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犹在,难得真情流露一回的周熊掀开厚实门帘,快步走远。
    原地,吴讳愣愣站在,还在回忆周熊的话。
    “老吴你如今是入境武者,天下太平之后,这炎朝九道, 你去哪里都能混口饭吃。
    有你带着,我或许真有可能走出郡县,去更加广阔的天地看看。
    但我不想走了。
    人是会变的,特别是女人。
    我虽然不是,但我承认,我变了。
    你那日表面送药,实则是向我告别,我看出来了。
    之后我日夜勤练,用我家老爷子的话来说,我那几日练功练得跟魔怔了一般。
    进步很大,我当时就立下雄心壮志,要与你去更加辽阔的江湖叱咤风云、英雄救美、劫富济贫。
    可第二天,老爷子找我谈了一次,带我去见了上次武考灯会,我替你相中的高家孪生姐妹中的姐姐,高青荷。
    我一连想了几日,功照练、药照吃。
    可前几日你回来了,接着九峰大变,推墙平屋、万民迁移。
    我忽然发现,你已经走得好远了。
    那一夜,我梦到了小青荷。
    我想得很清楚,与其一直远远跟在你后面,看被你挡住风霜的风景。
    不如等在原地,等你走得足够高了,最后再带我长长见识。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吴讳不语,定定看着周熊。
    “你我同在拳院时,所见皆是桩功石锁。
    而今我还看石锁, 你已走出拳院,不知看到了什么。
    我帮不了你,所能做的,是看着你。
    意思是你以后不用特地给我找大药了!
    没有歉疚,没有不好意思,我真的已经满足了。
    你要是再拿大药来,就是不认我这个兄弟。”
    周熊已然走远。
    帐篷中,吴讳一动不动,站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哑然失笑。
    “难为你了,明明是个粗人,咬文嚼字给我说了这么多......”
    帘外有人轻咳。
    吴讳回过神来,听出那人是左虞,随即主动走了出去。
    “吴大人,方才我手下兄弟说看到您出来了。
    此前秦大人吩咐过,您若出关,务必去大帐之中一叙。”
    屡说不改,吴讳而今已经放弃纠正左虞了。
    打过招呼后, 他拒绝了左虞带路, 自行朝县衙大帐赶去。
    掀开门帘, 吴讳目光微凝,在坐的赫然正是而今修为最高的秦、卢、顾三人。
    有秦玉弩相助,顾帆体内的异种灵气已经全数驱除,近日又得县衙藏药和柳仲调理,他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
    前日聚首,顾帆说自己能发挥出八成实力,可秦玉弩毫不留情的拆台说,他现在所能发挥的实力,最多只相当于灵窍初期。
    吴讳一进门,秦玉弩和卢延山心中有事,都只是点了点头,毕竟他三人相熟多日,也用不着太过掩饰。
    顾帆却大喇喇的道:
    “来了?
    嗬,果真是少年天才,你这才闭关两日不到,血气竟有这般进步?”
    出于礼貌,吴讳应了句‘过奖’。
    秦玉弩当即接道:
    “闲话少叙,那公输家的人至今未到,距离你们所说的除夕,还有三个时辰不到。
    之听说邪教蓄势多时,等的就是今夜。
    届时会发生什么事,你我都不知道。
    就算我等会错意,所谓的除夕指的的明日亥子相接之时,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知晓此事的,如今仅有这帐中四人,如何应对,诸位不妨各抒己见。”
    事实上吴讳出关之前,这两日时间中,三人已经不知商议过多少次了。
    顾帆一如既往的积极。
    “怕个鸟,来了就打,不来就等,怕甚?”
    “你闭嘴!”
    秦玉弩心中烦闷,他与顾帆相熟,自然知道他是随性跳脱的性格。
    特别是修成灵窍之后,灵性显露,简直是浑人一个。
    “顾大人所言,也不无道理。”
    卢延山站起,习惯性的在帐中踱步。
    “吴小兄弟闯过一次之后,邪教对九峰的封锁想必更加严密。
    倘若我等孤身一人,有的是办法闯出九峰,去往净州。
    可还有这九峰万民,他们闯不过。
    所以为今之计,除了等公输家的援助之外,再无他法!
    倘若不来,我等唯有尽力。
    秦大人,下官斗胆再谏!
    再等两个时辰,公输家不来,事不可为,还请秦大人将九峰火种带回净州!”
    卢延山说完,正好走到秦玉弩身前,躬身垂首,两手捧着将一张满是折痕、写满姓名籍贯的官用宣纸。
    那上面,精通农事的十人,寒门书生十人,武道英才十人,年轻工匠十人,商贾之后十人。
    合共五十人,无不是卢延山暗中精心挑选而出。
    为官一任,他愧对九峰百姓,想留下九峰火种!
    届时他会带一队暗卫出击,制造混乱,为携带九峰火种的秦玉弩创造机会。
    吴讳在顾帆的多嘴解释下才知道。
    这个提议,卢延山已经提过足足三次了!
    而他吴讳的名字,被写在九峰武道英才中的首位。
    至于这五十人的家人,卢延山可保证,倘若九峰沦陷,他会死在百姓之前。
    卢延山的决绝之意将吴讳深深震撼。
    他虽然也忧虑,可委实没有想到,在卢延山眼中,事情已经急迫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转念一想,当日苍松陷落之时,苍松知县,是否也曾有过这般绝烈?
    遗憾的是,至今无人知晓。
    “收回去!”
    秦玉弩虎目圆瞪。
    “不至最后一刻,此计我绝不应允!
    此去净州路途遥远,便是我孤身一人,也有诸多风险,沿途更有邪教截杀!
    我区区灵窍,如何将你九峰火种带到净州?
    一旦尽殁途中,你倒成了杀身成仁的忠烈,我却是你九峰罪人!
    你卢延山有为民舍命之心,同为朝廷命官,我秦玉弩就没有吗!
    我还是穿着金鹏服、腰悬破煞刀的斩妖卫!
    舍弃数万百姓而逃,便是成功去到净州,你教我如何立于炎朝天地之间?!”
    以吴讳对秦玉弩的了解,他能很明显的听出,秦玉弩心乱了。
    争执过后,帐中陷入了寂静。
    摄于秦玉弩的威严,顾帆不敢说话。
    吴讳想说些什么,可他面对这种情况,也已束手无策!
    没有公输家的盛日乾坤舟,这十来万百姓跑去哪里?
    时限来临之前携火种出逃?
    邪教蓝莲使者神出鬼没,一旦发现踪迹,恐怕会是无休止的追杀!
    秦玉弩这身与郡守相当的修为,如何能挡?
    不逃?
    一旦发生最坏的情况,飞舟不来,清河分教举教来攻,他们坐守九峰,无异于坐以待毙!
    沉寂良久,冷静下来的秦玉弩咬牙决定,等。
    等公输家的盛日乾坤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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