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当仁不让
    李修言被释放三天后。
    大夏号恒星级战舰,指挥中心,第一会议室。
    安东挥挥手,关闭自己投影的资料。
    “以上,便是关于此次参毕星虫卵压力测试任务的情况说明。”
    在他的面前,巨大的圆桌旁,连他自己在内, 大夏号联合weiyuan会九名常务weiyuan齐聚于此。
    这是大夏号权力的中枢,这九个人,主宰着这支军队的一切。
    因为临近换届选举,最近一段时间来,几名weiyuan都奔波在外,如非极为重要的事情,这个时间,他们很难聚在一起。
    李修言被释放的同时,关于那枚虫卵的资料就发到了他们每个人的手上,然后在今天,他们面谈商议。
    事情其实很简单,一万年了,我们终于对修真虫族有了突破性的发现。
    我们会抓住这个机会。
    以这枚虫卵为核心,进行机密的立项,探索、钻研,直至挖掘出它的最大价值……
    但其实真到了实操的时候,这事又变得不简单了。
    许多事情,不是一拍脑子就可以做的。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是项目的确立?资源的投入?研究人员的招募?
    不不不。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大夏英雄是不可以被失踪的——眼下最大的问题,和这个项目本身,一点关系都没有。
    如果被虫卵寄生的是别人,这个时候一纸调令,说某某某涉及机密项目,相关情况不予披露就行了。
    可如果是李修言, 是半个月前才被强制退役, 转到后方治疗修养的李修言……
    人们突然发现他没有去后方, 人也找不到了,要怎么解释?
    这件事情本身的高度机密性和李修言的高曝光度,本来就完全矛盾。
    所以在安东weiyuan的报告中,是这么说的:
    在发现虫卵的异常情况后,他马上让李修言出发,进行压力测试。
    首先,没有进行过压力测试的发现是不被实锤的发现,安东总不可能那个时候就把所有weiyuan叫到一起,说我这里有个不得了的东西让你们看看。
    其次,可供安东操作的时间非常少,他不可能永远压着这事,大夏英雄不可能一直不露面。
    ——因为时间过于紧,所以具体的操作上有些变通,手续与行动是同时进行的。
    然后是现在,李修言必须留下。
    怎么留下?
    如果是半个多月前,李修言还没有受审,也没有退役,这事还好操作,可以用‘执行任务,不予披露’来解决。
    可他现在甚至都不能算是军人了,这个理由不可能再用。
    以及, 留下了之后,怎么解释?
    安东对此‘早有准备’,他派李修言去参毕星的理由,不是压力测试,而是回收求救信号。
    他预留了足够的‘操作空间’。
    “前天晚上,我们已经向媒体披露了部分三千世界特别调查行动,以及焉支小队的信息,作为yu论的预热。”
    安东右侧,主管宣传工作的常务weiyuan道:“李修言是聚光灯下的人,他的任何行动都会引起外界注意,今后,他肯定得留在大夏号上,如果不给他的存在赋予一个理由,关于虫卵的保密工作很难进行。”
    “瞒,是瞒不住的。”
    “我已与安东部长商议过,这件事情可以用‘大夏英雄虽然退役,但仍旧想发挥余热’这个理由,他不再是军方的人,而是受雇于军事研究院下的独立部门——这整个项目部门,也不宜遮蔽起来,直接告诉所有人它的存在,就说它是个在三千世界进行虫族调查研究的科研部门,当然,‘事实’也是如此,但外界看到的信息,与实际信息存在差异。”
    这是,撒一个真实的谎言。
    “参毕星任务便是这个部门的第一次行动,李修言带回来的焉支小队的信息,是个很好的切入点和宣传点,圭离星的事情过去不到一个月,虽然现在全舰的气氛趋于缓和,但仍旧暮气沉沉,焉支小队的故事,能在这个时间点提振士气。”
    “过去,李修言很长时间都没有去过三千世界,他的影响力在下降,而现在,从那张星图看,他肯定需要多次前往三千世界,一个活跃在沦陷区的,身患病痛的孤胆英雄,会有新的生命力,同时……我相信随着后续研究的展开,我们会有越来越多的成果,这些成果由李修言所在的独立部门发布,也能让人们看到切实的进步与希望。”
    所以说到底,大夏英雄还是那个yu论工具。
    自他拥有这个荣誉称号的那天起,他的生活就是一场真人秀直播。
    成为小白鼠之后,同样如此。
    安东看着与会的诸位大佬,看着他们小声的交谈,心里有一丝莫名之喜。
    造神的时候,可曾想过,或许有一天会造出真神?
    这场会议其实并无多大价值,真正要聊的东西,关于这个部门如何成立如何运作、李修言的安全与健康、相关的配套宣传……早就在过去三天的线上商榷完了,线下见面,只是把所有事情最后定个调子。
    ……
    半小时后,会议结束。
    大夏号恒星级战舰舰长周弘方关闭全景投影。
    他很高兴。
    这是他此生最大的发现,这个发现很可能会改变未来。
    只是可惜……他就快卸任了。
    我恐怕是没法看到人类真正扭转战局的那一天了。
    这时,一则通讯弹了进来,秘书告诉他,选举weiyuan会拜访。
    来的是三个一身黑衣的人,他们选举监督员,由最高联合weiyuan会直接委派,在每个选举期间前往各个选区,监督选举的合规合法进行。
    “周舰长,我们认为,贵舰李修言近两日参加的社会活动,会为部分参选人谋取不正当优势。”
    “李修言?他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周舰长,他上电视了。”
    “哦,你说这个啊,怎么了?”
    监督员投影出一幅画面,画面中李修言身着一身白底红纹的‘制服’,胸佩大夏英雄荣誉勋章,正与每日快讯晚间新闻的主持人侃侃而谈。
    周弘方皱了皱眉,他看着那枚大夏英雄荣誉勋章,隐约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但是……这是前天李修言被释放后就敲定的方针。
    他将在科学部的控制下,继续发挥宣传职能,新成立的‘三千世界特别调查处’、参毕星的情况、焉支小队的故事……都将通过他向外界传达。
    “李修言与新成立的三千世界特别调查处,在参毕星行动的任务报告中,存在一些值得商榷的地方。”
    监督员投影出另一份文件,这是一则电子期刊的头版:
    《火星圣殿拒绝提供阿方索队长的详细信息,安东weiyuan或是武士后裔?》
    “他们前天公布了参毕星上十一名武士的真名,而后昨天早上,每日快讯向火星圣殿求证阿方索队长与安东weiyuan是否存在亲缘关系。”
    “这又怎么了?”周弘方问,“总不能因为安东或许和武士存在亲缘关系,就认为他过度宣传自己吧?——火星圣殿怎么说?”
    “火星圣殿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监督员说,“不管安东weiyuan和那位至今仍旧在参毕星巡弋的阿方索队长有没有亲缘关系,当然都不违规,但是……”
    “在眼下这个特殊的时候,我们认为李修言如此大力宣扬焉支小队的故事,存在表演的嫌疑,会对选情造成不可控影响。”
    “可这是个好故事,不是吗,监督员先生?”
    周弘方看着监督员的双眼:“我在读任务日志时可是热泪盈眶,圭离星的事情发生后,大夏号全员深受打击,在这个时候能有这样一针强心剂不是坏事吧?再说,李修言已经退役了,他现在受雇于三千世界特别调查处,他的所有行为都是个人行为,不受我们的控制。”
    监督员沉默片刻,投影出另一份文件:“这是22名大夏号新一任常务weiyuan候选者的民调。”
    在我们的选举制度中,禁止除选举weiyuan会以外的任何机构进行minyi调查,选举weiyuan会自己的民调,也仅作为内部监督和参考使用,照理说,监督员不可以把它给周弘方看。
    但他马上就要卸任了,看一看也无妨。
    他指着安东上涨的曲线道:“自李修言公布焉支小队的事情后,安东的支持率一直在上升,那是个好故事,周舰长,但正因为是好故事,我们认为客观上,它已经让大夏号的选民对安东weiyuan产生了移情效应——投票在即,如果让李修言继续公开活动,这注定不会是一场正常的选举。”
    周弘方眯着眼,看着安东的曲线。
    让一个人讲故事能有这么大的威力吗?——当然有,大夏英雄的威力,他可是比谁都清楚。
    似乎我们都漏掉了一件事。
    李修言离开军队体系之后,也就失去了控制。
    但是这种失控不好么?
    如果是过去,周弘方会认为不好。
    但现在……时过境迁了。
    “此事我会另行向选举weiyuan会说明,李修言的活动,是他个人行为,我认为与安东无关,毕竟大夏英雄要说什么做什么,是他自己的事。”
    “可是舰长……”
    “人们愿意听他的故事,你不能把人的耳朵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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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前。
    黄昏时分。
    李修言擦干头发上的水,看着镜中的自己。
    一小时后,他将受邀参加一期访谈节目。
    晴老板说中了,那个独立部门果然早就存在了,自己也不用再去后方了,大夏英雄‘身残志坚’,还想留在大夏号上发挥余热,正好军事研究院有一个前往三千世界进行特别调查的项目,他将在继续治疗的同时,协助这个叫做‘三千世界特别调查处’的部门进行虫族研究……
    参毕星行动是该部门的第一次任务,李修言带回了大量珍贵的资料,以及……焉支小队的故事,那名巡弋在漆黑太空中的英灵守护者,至今仍旧在看守他的星球。
    就像过去一样,披露自己的生活与隐私,依照上级要求,进行宣传活动。
    就像过去一样,有人需要大夏英雄这张嘴。
    就像过去一样,故事的起因和经过不需要他操心,会有很多人把前期准备工作全都昨晚,大夏英雄只要站在聚光灯下,说结局就行。
    但是……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敲门声响了起来。
    李修言打开门,又一次看到了那个高挑的银发女人。
    “你怎么来了?”他冷冷道。
    晴这个时候应该在忙三千世界特别调查处的事情,这个部门到现在为止……还是个‘皮包公司’,成员加上蓝也只有三个人。
    “你马上就要上战场了,我给你送行啊。”
    “战场?”
    李修言轻蔑一笑,这也能算是战场?
    “你怎么知道的?”他问。
    “我是你老板呀,你以为每日快讯怎么找上你的?”
    哦,原来又是你安排的。
    李修言懒得搭理她,走进卧室换衣服。
    他换上了一身灰色的新兵服,就和受审那天一样。
    “你就穿这个啊!?”晴瞪眼道。
    “不然呢?”
    “跟个囚犯一样,去去去,把我给你带这个换上。”
    晴把带来的衣服塞进李修言手里,把他推进卧室。
    “你怎么也进来了?”
    “不是,你还害羞啊?换个衣服有什么可避的?”
    李修言换上她带来的衣服。
    这是一身类似于红衣精英军服的制服。
    银底,红纹,袖口与领口织着金线。
    晴老板摸着下巴:“看起来是好看多了,就是好像缺点什么……”
    她瞥见了李修言的衣柜,一个纵步上前,在李修言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她已从最上面的格子里,摸出了那枚雕刻着星辰与战舰的勋章。
    “你干什么!?”
    她啪的打开李修言的手,把大夏英雄的勋章别在他胸前。
    “这样就好多了,怎么?拿命换来的东西,还不好意思戴么?——诶,别那么仰视我呀,你可要知道,当你戴着它时,这艘船上,没有人可以俯视你。”
    “不是……是你太高……”李修言说。
    “哎呀矮点就矮点吧,气势得拿出来,”晴老板一拍他的背,“抬头,挺胸!”
    他挺直了身子。
    英姿飒爽。
    “还是不对还是不对,李修言,表情不要那么严肃,搞得跟墙上的画像似的,你可是偶像啊,偶像是坐在人群里的,不是挂起来的。”
    李修言咧了咧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算了你还是别笑了……”
    李修言再次板起脸,但没板多久,他又松弛了下来。
    这个女人实在是讨厌。
    可在她面前时,却又真没法严肃。
    李修言摸了摸衣服:“这是什么衣服?”
    “银色的是雪。”晴说。
    “那上面红色的细小花纹是梅花。”
    “花丛里的金光,是回首的笑,与诛邪的剑。”
    她来自地球圣殿。
    “所以这是地球圣殿的衣服?”李修言问。
    “算是吧,既然是独立部门,总得有件制服对吧?”
    “你这是……想在大夏号上搞复兴么?”
    “地球圣殿就从来没消失过,复兴什么?——想好待会儿怎么说了吗?李修言。”
    “讲故事啊,像以前一样,故事是怎么样的,我就怎么讲。”
    “可你的故事呢?怎么讲?”晴笑着道,“你不会以为,这次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只用讲别人告诉你的故事吧?你要怎么回答他们,大夏英雄为什么要留下来?留下来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倒还真问住李修言了。
    他知道如果要上节目,那么许多人其实更关心他本人的情况。
    “照实讲,李修言,从头开始,实话实说。”
    “从哪里开始?”
    “从虹雨星开始,然后讲火星与武士,讲你自己的故事。”
    “我签过保密协议……”
    “那又怎么样?连一具神机百变装甲都没有的火星圣殿,能奈大夏英雄何?”
    “还是说,那场终极考核仍旧是你的心魔?”
    “倒也不是……”
    “那就是害羞与丢人,不想让自己失败的过去成为大夏英雄的污点?”
    李修言沉默了。
    “没有人是完美的,李修言,我们每个人都是如此,所以我们都喜欢不完美的人,先尝试接受自己,然后……”
    她走上前来,抓住李修言的衣领,抹去上面的褶皱:
    “不论是什么把你推到了风口浪尖,当你站在那里时,记住,不要成为无害的图腾,要……”
    她看着李修言的双眼,认真道:
    “当仁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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