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是一个制度颇为完善的封建王朝,很多事都有循例可依。
    就比如科考这件事,在刘之渤看来没什么好多想的,既然监国府如今只控有川蜀,即便再过两月,也只是多个贵州,且朱媺娖也没正式称帝, 那么按乡试规格选拔一批举人就是最合适的。
    至于更高级的、选拔进士的会试,可以等将来朱媺娖正式称帝后再进行。
    并不耽误事儿。
    他以为自己说完,这事也就过了,谁知朱媺娖却道:“将科考规模控制在乡试层次没问题,但科考规则与内容,本宫却准备参照后世的先进经验改一改。”
    听见这话,下方诸人都是一愣。
    科举可是天大的事,他们怎么都没想到朱媺娖会提出更改科举规则和内容。
    回过神来,刘之渤当即道:“科举干系重大,万不可轻易改动,监国三思啊!”
    随即,龙文光、张继孟、刘鳞长也都一起出列拱手躬身,道:“请监国三思!”
    见李岩、刘孝廉也有所意动的样子,朱媺娖不禁柳眉微蹙。
    她提声道:“科举制度乃是国家选拔人才的大计,是不可轻改,但也不能因循守旧,一成不变。
    本宫早就说过,如今世界正处于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国家必须求变,方可抓住机会发展强大,否则便会落后,会挨打。
    况且,此番本宫只准备在川贵两省试验, 对科举做少许改动, 并不会造成太大影响。有何不可?”
    听见这话, 龙文光等人紧皱眉头,一时无言。
    作为科举出身的他们, 本能地不想科举规则有任何变化。
    但因为朱媺娖拿“大变革”说事,又是“得天所衷”的真命之主,他们便也一时想不到反驳的话。
    李岩作为文臣中对后世之事了解最多的,听了朱媺娖这番话,却是没了犹疑,当即出列道:“本朝科举制度虽承自宋元,却又大有不同。
    因此,科举制度本就是可以改动的,况且监国以后世经验为参照,逐步改动科举规则和内容,正是顺天应人之举。”
    李岩说完,黎玉田、刘孝廉也当即出列表示赞同。
    龙文光这几位年纪较大的官员,皱着眉头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同意了。
    见此,朱媺娖才露出笑容,道:“此事本宫已与驸马商量过,此番科考依旧会以策论为主, 然后再添一些附加题。
    另外, 策论文章将不再限制为八股形式, 但考生则限定为有童生、秀才功名者。
    等过些天,本宫还会拿出附加题的学习资料,传播出去,给诸考生学习。”
    听了朱媺娖这番话,龙文光等人虽然仍皱着眉头,却也松了口气。
    其实八股文的作文形式,在明晚期已有所松动。
    这个时期,明朝外有鞑虏、内有流贼,南方又受到外洋的一些文化、物质刺激,因此思想变化是相当活跃的,甚至隐有百花齐放的趋势。
    可惜在历史上,这一重大思想转变被清朝的建立给打断了。
    在这个时空,在明晚期的文化思想背景下,朱媺娖对科举的这第一刀其实是很轻的。
    不再限制八股作文形式,等于是让现有研究八股文的众考生多了些竞争者。
    但朱媺娖却言明,这次科考人员限定为以前的童生、秀才,便等于在此次科考避免了新竞争者的出现。
    如此,也就不会遭到太多反对了。
    至于说这一刀为以后科考制度的改革埋下了伏笔,或者说下一次科考时,竞争会变得远比这次激烈许多,就不是龙文光等人要考虑的了。
    他们先前反对更改科举制度,除了本能的不喜,主要还是要为后辈、门人争取利益。
    而按照朱媺娖的科考改革步骤,以后的考生们至少也有几年的适应时间。
    如果几年都无法适应新的科考规则、内容,那便活该被淘汰。
    ···
    在朱媺娖等人于“朝堂”中议论着国家大事,以及将要进行的某些改革时,小的变化其实已经出现在监国府治下的方方面面。
    这其中,又以军事方面的改变最为明显和剧烈。
    因为军事容不得妥协。
    夔州府。
    达州。
    城外大营,李定国的大帐中。
    马乾皱眉道:“李总兵,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这些人都是桀骜不驯之辈,逼迫太过,恐怕会直接跳反。”
    李定国神色淡然,道:“没什么不好的,他们若敢跳反,直接镇压就是了。
    况且这是监国府军务处的命令,成都各部也都是这么整训过的,夔州这些人若想继续当官军,就没理由例外。”
    马乾不说话了。
    成都进行的军队大整编他确实有所了解,监国府军务处的命令文书他也看过了,另外还从按察使张继孟的书信中侧面了解这事。
    所以,这确实不是李定国肆意妄为。
    尽管他心里还对李定国这个张献忠养子有所提防,但此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点头道:“也罢,那本官就配合李总兵尽力办好此事。”
    李定国闻言露出笑容,抱拳道:“多谢。”
    马乾摆手,“你我同为监国效力,何必言谢。”
    次日,马乾便以按察使司佥事、代理川东镇守参政的名义,向夔州各地官军发文,让这些官军来达州会师。
    早前张献忠势大时,曾逼得摇晃十三家名义上归降,那时官军几乎没有容身之处。
    整个夔州府明面上只剩达州一座孤城。
    但并非说大明官军都被消灭了。
    事实上,张献忠大军攻入夔州时,绝大多数官军都是望风而降,而后躲进了崇山峻岭之中。
    这些官军都是出身本地,又在夔州、保宁府东部与摇黄十三家的匪寇“糜战”数年,早已对各处地理熟悉无比,往山里面一藏,张献忠的人一时根本找不到。
    何况,张献忠当时就是奔着重庆、成都去的,也就没管这些望风逃了的官军。
    等到张献忠于成都城外大败,孙可望回到重庆收缩兵力,这些官军便又都冒了出来,收复多座空了的城池,以为战功。
    所以,等李定国来到时,夔州府甚至明面上已经重新归属大明。
    因为各州县城池都是被官军收复并驻守着的。
    但摇黄十三家依旧活动频繁,与这些地方官军们像以前那样斗得有来有回。
    李定国看得清楚,这种情况下,他想要剿灭摇黄十三家,只能依赖本地官军。
    否则,全靠他所带的兵马,单是摸清楚摇黄十三家的情况,就需要很长时间。
    但本地官军大多军纪败坏,与匪寇无异,更与摇黄十三家多有勾结,已经不堪用。
    所以他要用这些人,就必须狠狠整顿一番。
    甚至借机除掉那些早已成为军阀的官军将领。
    不过,他作为以前的大西军将领,又是从成都领兵而来的大将,很难取得这些本地官军的信任,才让马乾发问召集这些地方官军。
    马乾在夔州、顺庆为官多年,本身又有着相当的能力,更是在张献忠的大军围攻下守住达州不失,因此在这些地方官军中还是颇有威信的。
    当然,这些地方官军听马乾话的主要原因,还是想通过马乾向上面要军饷。
    这不,马乾文书发出不过几日,一支支官军就来到了达州城外。
    瞧见城外李定国所率领的边防军、卫戍军的连绵军营,这些夔州地方官军下意识就将营地安置在较远的地方,并都在营中做好了防御准备。
    然而,这些人在扎营时并没有注意到,五百多米的高空中有一只“怪鸟”盘旋飞过···
    李定国大帐中。
    马乾、杨展、张化龙、王复臣都在围着飞鹰队一小组看稀奇。
    但除了马乾、杨展,张化龙、王复臣都没敢靠得太近,而是站在四五步外。
    这里面,张化龙是夔州卫戍军镇副总兵,王复臣则是保宁卫戍军镇一营参将。
    因副总兵李仁驻守保宁防备顺军脱不开身,王复臣便以参将之职带领该军镇,听李定国调遣,剿灭摇黄十三家后再去向李仁报到。
    得知今日夔州负责剿贼的几支营兵及地方巡检司官军都来了,李定国便让随行的飞鹰队小组用微型无人机去探查他们的营地布置,并记录下来。
    这些人中,只有马乾是第一次见识无人机。
    此时瞧见观察兵手中平板电脑上那些地方官军营地的画面,不禁惊叹连连。
    “宝物,此真乃仙家宝物啊!监国果然是上天所衷、真命天子!”
    李定国虽然是第一次在军事行动中用到飞鹰队的无人机,但之前其实已见识过多次,因此表现倒还淡定得很。
    等飞鹰队小组将那一整片营地都探查过,并录下了视频,他便拿过来细看。
    瞧见视频里最大的一片营盘中,竖着“谭”字大旗,李定国道:“看来马佥事所言非虚,这些人中果然以谭家兵马最多、实力最强。”
    马乾这时也不在乎文武身份了,就贴到李定国旁边,继续看平板上的视频。
    他闻言道:“谭家三兄弟,谭文如今为参将,谭弘、谭诣为游击,一门三将,家里原又是万县土豪大族,其部自然实力最强。
    其后便是副将王学诗、参将胡云凤,营盘最小的那个则是游击姚玉麟。”
    李定国听了忍不住摇头,“夔州府不过一州十三县之地,竟然养了这么多营兵。”
    马乾道:“这还不是因为摇黄匪寇以及以前的张贼···”
    说着马乾住口了。
    因为他这才想起,李定国就出身“张贼”。
    李定国倒没生气,马乾却觉得尴尬,于是道:“其实除了这四股负责剿贼的营兵,各地典史、巡检也都有些兵马。
    这些典史、巡检多是由当地大族子弟担任,近些年朝廷式微,他们便对上方命令阳奉阴违。
    平时与摇黄匪寇勾结、暗中通风报信不说,偶尔还会扮做贼匪,到别处掳掠百姓财富。”
    马乾没注意到的是,他这番话说完,李定国没觉得有什么,杨展却脸色微变了变。
    因为他之前在嘉定就是走的这个路数,一举把控了整个犍为县的军事权。
    那时他是看到乱世已至,朝廷不能为,所以就产生了些许野心。
    可如今他既然做了朱媺娖麾下的边防军总兵官,心思自然就变了。
    ‘看来有空得写一封书信回去,让那臭小子弃了巡检司的官职,到边防军来任职。
    否则那臭小子在犍为搞出什么枉法之事,说不定就把老子给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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