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爬起来,展颜一笑,「卫哥,三年没见啦?」
    「嗯。」卫十二盯着面前的少年看了半天,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扭过头去。
    「我就知道你迟早还是得出来的,肯定是入了黑衣。啊,卫哥卫哥,肆柒她呢?如何了?有托你带话出来吗?」少年上前笑着急问。
    卫十二怔了怔道:「不曾。」
    「不曾!?」三肆不满道,「这个死女人,就仗着比我品字高,从来就压着我。我都攒着钱等她出来结婚,她竟然连句话都不带给我!?」
    偷偷闭起眼睛深呼吸了几口气,卫十二方才开口道:「她在厂子里很好。只是时常担心你……怕你惹了大麻烦……」
    「我?大麻烦?」少年拍拍胸脯,「开玩笑,你别小看我,我好歹也是个看家护院的影卫吧?」
    少年在夜里缠着他絮絮叨叨。
    卫十二看着少年依旧稚嫩的脸,恍然出神。
    三肆说的累了,在外面的小榻上睡了。他躺在里面的床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看着夜色简单、繁星隐匿,他似乎想哭,但是眼眶却干得发涩。
    暗西厂十几年时光,走马灯般在卫十二的眼前匆匆掠过,最后汇聚成一滩肆柒的血迹,半干不干地,浓在一处。心口那一团莫名的痛愈发尖锐了起来。
    卫十二的影卫生涯就这么磕磕碰碰的开始了。
    没有暗杀、没有训练,也不用为了争一块长了青毛的馒头而拼得你死我活。工作比他预料的轻了百倍。黑衣四人一组,每组两日当值保护,芮家堡的护卫做得周全,没几个人能触得到芮大堡主的一片袖子。自他当值以来,除了想办法如何不被察觉的跟随堡主移动之外,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工作。难怪赵大会特意提及无聊的时候如何消遣。
    只是他既不喜欢喝花酒,也不喜欢逛窑子,无事的话也就是在屋子里睡觉而已。
    黑衣十二骥的影卫,他到现在也只见到两三人,一个是赵大,自第一次送他过来就跟蒸发了一般。后来换班的时候,见了十一和老九。两人只是冷冷的冲他点头便擦肩而过。他也不在意。
    总的来说,这日子真是轻松的难以想象。他有时候还十分后悔为什么不早一点从暗西厂里出来享福。卫十二有一小段时间,过得有些太过悠哉,以致于三肆还跟他抱怨最近芮家大小姐回家省亲,他负责保护大小姐的儿子。
    那大少爷似乎十分闹腾,三肆经常回来就直接瘫倒在床上,愤愤然的诅咒自己这个临时的主人。
    卫十二只是听过就算,也没想的太多。
    初九,阳光正好。芮大堡主陪着已经嫁入王府的芮大小姐在院子里晒太阳。
    「金羽令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芮红姝突然问道。
    本眯着眼睛享受阳光的芮铭睁眼看她,一笑:「二姊,你都当了王妃许多年,何必操心这江湖闲事。」
    「武林大会,你去是不去?」芮大小姐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又问。
    「你看我外甥多活泼,二姊不如多放心一些心在他身上?」芮铭看着远处正在爬假山的朱振梓道。
    朱振梓发现二人正在打量,回头冲他们招手:「大舅!母亲!」脚下一空,差点掉了下来。
    芮铭看那半大不大的小孩儿在假山上摇摇欲坠,忍不住哈哈大笑。
    「芮铭!」芮红姝的脸色沉了下来,「芮家堡三百年基业不易,你若是肯多操半分心,便不至于要我事事管制。」
    芮铭收了笑容道:「我本就没想当什么堡主。你要是觉得我这个堡主做得不好,就把大哥放了,让他从一夜风雨楼里出来。他定能给你一个――」
    「够了!」芮大小姐愤怒打断他的话,「你还叫他大哥?」
    院子里二人正在争执。远处树杈上,卫十二和三肆隐在一处,正认真地看着。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三肆倒有些震惊,回头用唇语问卫十二。
    卫十二抿着嘴摇头。他今日正好当值,保护芮铭来了院子,就正好遇见了护着朱振梓的三肆。两人便凑到了一处。
    『主子们的事情,还是莫要多嘴。』他用唇语回了三肆的话。接着下意识的去摸腰间的影卫牌子。手里却什么也没摸到。
    他吃了一惊。细细回忆起来,似乎是忘记在了屋里。难怪早晨出门时,有些心神不宁。
    『怎了?』三肆凑上来问。
    卫十二摇头。『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我将腰牌遗漏在屋里了。』
    三肆瞪大了眼睛,倒抽一口冷气。『啊!?你、你可知道如不带腰牌,被发现的话,可以直接视作刺客,乱刀砍死。』他咬牙。『卫哥,你等着,我回去给你拿!』
    卫十二一把抓住他的手,『胡闹!你的主人还在此处,怎可擅离职守?』
    三肆翻了个白眼。『卫哥!这个小少爷能怎么样啊?就算是有人行刺,也得过五关斩六将。我就离开一炷香的时间,出不了事儿。若是被人看到你没有腰牌,才会出大事儿呢!』
    话已至此,卫十二也不好多说,他松了手,三肆便影子一样的消逝在树木之中。
    然而愈指望无事之时,却愈是多事。
    三肆才走一瞬,就听见一声惊叫从假山处传过来。
    芮铭与芮红姝正争吵得入神,回头两人都变了脸色。朱振梓失了平衡,从院子里的假山上一下子头朝地栽了下来。
    「振梓――!」芮红姝的尖叫因了恐惧哽在喉咙里没有出来。然而距离太远,芮铭正要飞身过去救人。
    正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树林中一道黑影,飞鸟般地蹿了出来,抓着朱振梓在空中划了一道美丽的弧线,轻巧的落在二人面前,将朱振梓放下扶稳后,恭敬跪于一旁。
    「啊――!」芮大小姐这才缓了一口气过来,一把抱着有些吓傻了的宝贝儿子呜呜地哭。
    芮铭松了口气,回神看清了跪地的影卫是谁,一把本就旺盛的郁气猛地烧了起来。一抹冷笑浮出嘴角,他缓缓道:「我依稀记得,保护小王爷的人,并不是你吧?卫十二!?」
    卫十二面无表情,叩首道:「主人,保护小王爷的应是贰三肆。」
    「他人呢?」
    「回主人的话,属下的腰牌遗漏在房中,三肆代属下去取腰牌过来。离开了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卫十二仿佛没有感觉到芮铭的怒火,依然不急不缓不高不低的陈述道。
    瞧着卫十二那张万年面瘫脸,芮铭的火气又盛了几分:「十一!」
    「属下在。」褚十一从藏身处跃出,跪于芮铭身后。
    「去把那个叫做贰三肆的奴才给我捆到思过堂去!」
    「是,主人。」褚十一叩首飞了出去。
    「二姊,你带振梓去压压惊。」芮铭道,回头又冷冷地盯着卫十二,似乎恨不得就这么把他钉死,「至于你……」
    「属下在。」卫十二道。
    「跟我去思过堂!」芮铭说话之间已经有些咬牙切齿。
    「是,主人。」卫十二淡淡的应道。
    卫十二跟着芮铭一路去了思过堂。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十多年来,那对于上位者的服从和不服从之后的恐惧,深深的印在每一个暗西厂出来的影卫身上。
    卫十二的表情似乎依然无动于衷,然而他自己却清楚得很,在心底某个地方,那团恐惧无论如何掩饰都不会消亡,只会越滚越大。
    思过堂里,早有人在等着他们。
    几人见了芮铭进来,齐声道:「堡主(主人)。」
    赵大、褚十一行的是跪礼,跪下后再不敢起身。肖冬青和一个年轻男子则只是抱拳鞠躬。卫十二走了几步,便在堂屋中央被捆绑在地的三肆身边跪下。
    芮铭「嗯」了一声,走到主位上坐下,回头冲着那年轻男子道:「芮夕,你回来了?」
    「是,堡主。」被唤作芮夕的男子笑道,「几日不见,已是十分想念。没想到正让我凑上这番热闹。」此人生得仪表堂堂,身穿一袭青衣长衫,腰间别着一把古剑。旁边是一块上好的玉佩,上面雕着几个字,若仔细去看,就能看清乃是写着「青衣十二骥」几个大字。
    芮铭点了点头,转头一看到跪地的卫十二,刚消了点儿的火气就「腾」的燃了起来:「赵大,根据家规,影卫擅离职守以致于让主人遇险,该受何等刑罚?」
    赵大本已起身安静站着,此时听到芮铭的话,上前俯首道:「主人,根据家规,影卫擅离职守应挑断双手双足经脉,废去全身武功后,敲碎四肢骨头,固定于高台之上,曝晒致死。」
    赵大每说一句话,贰三肆的脸色便惨淡一分,待赵大语毕,他已是抖如筛糠,若不是捆得结实,早已瘫软在地。
    「贰三肆是吧?」听得如此残酷的刑罚,无论是芮大堡主还是站着的几人,竟无一人觉得不妥,「你可有疑议?」
    「主、主人……属下……属下……」三肆挣扎了半天,才抖着嘴唇道,「属下有罪,甘、甘愿受罚……」说罢,面上已全然死灰。
    「那――」芮铭开了口,话没说完,就被人抢了话头。
    「主人,此事全因属下疏忽而致,应由属下承担家法。请主人明察。」卫十二向前挪了两步,跪在芮铭脚下道。
    芮铭皱了眉头:「你以为自己是免死金牌么?卫十二,你的帐,我们一下子再算!让开。」
    「请主人明察。」卫十二埋首执拗道。他扣着青砖的掌心,已经全是冷汗。
    芮铭看着跪地之人,冷冷的笑了:「卫十二,究竟是谁给了你这个胆子,敢在我的面前胆大妄为?还是说,我之前的表现都太过仁慈,让你觉得我是个好欺负的主人?」说话之间,已丝毫不掩饰浑身的戾气,任凭怒气肆虐于思过堂内,众人顿觉呼吸困难。赵大、褚十一更是跪倒在地。
    「赵大、褚十一,还愣着做什么?把这个擅离职守的奴才拖下去!」
    「是。」二人抓了贰三肆便往外走。
    卫十二变了脸色。
    「主人!」他的声音第一次有了起伏,「忘了带腰牌的乃是属下……命三肆去拿的亦是属下……不听号令、擅自现身的还是属下……求主人、求主人饶了三肆,让属下以死谢罪!」他连连叩头,只叩的「砰砰」作响,那青砖之上,不消两下便有了血迹。
    芮铭撑着下巴,眼神淡漠,看着下方狼狈失措的人,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卫十二已是浑身冰冷,心更是沉到了谷底。除去哀求,他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做之事。自失了自由、当了影卫、冷了鲜血后,他便觉得自己处处无力,然而如今日般无力到卑微,以致于几乎绝望的感觉,却是第一次。
    正在恍惚中,下巴突然被死死捏住,剧痛立即传来,似乎马上就要被捏碎了一般。接着往上一提。他就对上了芮铭那双锐利冰冷的眼睛。卫十二愣了一愣,连忙低垂下眼睛,不敢直视。
    芮铭缓缓打量着这张脸,半晌突然才冷冷的哼笑了一声,悠悠道:「卫十二,能在你的脸上看到如此狼狈的表情,当真是不容易的事情。」
    卫十二听着这样的声音说出这样刺人的话,忍不住微微颤抖:「卫十二再怎么样,亦不过是主人的一个奴才,身家性命都是主人的,更莫论情绪。主人便是能让属下笑,属下得笑,让属下哭,属下也只能哭。」
    「好。」芮铭两指一松,放开了卫十二的下巴,他摸了摸嘴角的笑纹,下了一个此时而言极其残忍的命令,「你便笑给我看。笑得好了,我就答应你的请求。」
    卫十二一僵,随后抬头,露出一个笑容。
    「啪――!」带着内力的手掌狠狠地甩上了他的右脸,打得他整个人踉跄了一下。
    「太假。」芮铭高高在上,冷冷的吐出两个字。
    他跪好,顾不得火辣辣的痛,又一个笑容。
    「啪――!」这次是左脸,口腔里已经有了血腥味儿。
    「虚伪。」
    卫十二再次跪好,咳嗽了两声,再露出一个笑容。
    「啪――!」
    「谄媚。」
    劈啪的耳光在思过堂里很是持续了一会儿,卫十二的脸被得一片青紫。
    「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芮铭不耐烦道。
    跪着的卫十二定了定神,有些绝望的想起了肆柒,又想起了三肆。他想起了当初刚入暗西厂的时候,这两人是如何把杀人得来的干粮分给自己吃,又是如何护着自己让自己学会了保命的手段。他已不会笑多年,但是那时候,肆柒和三肆都还在的时候,他们三人都还是孩子的时候,他似乎也是笑过的。
    『阿庭,我要活着,以后要娶肆柒当老婆呐!』他还记得自己名字的时候,三肆咬着草根如是说道。
    『好啊。那我要当媒人。』他笑答道。
    卫十二仰头,露出了一个极其干净纯粹的笑,璀璨的恍如启明星,闪耀在天际,辉煌的如梦似幻,一瞬即逝……
    芮铭被这个笑容吸了魂魄,半晌不曾回神。直到他反应过来,卫十二又变成那个木然的影卫,跪在地下,一动不动。
    饶是芮铭,这时候也有些下不了台了。
    本就答应了卫十二的条件,对方已经做到。自己这个当主人的,定不能言而无信。但是之前话说得太满,就这么简单免了刑罚,以后这个家法就没了威信。
    「呵。」正在不上不下之时,只听得芮夕轻笑了一声,「主子,我瞧这二位也并非有意为之,全是无心之过。现今青衣、黑衣大部分都去了分堂,一时半会儿也是回不来的。堡内正缺人手,您的安危也十分要紧。便将卫十二和贰三肆的过错记了下来,待迟些日子再作发落。您看如何?」
    芮夕这番话听起来顺理成章,给了芮铭一个大大的台阶下,芮铭不由得满意的看了他一眼,道:「那便如此吧。」
    三肆听了连忙道:「多谢主人开恩!多谢夕公子求情!」
    卫十二亦叩首道:「多谢主人慈悲。多谢夕公子求情。」声音里一丝感激之情都没有,仿佛之前的情绪激动、委曲求全、恐惧哀求都是假的。
    芮铭只觉得一盆冷水「哗」的泼了自己一头,满嘴的不是滋味:「不过,卫十二,你处处挑衅,公然抗命,这个又该怎么办?」
    「属下知错,任凭主人处置。」卫十二道,说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事情。
    「……」芮铭半晌没有说出话来,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往外走,「先关在思过堂,等我有兴致了再说。」
    说罢也不顾旁人是什么表情,已经出了思过堂。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从中午折腾到了黄昏,太阳都落山了,西边一幅红蓝映衬的晚霞,空气中也掺入了些凉意。远处的一夜风雨楼被夕阳衬托的,只露出一个剪影。
    芮铭望着那不起眼的三层小楼,眼睛里起了淡淡的蒙,竟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里面。
    身后传来脚步声,芮夕已是跟了上来:「主子,我已命人在云台亭准备了晚宴,可要请大小姐和小王爷一起用餐?」
    「不了。」芮铭回头,那些略带了脆弱的眼神已然不见,又恢复成了平时那副傲然平静的模样。「久不见你。一会儿与我说说分堂收租的情况吧。」
    「是。」
    两人便往云台亭走去。
    芮铭似有心事,一路走着也没说话。
    芮夕在他身后默默跟着,走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
    「笑什么?」芮铭拉回了思绪,回头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芮夕上前两步,与芮大堡主并肩而行,「就是觉得,那个卫十二么……」
    芮铭听到这三个字,眉毛就是一跳:「怎的?」
    「主子似乎对此人的态度有些特殊。」
    「这话怎么讲?」
    「我听说此人在暗西厂的时候,就为了躲避筛选,隐藏武功。主子只赏了他两百鞭了事。这次也是大大的夸张了,竟然『一笑解百罚』。」芮夕调侃道,「不留情面、赏罚分明,好像到了这个人的面前都统统无用了……」
    芮大堡主眉角抽得有些厉害了,瞪了芮夕两眼:「几日不见,你挖苦人的本事倒是见长。」
    「惭愧啊惭愧。」芮夕道,「就不知道这个影卫,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让我家大堡主偏心至此?」
    芮大堡主一时被问倒了,想了一会儿才答道:「这个卫十二,态度恭敬,举止得当。说话做事,都与其他影卫无有不同。行录里关于他的记载,亦能看出此人的卓越不凡之处。出暗西厂前,他已经执行三十七次刺杀任务,无论对方实力如何,都不曾失手过。在厂子里的各种记录,都算得上是优秀。断不会是那种蠢的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人。」
    「哦?」
    「可是偏偏是这么个人,不停的自砸自脚。砸了一次还不够,硬是要犯下大错,直到砸得自己伤筋断骨才行。你说,我能不注意他吗?」芮铭道。
    「那还真是有点儿意思。」芮夕点头赞同。
    「况且……实在是太过无聊,就算是那个上蹿下跳、情绪丰富的不似影卫的贰三肆,也没他有意思。难得遇到这么有趣的事物,一次就折腾坏了。下次哪里去找呢?」芮铭似是有些无聊的叹了口气。
    芮夕愣了愣,苦笑道:「前面冠冕堂皇那么许多,其实这才是主子你的真心话吧?」
    芮铭笑而不答,扫过在芮家堡无论哪个地方都能看到的一夜风雨楼,眼神暗了下来。
    也许只是真的百无聊赖吧?
    他被扔到暗西厂里的时候,已是比同期的孩子大了三四岁了。
    那些小孩儿们,个个面黄肌瘦,浑身脏污,眼神泛着恶狼的绿光。看到他穿的整整齐齐,就扑了上来。开始两个,他使了浑身的力气把他们推开。后来的十个、百个,他竟然都应付不过来,没一会儿的工夫,浑身的衣服都被撕成了碎片,塞入了不知道那个小孩儿的肚子里。娘亲绣的香囊,父亲给的糯米团子,统统填入了其他人的腹中。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因为很快的,小孩们就开始啃咬他身上的肉,他吓得尖叫,缩在角落浑身发抖。
    直到两个人冲了出来,冲那些小孩咆哮,然后带着刀子,捅烂了几个孩子的肚子,那群比狼还像畜牲的孩子们才慢慢退缩。那两个杀了人的过来把死掉的小孩儿身上的衣服给他披上的时候,他才回神,冲着面前站的明显比自己小的一男一女,没种的哭得昏天暗地。
    那是他最后一次流泪。
    因为很快的,他就跟那些小孩儿一样了。
    饥饿和鞭子驱使着所有的孩子互相残杀,他是个新来的,总是打不过,往往千钧一发的时候,有一男一女护着他。
    「我叫温若庭。」他私下里也很感激对方,「你们叫什么名字。」
    那两个孩子茫然的看着他,小声说:「没有名字。」
    后来他才知道,暗西厂里的孩子,都是从两三岁的时候便捡了回来训练的,从小就是在厮杀里摸爬滚打出来,几乎磨灭了人性,只有兽性。像他这般,十岁了才被扔进来的,几乎没有过。虽然他面对的都是一群五六岁的孩子,但是他那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的经历又怎么比得上已经有三四年杀人史的野兽?
    至于为什么两个没有名字的小孩要救他,他也问过原因。
    女孩儿冷冷的回答:「他说要救你。」
    男孩儿笑道:「我们横竖看不得新人受欺负的。而且……」摸着他一身嫩肉道,「你身上肉嫩,万一饿得不行了,还能凑合吃个七八天的。」
    就算如此,他还是很感激。偷偷把自己学的不算熟练的武功心法,都教给了二人。三个人就这么挣扎着,竟然都奇迹般的活了下来,穿上了暗西厂的黑衣。
    他在入厂前的例行检查中,被拔光衣服,浑身赤裸。
    「这个。」有个冷淡的男人指着他右臂上的胎记道,「消了。」冷冷的声音中陈述的仿佛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于是一个被烧得通红的「芮」字就烙上了他的胎记。连带抹杀了「温若庭」这个人存在的全部证据。
    他也奋力挣扎过,尖叫过,咒骂过。但是一切都没办法改变。
    坐在漆黑的屋子里,等待入厂的时候,右臂还在刺痛着。他抱着双腿,似乎要哭,却什么也没有流出来。
    「阿庭。」有人小声说,在黑夜里握住了他的手。
    他知道那是救了他的男孩儿的手。
    「没事儿,还有我。」对方说。「我还记得你,还记得你叫温若庭。你也要记得我。」
    他张了张嘴,半天才能抖着回答:「好……」
    接下来的时间,恍惚的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
    每个人被分入了黑暗的房间,被隔离、被禁止、被限制。他亦如此,以前的一切,都在一次次反复折磨中,被抛光消除,脑子里只剩下「主人」二字,以及这个两个字蕴含的「忠诚、服从」……
    三个人再见面的时候,已过去了八年。
    他已是壹陆三。那个不会笑不会哭,永远没有表情的壹陆三了。
    每年的搏击会后,他也见到了变成了壹肆柒的女孩,以及贰三肆的男孩。
    「阿庭,我已经过了。我就先出去赚老婆本儿了。你和肆柒可要加油。」难得的放风,三肆跑来告诉他这个喜讯。
    「嗯……」他看着已经长得跟他差不多高的少年的时候,发现这些年的训练在他身上一点痕迹没有留下。看着三肆,他才知道自己心里这些年,唯一还有念想的,就是这个人。他很想说点什么,说自己的思念、说自己的感激……情绪澎湃着,一时间他竟然无语。
    「你可要,帮我照顾好肆柒啊。」三肆走之前说。
    「……嗯。」他认真地作了承诺。
    于是他就这么一直陪伴着肆柒,又是许多年。
    暗西厂里,很少有女人,更何况是「壹」字头排名前五十的女人。按理来说肆柒早就能够离厂,可是总有原因让她滞留了下来。
    看着她体态丰腴、看着她脸色逐渐憔悴、看着她脖子肩膀有不明的牙印……偶尔还能听见一些污秽的闲言碎语。
    他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儿,却无计可施。
    直到那一天晚上,肆柒冒险来见他。
    「陆三,明日堡主亲自来选人,我你都已经入选。必有一场血战。我请你杀了我。」肆柒说。
    「……三肆让我保护你。我答应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
    「陆三,你不要傻了。这些年,我总是出不去,你难道不知道是总管们做的手脚?我已经……并非完璧。就算三肆在外面惦记着我,我又有什么办法?你不杀我,我便要杀你,杀了你,总管们也有办法扣着我不放人。何苦呢?」肆柒一向冰冷的声音已经有了凄绝的腔调,「若庭,请你务必要答应我的请求。」
    他听到那个久违的名字,浑身一震。
    「好……」他听见自己说。
    卫十二陡然惊醒过来。
    肆柒的血,在梦里糊了一片。
    他睁着眼睛,看着窗子透进来的月光,半天才平缓了呼吸。缓缓从地板上坐起来,靠着冰凉的墙壁……他竟然在思过堂的刑房里睡着了。
    「原来是梦。」他喃喃道,抚上满是冷汗的额头。「若一切是梦……该多好……」
    若一切都从未发生过该多好。
    没有陆三、没有三肆、没有肆柒……一切都没有。
    一枕黄粱一场梦。
    究竟是哪枕黄粱才换了现在这场荒唐梦?
    第三章
    接下七八天,事情十分之多。一来二去,芮大堡主就把被关在思过堂里的影卫给忘得一干二净。直到有一天他想起来了卫十二才出声去唤。
    「卫十二,卫十二!」半天过去,出来的人却不是卫十二。
    「主人。」褚十一在堂下行礼。
    「怎么是你?卫十二呢?」芮铭怔了怔。
    「主人,初九那日,卫十二被您关在了思过堂中。已有八日了。」褚十一小心翼翼的提醒。
    「啊……」芮铭这才想起来,他抚额道,「我还真忘了。便放了他,明日回来当值吧。」
    「是。」褚十一说完,还站着不走。
    「还有事?」芮大堡主问。
    「……属下暂退。」褚十一似是有什么话要讲,最后却欲言又止。
    「卫十二。」
    模糊之中,似乎有人唤他。
    「卫十二,醒醒。」接着嘴角滴了几滴清水,他急促的去舔,「卫十二,快点醒来!」
    「水……」几乎是呓语般的出声,声音却沙哑的难听。
    冰凉的瓷碗很快凑了上来,先是一小口,接着是一大口,卫十二抖着手捧着那瓷碗大口大口的往下咽。
    「你慢些。」褚十一在旁看着,淡淡地说,也不阻止。
    话音未落,卫十二就茬了气,猛烈咳嗽着,喝下去的水被咳了出来,咳得衣襟湿透。然而却还不见停,一直咳着,直到咳出了血,却依然不停。他双手紧紧攥着,脸色苍白,浑身颤抖,仿佛在经历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在思过堂里被关了八日,无人送食物饮水,他还可以忍受。然而却错过了每月十五日例行发放解药的日子。
    卫十二不知道主人是忘记了还是故意。
    他们自小就被喂了定期发作的毒药,每月十五都得吃下解药才能确保暂时不发作。那毒药没什么名字,也没什么恐怖之处。
    只是发作起来,会很痛。
    痛得人撕心裂肺、肝胆俱裂、功力尽失。
    痛得人恨不得了却残生。
    他记得曾经有一次违纪,便迟了一日给他解药……第一个时辰过去他便犹如丧家之犬,跪地求饶。那日的痛苦,他不敢去想。
    然而这次已经过了三日了……他究竟是怎么熬过这三日的?
    那阵子痛,一浪接一浪,过了许久才好了一些。
    「主人让你明日当值。」褚十一开口道。
    十二靠在墙上,努力让自己的每一分思绪都尽量集中,好半天才明白这短短一句话的意思:「明日……当值?」
    「当值。」褚十一知道他的意思,「主人未曾提及赏你解药的事情。我还多等了一会儿,主人其他的都没有吩咐。」
    「嗯。」卫十二已是痛得钻心,平淡的脸上连眉毛都微微皱起,嘴角还带着血,却道,「我犯下大错,怎敢奢求解药?」
    褚十一不知道他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觉得他脸色苍白、面容消瘦,分明是受尽了折磨,心里也有些不忍,迟疑了一会儿勉强安慰道:「你,好自为之。」
    「多谢。」卫十二回道。
    褚十一走后,十二并没有离开思过堂。他一是没有力气起来,二是怕被三肆看到了难免互相又是一番难受。
    胡乱逼自己又喝了几口水,哪怕是吐了血,他亦和着血咽了下去。食物是一点都不想吃的。他也没力气去附近的膳房找吃食。还是在刑房里和衣躺着,卫十二逼迫自己一定要入睡。否则明日当值不知道还能不能持续下来。
    幸好的是,这痛苦,并非一直持续,而是一波接着一波。他便在空档里,自己拂了睡穴,昏睡过去。饶是这般,半夜竟也痛醒了四五次。每次都是忍过了之后,再继续睡。迷迷糊糊睡到了四更,便从思过堂出去,跌跌撞撞的翻了几个院子才回了房间。
    三肆已睡得熟了。
    他悄悄拿了套干净衣物,出去换了。
    便去顶了冯九的岗。冯九本身在暗处,看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竟然也难得的现身:「你若不行,我今日代你可好?」
    卫十二却是不敢的。今日乃是主人亲点他当值,万一查出来他又是奉命不遵,罚了他事小,再拖累旁人,便说不过去了。
    这一日,熬得分外难受。
    卫十二只觉得这辈子也没有经历过如此漫长的一天。每一刻都十分难熬,每一次随着主人在暗中移动都能要了他的命。
    中途晕倒过一次,褚十一还给了他一粒提气的丸药。就靠着这粒丸药,他坚持到了傍晚。眼见着天黑了,上灯了,再过两个时辰就能换岗。
    因芮铭喜爱温泉,芮家堡里便早就通了暗道,将泉水引入,沿着那一洼温泉,修了个大院子。里面设计亦是别有洞天,富有情趣。芮铭经常带着情人小妾来这里沐浴。至于沐浴后干了什么……那却无人知晓了。
    因而芮铭从不许影卫进入这个院子,连一般的丫鬟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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