之学戏多于三五载的师哥师姐也不逊色。
    金老师原本就对张杨这个学生抱有极高的期望,他自身又这样争气,老头儿看着他的进步欣喜不已,对张杨更是稀罕的不行。省越这么多年轻演员和学生,各个看着张杨都羡慕唏嘘。也不乏有人心中妒忌,背地里说得并不好听。
    其实张杨耳中何尝没溜进过一丝儿一缕的邪风,有无意间听见的,也有跟他关系好的同门特意告诉他谁谁背后讲究他,让他以后防着点儿。不过张杨也只笑笑就过去了,并不放在心上。日子是自己的,总跟别人较劲这点儿莫须有的事情才叫吃亏。
    当然,世上明白事理的人毕竟还是占多数,小小的诋毁和流言蜚语传了没有一圈便消散了。
    大家伙儿眼珠子也都在脸上挂着,老金爷子出了名的正直,对学生一视同仁,从来不开小灶。老头儿不止一次说了,“都是自家徒弟,我就得一碗水端平,就是只有一句关于戏曲的嗑儿,老头儿我都得等所有人全在场的时候再讲。”这话说的不假,别说平日老师想起来疼学生,掏腰包给孩子们买好香片必是人手一份,就是夏天张杨请假“回家看病重的二姨”那时候,老头都没给他单补课,大手一挥道:“去去,问你师哥他们去!”回头要是撵不上进度,打板子照样啪啪往身上揍,一点儿不含糊。
    此时,张杨的越剧已经开始能够上得了台面,唬弄野场子绰绰有余,有一回剧院演大戏《梁祝》时,张杨饰演了小书童四九,没几句唱词的角色,演得倒是十分到位。
    于是,金老爷子在初秋时节给张杨报名了东北三省青年戏曲大赛。张杨在初赛复赛一路轻松畅通,然后跟着老师和师哥去沈阳进行决赛。
    张杨唱的是《何文秀》选段,他明白天外有天的道理,但看过别人的表演,还是不禁紧张的哆嗦,感觉自己这点儿三脚猫实在拿不出手。老头儿原本也没指望小徒弟能得奖,倒是把这次比赛的期望着重放在另一个徒弟身上,叮嘱张杨只要正常唱就行。
    他们都没想到,张杨最后竟得了第三名,铜奖。
    大赛评委是从小百花请来的老艺术家,说张杨选手贵在对越剧的表现力和诠释上,嗓音也非常出众,在这位选手身上能呈现出一番独有的味道,望以后更加努力。
    张杨生平第一次参加比赛就拿到铜奖,高兴得恨不得飞起来,心中也充斥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和自我认同。如果是以前,他虽然实打实的刻苦,但心里还隐约害怕,这片自己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领域会学不出成果,不过现在对于走上学戏这条路,他终于再没有疑虑后悔了,也坚信自己能在越剧这条路上走的更远。
    只是,张杨一路笑着回到省城,这份喜悦却没能第一时间跟韩耀分享。
    他下火车回家时已到后半夜了,韩耀正在郊区库房跟小秦往仓库卸货,翌日早上也没回来,张杨去剧院上课坐的公交车。直到第二天下午从省剧院大门走出来,小孩儿这才看见他哥敞着外套前襟,倚在摩托上跟他招手。
    好几天没见面,张杨赶紧跑过去:“哥!你怎么知道我回家了?”
    韩耀跨坐上摩托,拍拍后座,道:“看见大红奖状了呗。咱家小孩儿厉害。上车,哥请你吃饭,咱们好好庆祝庆祝。”
    张杨伏着韩耀后背:“去哪儿吃?要是去大胡同,那就我请你,本来我得奖了,就该是我请客才对。”
    韩耀轰开油门,笑道:“大胡同个屁,哥领你上回宝珍,吃满族八大碗。”
    新民胡同是省城最著名的热闹地段,从宣统元年建成开始繁盛至今,省城的老字号有大半是在这个几百米长的胡同里成长起来的。
    回宝珍饺子馆从一九二五年就落在新民胡同,门脸正对着街角,屹立了六十年。
    最近经常来的缘故,这里的服务员都认得韩耀了,进门就热络迎上来给引座,边闲聊边点菜。羊肉饺子,大拌菜,还有细八大碗,两个煮鸡蛋。除了炖菜,别的菜上得都很快,而且摆盘也十分讲究,样式好看,香气四溢。
    滚烫的茶水溢起热气,徐徐上升消散,韩耀给他倒满热茶,碰杯:“哥以茶代酒敬你,恭喜咱家小孩儿得奖。”
    “谢谢哥。”张杨沿着杯沿轻轻吹,笑着抿了一口,然后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
    张杨去沈阳好些天,在火车上折腾坏了,羊肉饺子皮薄馅大,汤汁香浓,他大口小口的吃,没一会儿四十多个饺子下肚了。
    韩耀把炖猪蹄上的筋肉夹给他,看他吃得香就不禁笑起来,道:“你这真是逮着别人请客了,不吃够本儿不甘心啊你。”
    张杨腮帮子鼓囊囊,口齿不清道:“好吃。”
    “吃着好咱以后再来。”韩耀往嘴里塞了条猪蹄骨啃,给张杨盛了碗冬瓜排骨汤。
    张杨右手夹着鱼糕,左手把汤端回韩耀面前,道:“你喝,这些天净跟人喝酒,肠胃都喝烂了。我帮你把排骨吃了,你吃冬瓜和木耳,给。”
    嘴里的猪骨棒被抽走,塞进一块软乎乎的冬瓜,韩耀失笑:“小崽子……唔。”
    张杨又往他嘴里塞了块南瓜。
    韩耀陪着张杨一顿胡吃海喝,汤足饭饱后,俩人靠坐着聊天喝茶,等消食了再回家。
    张杨腆着肚皮,还在回味这顿饭菜,感叹:“忒好吃,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饺子。”
    “六十年的老店了,自然有过人之处。”韩耀剥下鸡蛋白,蘸了酱汁给张杨,“我爷爷卖煎饼的时候就在回宝珍门前支摊子,当年这家店门脸上敢挂四个幌子,是最出名的好馆子。”
    张杨瞪大了眼睛,掰着手指头算:“六十年啊,那不都解放前的时候了么!”
    “民国二十年,我家原来还有那张照片,我爷爷就站在街角,一边是回宝珍,一边是新民剧院。”
    韩耀语调仿佛融进了往昔的记忆,就如同曾经真的亲眼见过那情景似的:“大高个儿,方脸,当时年轻没胡子,梳偏分头,刘海儿在脑门上直拐弯。我家一共只有两张我爷的照片,一张是死之后挂墙上的,再有就是那张。我很小的时候看过一回,后来烧了,文|革闹得凶,我爸害怕让人拿这个当把柄整事儿。”
    张杨静静听着,他知道城市里文|革闹得非常厉害,一不小心就会被抄家批斗扣帽子。
    不过,在他的记忆中,文|革也不过就是胸口佩戴毛|主席头像勋章,上学要念毛|主席语录才能吃饭,仅此而已。倒也是因为他出生后赶上了尾声,农村又落后闭塞,人也淳朴,没那么多事儿可折腾。
    韩耀点燃一支烟,吸了口,叹道,“哥当年学习老好了,写大字全校展览,后来就让文|革闹得,他娘的成天让我写大字报,老师饭盒里多一块肉也批斗,说是走资派,操……那个年代的人都疯了,没疯的不想死就得跟着装疯。”
    张杨支着下颌回想:“好像我上完小学就结束了,那时候镇上小学老师每天都照常上课,我妈说,她也只在六六年的时候见过一次批斗地主户,给他家贴了一回大字报,在大队当众批评,没人打骂,批评完就回家该干嘛干嘛。”
    韩耀在他鼻尖上点了点,道:“算你走运,哥从小学折腾到高中毕业。”
    张杨垂眼,忽然撇嘴一笑:“我小学毕业的时候你都高中毕业了,真老。”
    韩耀一愣,揪住他鼻头笑骂:“惯得你,谁老,嗯?”
    张杨往后挣,手肘碰翻了茶杯,叮当响,周围吃饭的顾客都直瞅他,小孩儿脸立马红了。服务员过来收拾还安慰他:“没事儿没事儿,给你换个新的。”
    张杨不好意思的道谢,忿忿瞪韩耀,韩耀叼着烟仰脸看墙围子上的裂缝。
    桌上一片残羹剩菜,汤汁凉的凝固出白白的荤油花,张杨吃完了鸡蛋白,韩耀一支烟也抽好了,俩人穿好外套结账,推开回宝珍的拉门,中秋的寒气扑面而来,钻溜进衣领袖口。
    摩托锁在门口没动,韩耀领着张杨在新民胡同里散步,小孩儿还是头一次来这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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